《一人之下》動畫導演王昕專訪（一）——從廚師到動畫導演
封面來源：《幸福小鎮》
在剛剛結束的B站國產動畫角色人氣大賞中，《狐妖小紅娘》里的角色東方月初與桃山蘇蘇包辦了男女組的冠軍。而這麼犀利的動畫作品的總導演便是來自繪夢動畫的王昕，同時他也是另一部剛剛完結的國產人氣動畫《一人之下》的導演，這次我們就採訪了王昕導演，跟他聊聊關於這兩部作品的製作以及對國產動畫的一些看法。
王昕：
繪夢動畫創立成員之一，動畫導演，主要參與作品有《我為歌狂》《咕嚕先生》《外灘520》《Bravo東東》《幸福小鎮》《死靈編碼》《端腦》《狐妖小紅娘》《靈域》《一人之下》等。
——首先能不能請王昕導演先簡單介紹下自己的從業經歷？
王昕：我最早接觸動畫這個行業應該是1995年的時候，那時還在讀中專學廚師，這個是學兩年然後實習一年，在最後一年實習期間，我覺得這個工作實在是不適合我，剛好在報紙上看到一個招生啟事，交通大學在招動畫培訓班的學生，這個應該是國內最早出現的動畫培訓班。看到這個後，我就和我哥兩人去考了這個動畫班，所以算是中途輟學，跑去學動畫了，具體時間應該是95年年底12月份。
——這種動畫培訓班在當時是挺稀罕的，那時您大概是幾歲？
王昕：17吧，當時我和我哥一起去的，學了一年多，現在我哥是《時空囚徒》動畫的導演，也在我們公司。而正式入動畫這行業，那是在1998年，做美術電影製片廠的一部片子，當時做原畫，然後1999年就是《我為歌狂》了，一直做到2001年的年底。
《我為歌狂》的截圖，以現在的眼光看確實很簡陋。
——之後做的也是國產動畫么？
王昕：都是國內的，2001年做《我為歌狂》做到最後幾集的時候，我哥是分鏡導演，我是執行導演。到了2002年，我執導了韓國一個片子，叫《霹靂太空鴨》，算是自己初次擔任導演，這片子做到2004年，結束後我就出來自己做了個工作室。工作室第一個片子接的是美影廠的《Bravo東東》，是用FLASH做的，做了104集，這個片子我是製片人兼執行導演。然後到2006年，就自己開了公司，那個時候炫動卡通成立，我們做了《外灘520》，這是3D渲染2D那種，做到2008年，到2009年的時候，開始做原創項目了，策划了《幸福小鎮》。
——等於之前作品都是別人先提供劇本，你們只負責製作么？
王昕：不是，是連劇本都沒有，除了那個《霹靂太空鴨》提供了劇本和分鏡的，其他所有作品都是只提供個大概內容，劇本和分鏡之類的全由我們負責。像《我為歌狂》更是連個主題都沒有，當時美影廠每年有個立案，每個攝製組把題材交上來，那時候正好《灌籃高手》的熱潮剛過去，我們就想拍個青春題材，案子遞上去後通過了，我們才開始準備。
後面的《Bravo東東》時期，美影廠已經沒有錢投資動畫了，就先決定採用FLASH的方式，因為FLASH的成本只有傳統動畫的三分之一嘛，後來我們又自己先出錢墊付出了5本的漫畫，這漫畫的單行本上市後賣的挺不錯的，依靠這個成績說服了美影廠立項，才開始做。《外灘520》這個片子是炫動卡通剛成立的時候，他們需要一部時尚題材的作品，我們就策划了這個企劃書，交上去通過了才開始做。所以其實算起來，都是投資是對方的，創意和後續製作是我們這邊負責。到2010年策劃《幸福小鎮》，投資才是我們自己的，完全獨立操作，版權也是掌握在自己手上。這部作品做到了2012年，播出以後受到不少人喜愛。
——那什麼時候開始做網路動畫（網番）的？
王昕：最早的話，其實《幸福小鎮》後來就有在網路播放，要說純正網番的就是後來李豪凌做的《擼時代》，和我做的《死靈編碼》，這兩部片子是直接在網上放的。接著就是2014年，我跟豪凌兩個人出來，一起組建了現在的公司，也就是繪夢動畫，然後一直做網番。
《幸福小鎮》動畫截圖。
——剛才說到，2010年的時候做《幸福小鎮》是自己出資做的，當時國內國產動畫的行情不是很好，你們是怎麼考慮要自己投資的呢？
王昕：整個市場行情是非常不好，但我們想做個不一樣的作品，那個時候作品的價格壓得非常低，說是自己出資，其實就是自己拿著工資把片子做出來而已，整個製作組不超過五個人，負責中期和後期的都是一個人弄，他們也是跟我合作很久，一直到現在創立繪夢也跟著過來了。劇本和分鏡還有原畫、動畫部分，基本就是我跟豪凌兩個人負責。
——都要身兼多職啊，那也要考慮做出來的成品如何獲得一個回報吧？
王昕：沒辦法，沒錢啊，就只能每個人多負責一點。那時候是這樣，我們先做了兩集測試片，拿去對外推銷的時候，炫動卡通是有意向買獨家的，所以我們就把成本壓到他們買獨家的費用之下，52集全部520分鐘的片子，所有的價格加一起也就40萬左右吧。然後我們再貼了20萬左右，最後才把《幸福小鎮》全部做完。後來片子在網上的播放量不錯，就又拿到了40萬的獎勵，算下來，基本屬於持平狀態。
——算是不虧不賺，但滿足你們做原創的初衷了。
王昕：《幸福小鎮》在國內的口碑還算不錯的，那時候跟《星遊記》還有《魔角偵探》算是國內三部少年熱血動畫，也是真心在認真做動畫的作品。我們只是想做個不一樣的東西，國產動畫也是從那時起開始漸漸被人接受。
——14年的時候你們成立了繪夢動畫，不過我看繪夢裡有不少是日本人？你們是怎麼考慮這種中日合作的模式？
王昕：是的，是有不少日本人。它是一個一個台階來做的，第一階段我們在國內組建製作團隊來做些事情，接下來第二階段國內人手不夠了，不管是質量還是產能達不到現在觀眾的要求了，所以第二步走的是韓國。我們在韓國開了家公司，招聘到不少韓國的動畫人員，這一步走的比較順利，然後韓國的人手也不夠了。最後第三步我們考慮到了日本，是這樣一步步來的。
——哦，所以你們往外走不是先去日本的。
王昕：對，先去了韓國，之後才去日本成立了家分公司，跟韓國一樣，也是招聘了一些日本的動畫人員。
——在繪夢的日文網站介紹里，有以前GONZO的創立者之一村濱章司，他是你們日本分公司的合伙人么？
王昕：不是合伙人，村濱章司只是我們公司的一位製片人，其實我們公司有不少有名的導演和製片人，比如《戰鬥妖精雪風》的導演大倉雅彥就在我們公司，之前《劍風傳奇 黃金時代篇》劇場版的導演窪岡俊之現在在幫我們畫分鏡，我們有個片子要讓他擔任導演。做過《LAST EXILE》的千明孝一也在我們這邊。所以我們企業到日本後並不是從零開始，而是有一大批有經驗的動畫人員，並且不是契約制的，是正社員。
——那你們日本分公司是打算自主企劃原創作品么？
王昕：當然啦，這是以後的方向。我們在那邊也是兩個步驟，其實之前有在猶豫是不是要設立分公司，第一個步驟就是尋求合作，像《一人之下》、《時空使徒》就是當時合作的作品。在雙方合作的過程中，我們遇到了一些瓶頸和困難，在那個時候開始第二步驟，還是覺得應該在日本那邊開公司，自己培養人，然後彙集了一些優秀的動畫人才。
《端腦》動畫版海報。
——那以繪夢名義製作的第一部作品是哪部？
王昕：最早的話，應該是《雛蜂》跟《端腦》，都是改編自網路漫畫的作品。
——之後就是《狐妖小紅娘》了？我看後來你們作品不少是騰訊旗下的作品啊。
王昕：對的，這個是有個過程，一開始是跟有妖氣和騰訊，之後是跟騰訊和愛奇藝。
——現在你們是中日韓三地都有分公司，那製作作品的時候三家一起做么？怎麼分工？
王昕：首先作品有分工，然後流程也有分工，有些片子是獨立日本做，有些是獨立韓國做，還有些是三個國家一起做。比如接下來《一人之下》第二季就是要三國同步。
——王昕導演當初選擇這行是因為喜歡動畫吧，現在工作這麼忙，還有時間看動畫么？
王昕：是啊。動畫的話，如今比較忙，看的很少了，漫畫多一些。現在每天睡覺前都會看一看漫畫，這是從小到大養成的習慣了。多的時候看兩個小時，少的話也有一刻鐘左右，但每天都會看，不看沒法睡覺。
——那您看日本動畫的時候，會不會看的更仔細，關注畫面或者分鏡之類。
王昕：不會，而且本身我現在動畫看的少，如果看也肯定會選擇比較好的作品。但看好的動畫有個問題，你會被它影響，看到某段情節覺得好，或者某個鏡頭很棒的時候，腦子裡會有個固有的思想在裡面，換你在做自己片子的時候，很容易套進去。所以我是拒絕看很多動畫的，我可以看MAD這種剪輯過的，但完整有故事性的我很少看。
——是不是擔心會打亂自己的原定步驟？比如原定是這樣的，然後覺得那樣好，就中途改掉？
王昕：不會不會，這點我倒蠻執著的，定下來了就不會再改動了。像手塚治虫先生說的，在做作品之前，你看任何的作品都可以，但你開始創作了，最好還是不要看其他作品。我基本上是這樣的，看漫畫不要緊，比如我在做《一人之下》的時候，我就很少看這類型的漫畫或者動畫，我會去看安達充啊，高橋留美子這種完全脫離這類型的作品，把自己的思維分開，盡量避免受到影響。你就一根筋把你想做的內容做出來，就是最核心的內容了。
《狐妖小紅娘》的動畫截圖。
——那您有比較喜歡的日本動漫作品么？
王昕：其實挺多的，我看的蠻雜，不過主要是漫畫這塊。首先我喜歡收藏漫畫，收藏量算挺大，家裡正版的漫畫應該有三萬到四萬本吧。
——那麼多，那您放漫畫的地方要很大了。裡面正版的是中文的還是日文的？
王昕：是啊，我是專門買了房子來放漫畫書。基本都是中文版，主要是台版和港版的，還有些完全版就是收日版的。
——所以雖然您現在是在做動畫，其實算起來更喜歡的是漫畫吧！
王昕：小時候我是先接觸漫畫的，96年的時候我還出過一部漫畫的，雖說那部不是單行本，是個合集，但起碼是出版了。所以其實我最早是畫漫畫的，動畫是因為機緣巧合才入行的，那時候想學漫畫沒地方，也沒人教你，你也不知道漫畫應該怎樣畫。而且當時的漫畫市場和動畫市場都不景氣，後來有個機會去學動畫，就選擇了動畫，然後這樣一路這樣走下來了。
——那您覺得同樣是靠畫畫創作作品，畫漫畫和做動畫有什麼不同感受？哪種給你帶來的快樂多一些？
王昕：兩者完全不同的，漫畫更自我，可以一個人或者一個小團隊做出來，內容可以天馬行空隨意想像。動畫則是要個大團隊，你很難一個人什麼崗位都去做，還是需要多人一起合作。內容上也是會有所限制，不能太隨意。至於快樂，小範圍和大範圍帶來的快樂會不一樣，因此相對來說，我會更喜歡動畫吧。
——既然都是動畫，現在繪夢做的基本都是網路動畫，那跟您之前電視上做的動畫相比，有什麼不同之處？？
王昕：完全不一樣，因為我們從前做作品，你要通過一個平台，傳遞到觀眾手上，然後你沒辦法直接得到觀眾的回饋，觀眾只會回饋到電視台，或者到你不知道的層面上。比如說我們之前做的一個小說，當年賣到平均一本將近30萬的銷量，然後CD賣了雙白金，我們很開心，但這些回饋是之後好久才知道的。
當你做出片子的時候，是沒有那種成就感的，你沒辦法第一時間了解觀眾對你做的片子的感想，網路最好的地方在哪，他不像電視台不會告訴你做的片子是對還是錯，是好還是壞，而是讓觀眾告訴你。你上網的時候，能直接看到評論，有人說好，也有人直接罵你，能讓你找到一些問題所在，也能直接看到觀眾對你的評語，這點很重要。對於一個創作人來說，網路提供了一個最便捷，最直接的平台。
——那在內容表現上呢？
王昕：那更不一樣了，當時做電視番的問題也在這，其實在電視番這個局域里不是沒人懂，但是某些領導是真不懂，更不要說你想表現什麼，他們不關心這問題，你不能做出你想要的東西來，更像是一種指派性的工作。網番相對來說尺度比較大，自由度也比較高，回饋快，調整也快，不像從前做電視番，你必須是52集全部做完，才能去申請播放。現在我們是可以一邊做一邊播放，前面碰到的問題，我們後面可以修正，調整也非常快，這在製作上面是完全不一樣的。
不要說現在題材這麼豐富了，當時我們做某片子時，台詞里有句「oh my god！」是不允許的，必須要說「我的天啊！」。不能出現英文，或者一些敏感詞，就是管的非常多。還有比如女孩子不能照鏡子，某作品裡有個女生拿著個鏡子在那邊照，這個鏡頭後來就被砍掉了。
《一人之下》張楚嵐的人物設定。
——電視番卡的這麼嚴，網番里我看在《狐妖小紅娘》與《一人之下》中都出現罵人的髒話，這種在電視番絕對不會出現的吧，你們對這種粗口的出現是怎麼考慮的？
王昕：是這樣的，《狐妖小紅娘》應該沒什麼髒話，估計也就一些口頭語之類的台詞。狐妖跟一人一樣，都是跟裡面角色的人物性格有關，像這些東西其實我們是在避免，盡量不要出現，但那時候跟作者還有編輯討論過，覺得還是可以考慮加一點。比如《一人之下》張楚嵐一開始會帶有一些髒話，後面我們會儘可能抹掉這種話。為什麼呢，當你要塑造一位人物的時候，首先會去遵從原作漫畫的設定，漫畫中有這些東西，我們會減少，但不能沒有，這樣的話這個人會站不住，當這個角色站住了，後面就算沒有這些東西了，大家也不會改變對他的印象。
當你判斷一位人物性格的時候，他的語言跟行為是塑造這個人物很重要的一個點，假如需要用一些粗口來表現的時候，如果去掉了，就會不夠豐滿。所以才會考慮保留原作漫畫中的一些髒話台詞，但後面你會看到這種口頭粗話越來越少了。不是說寬泛不寬泛，就像電視劇一樣，某些角色也是會滿口髒話，主要是跟本身角色的性格相符合。
——所以像《一人之下》這種片子，就沒可能出現在電視上了。
王昕：對，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一人之下》這個題材，從一開始就不適合在現在的電視上放。
——那網番不是基本不受限制了？
王昕：也不是，其實網番還是受限制的，只是沒那麼嚴，比較寬，當然相比在電視番，確實寬鬆很多了！
下期王導將說說關於兩部作品的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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