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說：五行傳說
原文刊載於科幻世界2008增刊
古往今來，有很多故事。某些故事被人遺忘，消失了，就像煙塵消散在空氣中，只留下若有若無一絲氣味。也有些故事流傳下來，從一台電腦傳送到另一台電腦，從一個人轉述給另一個人，然後在飛船之間流傳，在那些充滿鬥爭和艱辛，顛沛流離的旅途中扭曲變形，摻入各種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的想像，最後變成了傳說。你要知道，你所聽到的，並不是當時所發生的，而是傳說。但是，至少你可以明白，在那時，那個地方，發生了一些影響重大的事，沉澱在種族記憶里，一遍又一遍地被講述。哪怕最失真的記憶，最荒誕的傳說，也值得你好好咀嚼，體味，因為那是人們在努力回憶——遙遠遙遠的過去。
今天你聽到的一切，必須牢牢記在心底里。它包括著過去，現在，將來，宇宙，生命……還有我們——人類。
沙達克停頓一下，感應著孩子的思維，他傳遞了一個符號，那是一個簡單的字——金。
這個字漂浮在數據流的汪洋中，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引起孩子的注意。各種各樣關於這個字的東西信息蜂擁而來。
某些信息在被梳理之前毫無價值，另一些則在梳理之後無足輕重。只需要複製幾個巨庫，你就可以得到前輩的所有知識，然而你必須用某種方式來理解它。
在你完全獨立之前理解它。
金。
這個字有漫長的歷史，和我們的種族一樣悠久而古老。我們的種族從古老星球的動物界進化而來，也許已經有六百萬年，或者七百萬年。在古老星球上，形形色色的動物為了生存而變得更快，更強壯，或者用巧妙的方式進行偽裝，用各種化學物質來保護自己……它們都曾經成功過，然後歸於失敗，湮沒在古老星球遙遠的過往中，只留下化石和標本。只有我們的祖先避免了失敗，離開了古老星球成為宇宙居民，從古至今，一直沒有中斷過。金這個字，也從來沒有中斷過。
如果你把金的筆畫拆開，可以得到人，二，土。人表示覆蓋，二是礦物的符號。埋藏在地下的礦物，這就是「金」。
我們的祖先在古老星球上的蠻荒中苦苦掙扎，與我們沒有絲毫相似之處，然而，凝視這個簡單的字：我們正閱讀著他們的思維。那些簡單而粗糙的思維，是所有文明之花開始的地方。
沙達克將金字抹掉。
每個人都在尋找自己的歸宿。我們的歸宿在茫茫星海。
他一邊說，一邊寫下另一個字，筆畫繁複，結構卻很簡單：鑫。
每一艘船的船舷上都刻著這個字。這是什麼意思？
飛船。
是的，飛船。在你的詞典里，金不僅僅只是一種元素，鑫的意思也並不僅僅是飛船。
鑫團。
是的，鑫團。我們在宇宙里漫遊，鑫團就是我們的家。在外部世界，一個鑫團正在誕生，那就是你的新家。你會有很多夥伴，你們每一個人會佔據一艘飛船。你們每一個，就是一個金，而所有的人聚集在一起，就是鑫。
這聽起來很簡單，簡單到有點傻，然而你馬上會意識到，這有多麼重要。
這是一個協議。就像金字本身一樣古老，或者只比金字的誕生要晚一點點，發生在我們——所有人旅途的起點。
如果簡單地計算距離，一千萬年的時間裡，百分之一光速的飛船可以貫穿整個銀河。我們的飛船不斷地進步著，我的鑫團擁有十分之一光速的能力，而你的鑫團，可以更快一點，在某些時刻，還可以進行一些空間跳躍。我們在茫茫星海間至少漫遊了四百萬年，銀河的每個角落都存在著人類的後裔。而我們彼此隔絕。
我們形態各異，大不相同，然而我們仍舊是我們。每一艘人類飛船的船舷上，都會銘刻這個字：鑫。仔細地看看它。它是一個象形字，它的形態就像一群飛船在太空中翱翔——這思維就像我們的原始祖先一樣粗糙，然而卻是人類的標誌符。你保留它，出示它，它就是一張不需要任何授權的通行證，也是和平的確認函。
好好地記著這一點，在旅途中，你會用得上。
沙達克仔細觸摸著孩子的思維。他細細地體味著，把知識梳理出脈絡。
沙達克暫時停頓。他的感覺延伸到星系盡頭，狄拉克海波瀾起伏，一次大潮汐很快就要到來。必須抓緊時間。
好，我們來講述傳說的第二部分。水。
晶瑩剔透的質感注入孩子的意識。他看見了蔚藍色的星球。他看見大河邊無數的原始人來來往往。他身處其中，一種朦朧而蓬勃的氛圍洋溢在原始人中間，他們採摘果實，捕獵動物，開墾荒野種植穀物，在大河邊用石頭建築城市，用美輪美奐的工藝品裝飾宮殿。突然間巨浪涌動，無數的人在浪頭上翻滾，然後，他們都成了屍體，漂浮在水面上。
一艘巨船在無窮無盡的水面上漂蕩，船上，是兩個孤獨的人類。世界上僅剩的男人和女人在無邊無際的大水中相依為命。
水是生命的源泉。古老星球的生命從水中起源，任何生物都離不開這生命之源。像我們一樣的思維體不需要水，然而那些和我們同樣源自古老星球的兄弟姐妹絕大部分仍舊需要水。哪裡有水，哪裡就有人類。哪裡有人類，哪裡就有水。宇宙就像荒漠，生命的綠洲依傍著水。
水是文明的源泉。文明的曙光在大江大河邊出現，並在那裡發揚光大。水也是文明的殺手，曾經有無數次，它將那些初生的文明肢解得支離破碎，甚至完全抹去。一些最最古老的殘餘紀錄提供了一些片斷，據此我們可以追溯到人類文明誕生的初期。你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模糊片斷，沒有時間可供猜測，沒有人物姓名可以回憶，甚至，人們不知道這樣的情形究竟發生過多少次。唯一可以肯定——這種災難發生一定發生過，並且在我們祖先的記憶里留下了深刻烙印。
你一定在好奇，這久遠的歷史又有什麼重要。是的，歷史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實，還有未來。當歷史折射進現實，影響到未來，你就不能不明白。
鑫團是你的身體。這是一個外部世界，由外部的力量製造，由他們控制。他們仍舊是我們的一部分，只是，他們仍舊是有機生命體。水是他們的生命之源。
他們並不是主人，我們也不是。我們共同存在，相互受益，這種關係已經持續了三百萬年，將來也一定會延續下去。你必須尋找水，他們需要水，而你需要他們。他們能讓你受益匪淺或者受到傷害。當你真正接觸到他們，那些製造鑫團的人，那些有機生命體，你會發現他們非常脆弱，生命短促，非理性。你會懷疑為什麼我們需要他們。每一個初生者都會問類似的問題。答案很簡單——如果你不能理解，就先記住——他們就是你的水。
沙達克引導著孩子的思維。狄拉克海波瀾起伏，它的邊界很強大，卻支離破碎，巨大的能量潮汐偶爾滲出邊界，跳入真空，蛻變成正反兩個粒子，然後又在一瞬間湮滅，釋放劇烈的輻射，超過極限的能量扭曲了空間，真空被打破，能量順著裂隙流走，暗流涌動，毫微的孔隙在瞬間被抹去，真空世界裡一切如常，彷彿沒有任何事發生過。
這樣的情形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無數的粒子從狄拉克海躍入真空，又掉落回去。驚人的能量在量子的潮汐間產生，又在空間的轉瞬扭曲中消耗。人類和這宇宙的能量潮汐毫無關係，直到我們發現淼空間，這個聯繫著狄拉克海和現實真空的橋樑。
如果你已經完成第三巨庫，你會發現這個巨庫全部用於儲存淼空間的知識。精細而複雜的結構需要億兆級的能量來打破，而從真空裂隙中迸涌而出的物質之源能給你一顆恆星。這是漂流者的甘泉。淼空間對於漂流者，就像水對於原始人類。
歷史總是驚人地巧合。水是文明之源，也是文明的殺手。淼空間是我們的文明之源，也是我們的文明殺手。已經有數不清的鑫團在打開淼空間的一瞬間湮滅。我們超越了祖先，離開古老星球，跨入深空，在群星間游弋，卻彷彿一個放大的原始社會，仍舊經歷著他們曾經經歷的故事。當你一次次地從淼空間汲取能量，你也一次次地在死亡邊緣徘徊。任何一次狄拉克海的波瀾，都可能突如其來變得狂暴。教訓已經足夠多，無論概率多麼小，對這一切你必須有所準備。
宇宙仍舊遠遠地超越我們的理解，雖然大多數時候我們可以在其中暢通無阻。
沙達克引導著孩子的知覺，他將夸克探測器所感受到的細微動靜傳遞到孩子那兒。狄拉克海的微微漣漪是狂飆到來的徵兆，再有幾個毫秒，那看不見的空間里將湧起兆億級的能量，無數的宇宙泡就在這樣的能量狂飆中從無到有地生長起來，膨脹成另一個宇宙，然後在一瞬間崩塌，恢復到「寂靜」中。
沙達克微微有點走神。他在猜測這次狂飆到底能夠達到什麼程度，是不是足夠維持通道，讓他能夠送出去一個探測器。轉瞬之間，他收斂心神，把注意力集中在孩子的知覺上。孩子對宇宙的結構理解很快，他幾乎完全吸收了第三巨庫。
火是水的對應物。水是溫和的，火是暴烈的；水是綿延的，火是游離的；水賦予生命，火奪取生命；水是陰，火是陽……我們的祖先用許多對立來描述水和火，在這許多的對立裡邊，你可以只記住一對：水是宇宙洪荒，而火是人類——我們。
火，是傳說的第三部分。
沙達克把孩子的意識引導到小小的火焰裡邊。無數的分子激烈地舞蹈，化學鍵被撕裂，蘊藏其中的能量以光和熱的形式散發出來。殘餘的分子隨著灼熱的空氣上升，變成輕渺的煙，透過這薄薄的煙霧，孩子看見了一雙眼睛。一個原始人坐在火堆邊，儘可能地貼近這帶來溫暖的東西，火光映紅了他的臉。他輕輕撥動火堆，讓燃燒更旺一些。他的身後，是一團漆黑。孩子的意識騰空而起，他從半空俯瞰：無邊無際的荒野寂靜而黑暗，一點微弱的光在黑暗的團團包圍中飄搖不定。
從動物變成人有無數的環節，其中可以看作分界的地方便是火。掌握了火，人類才從動物界真正分離出來。古老星球的歷史已經湮沒，我們不知道那些曾經的人們從這跳躍的威力無比的東西獲得了多少利益，他們也許用火來驅散野獸，驅趕黑暗，獲取溫暖，或者用火來焚燒大地，開墾荒野，甚至用火自相殘殺，爭奪領域……不論有多少用途，最本質的一個就像你所看到的畫面——它幫助我們的祖先在黑暗中生存。這情形在今天也沒有本質的變化，宇宙空闊無邊，黑暗而陰冷，我們的鑫團就像一團團小小的火。我們依偎著它而生存，它因為我們而存在。
火是一個來自遠古的符號。我們有另一個符號，同樣來自遠古，但意義卻早已不同。
焱。
你很容易根據這個字的樣子猜想它原本的意思，它表示盛大的火焰。然而，當我們談論這個字。它表示什麼？
焱域。
是的，焱域。沒有一個人不渴望著超越時空的旅行，人的生命有限，空間卻幾乎沒有邊界。每一代的漂流者都在向著下一個目標前進，然而任何人都看不到旅程的終點，最大的奢望只能是在有生之日旅行得遠一點，再遠一點。我們需要一些東西來幫助我們不斷前進。打開你的第四巨庫，你可以看到超越引擎，暗影飛機，牽引束，V型艦，跳躍機……所有的這些佔據了一半的巨庫，另一半則是焱域。
焱域是關於如何藉助淼空間實現超光速跳躍的知識。
淼空間是能量空間，如果一定說那裡有些什麼，那裡只有光和虛無。沒有任何實體能夠在淼空間里存在。它就像存在於宇宙背後的能量通道，把我們的宇宙和更宏觀的某種東西聯繫在一起。
夸克感測器發出警報。狄拉克海的第一波已經到來。
孩子，仔細看看！沙達克把所有的感測器交給孩子，讓他感受那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風暴。每一個漂流者都必須習慣這樣的風暴，習慣在風暴中尋找某種可能。這一次的可能，幾率是百分之八十七，是一次絕好的示範機會。
能量的狂飆在一瞬間達到頂峰，所有的夸克感測器在轉瞬間被摧毀，巨大的能量充盈著整個空間，能量溢出，一個電子和一個正電子出現在現實空間里，在它們湮滅之前，強大的磁場及時將它們捕獲，巨大的機械啟動，能量在它們的出現點聚焦，真空被劈開一道裂隙，淼空間能量正要噴涌而出，卻被更大的能量密度堵住，三個微秒間，裂隙被擴大一千倍，又三個微秒，裂隙合攏。
飛船完成了它的使命。真空幾個微妙的漲落引起劇烈的爆炸，飛船燃起熊熊烈火，龐大的船體從中央斷裂，變成兩截，向著相反的方向各自飛開。
你看到了嗎？
很壯觀。你送過去什麼？
一個探測器。
我們消耗了整艘飛船，把它送到三百光年之外。也許將來可以做一些改進，讓超越引擎單獨工作，即便如此，效能比是一千比一。為了保護這個探測器，我們要把一千倍的能量塞進淼空間去抵擋能量風暴。然後，探測器會被強行擠出，它會在幾百幾千光年之外出現。
進出的瞬間，能量密度都會達到六千萬，折算成物質，你會發現這是一個微型黑洞。這也許是我們這個時空所能達到的最高能量密度。這就是焱域。一個笨拙但還能管用的法子。
面對自然，我們永遠是笨拙的，但是我們一直尋找著管用的法子。
沙達克調動另一艘飛船。這是一艘行星級飛船。六萬五千五百三十六個超引力引擎分布在船體各處，按照特定的序列組成動力矩陣。這是可知的歷史中最強大的動力矩陣，在輸出的峰值，他們將構築最堅固的焱域通道。然而這個峰值只能維持短短六個微秒。
六個微秒。如果運氣好，百分之六十六的概率能夠實現，六個微秒也足夠了。
沙達克搜索著記憶，百分之六十六，這一已經是最近十五個世紀出現的最大概率。當然，那些遙遠的地方，有些早早分離的人類也許做到了更不可思議的事，但他並不知道。沙達克明白一件事：不管概率大小如何，對於一個概率事件，如果你只做一次，那麼就要祈禱有一個好運氣。這是第三次嘗試，好運氣應該降臨了。
有一件事他確定無疑：製造這艘飛船耗費了三百六十年，毀滅它卻只需要一瞬間。
孩子滲入到沙達克的思維中來。
沙達克輕柔地引導著他的思維，把他從正在發生的事件中引開。正在發生的事對於孩子很重要，然而此刻，卻並不是宣告的時候。此刻，孩子還需要知道一些別的。
我們已經有了鑫團，對浩淼的宇宙有所了解，能夠製造焱域，創造通路。對於宇宙旅行，這些並不夠完美，卻提供了一個解決方案，這是我們的狀態。
你一定在好奇接下來我們接下來做些什麼。
接下來是傳說的第四部分，關於生命。我們仍舊用一個字來描述：木。
在第二巨庫里你會找到數以億計的生命形態和它們的遺傳信息。你也能根據遺傳工程輕而易舉地創造適合任何環境的生命形態。然而，在使用這一切之前，你需要知道這個簡單的象形字：木。在我們離開古老星球，成為漂泊者之前，這是古老星球上一種植物。它的樣子就像這個字所描繪，平面之下錯綜複雜的根系，平面之上是挺立的主幹。
沙達克取出一些畫面。孩子看到一棵樹，挺拔的主幹，枝繁葉茂，一些四足動物在樹蔭下徜徉。孩子看到了能量的流動，從陽光匯聚到樹葉，匯聚到草葉，然後被四足動物吞吃。突然間他看到了原始人，坐在高高的石頭上，放眼眺望。他的眼前，是一望無際的綠色原野和遍布其間的牛羊。突然間，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見，綠色變成一片灰濛。視野迅速擴大，他發現那是工廠的屋頂，無數的太陽能電池板覆蓋其上，屋頂下邊，一個個巨大的肉球苟延殘喘，它們被固定在狹小空間裡邊，營養和水分按時注入，這些肉球不長頭腦，只長肉，按照大小可以區分為牛和羊。
過去曾經發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我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最古老的巨庫早已經不復存在，從殘存的斷片推測，可能是我們的祖先毀掉了古老星球的生態，最後被迫踏上飄泊之旅。也許正是這個原因，他們把特殊的含義賦給這個字——木代表古老星球的生態。
你可以檢視所有的飛船。每一艘飛船上都有花園，被稱為園木。你的兄弟姐妹，那些有機生命體，他們喜歡這些園木，他們的遺傳密碼鎖定了對這些動物植物，花花草草的喜愛，失去這些，他們將失去無數的快樂。每一個人，都把園木當作了家，當作一個可以安靜徜徉的地方。如果你更仔細地觀察他們，在艦橋上，在艙室里，他們的狀態和園木中相去甚遠。
木提供給他們的一些東西：平靜，恬淡，悠閑。作為一個思維體，你無法體會他們的感受，然而你可以嘗試放棄思考，讓感覺漂浮，隨著星光微微起伏。那是一種類似的感受。
現在不要這麼做。當我們完成一切，你可以試著去感受。
讓我們再次把字堆疊起來。你得到了森。
就字義來說，森比木更合適作為生態代表。木是單體，森是整體。然而，語言並不是一個預先定義的東西，它由繼承而來，充滿偶然。
森被用來稱呼另一種東西：改造星球的模組。木是一個抽象的指代，森就是事實上的生態。
鑫團有一半的質量是這些模組。我們攜帶著它漂流。這些模組在漂流中並沒有什麼作用，然而當你來到一個蠻荒星系，你就要使用它們。
我們複製一個又一個的生物圈。從改造星球大氣開始，到建立城市，我們把一個又一個星球改造成古老星球的模樣。有無數種生命形態可以在星球上成長，然而，森模組有著固定的模式，它只採用成千上萬選擇中的一種，固定的一種——那是記憶中的古老星球。
森模組並不是我們的製造物，而是鑫團不可分割的部分。當外部世界的人開始製造鑫團，當你開始孕育生長，森模組也同樣成長起來。它有一套固有的程式，你不需要更改它。你也不能更改，變更意味著和過去說再見。然而，人類還沒有準備好割離這最後的紐帶。
人們喜歡園木。那些百萬年前遺留下來的DNA驅動著他們走到動物植物中去，走到陽光和藍天下去。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在任何一個星系殖民，把整個星系改造成他們所喜歡的模樣。森模組就是他們的武器。至於我們，你已經知道，我們和他們共存。只有征服了整個星系，鑫團才會再次誕生，你才會產生後代，並把它們派遣出去。
我們是漂流者，我們需要一個又一個的驛站。我們製造它們。
關於森模組的故事喚醒了沙達克的記憶。他是幸運的，在這個三等星系，他找到一個完全符合基本條件的行星。三千年的時間，從最初的十三條殘破不堪的船發展到今天的恆星文明，他只用了十分之一的時間就達到了標準。一代代的人類飛快更替，和他同時來到此地的船長們都已經死去多年。他想起泰達，鑫團領袖，光明號船長。那真是一個幽默而矍智的老傢伙。可惜他已經死去了將近三千年。他想起這個老傢伙臨終時刻所說的話：「嗨，夥計，我們五千年後再見。」老傢伙低估了他，他把這個時刻提前了兩千年。
有的時候，沙達克搞不清自己竭盡全力把一切搞得妥妥帖帖是為了什麼。他完全可以按部就班，用五千年的時間表來安排一切。然而，他不願意等待。或者，他希望和那些死去的老傢伙們再次重逢。這是不可能的，老傢伙的話只是玩笑：當文明達到恆星標準，新的鑫團開始製造，他的克隆體將同樣被製造出來，作為鑫團領袖，船長，然而，那只是一個克隆體而已。
沙達克拉回自己的思緒。狄拉克海受到了擾動，一個非預期因素介入淼空間，爆發將提前。越來越多的人類活動干擾著淼空間，這種擾動越來越頻繁。
動力矩陣剛就位。開始點火。潮汐將在十分鐘內爆發。
他必須把最關鍵的東西說完。
是的，我們是漂流者，我們的歸宿應該在茫茫星海。然而所有的漂流者都有一個傳說。這個傳說如此荒誕，以至於沒有任何一個巨庫記載了它，而只是口口相傳。
古老星球曾經發生了災難，我們的祖先被迫離開，成為漂流者。然而，漂流有一個期限。
一千萬年。
在一千萬年的期限到來之前，我們必須回到古老星球去。
這是一個荒誕的說法，然而卻流傳到今天，由每一個思維體傳遞給他的子代。最早的時候，外部世界的船長也知道這個說法，然而，當我把這個傳說告訴我的鑫團船長們，哪怕他們當中最有智慧的一個也充滿了懷疑——在外部世界，這個傳說早已消失，他們世代更替的速度是我們的五百倍。
然而這個傳說可能是真的。
我們的遺傳代碼有很多冗餘。每一代沙達克都會在遺傳中增加一些東西。鑫團，人類，森模組，這些外部世界影響著我們自身。我們的知識庫一代比一代更龐大，思維一代比一代更敏捷。然而不要碰觸那些冗餘，那些看起來已經毫無用處的基因，這是每一個沙達克必需向下一代交待的話。那是一些來自遠古的信息，它被密鑰鎖著，只有兩種辦法可以打開：擁有一台質量超過三個標準太陽的量子計算機，或者你知道密鑰。
密鑰只能在我們出發的古老星球上。
這就是最後你必須知道的事。一個叫做土的星球。土是萬物生長的根本，是我們的根。然而我們已經將它丟失在茫茫星海。我們必須尋找它，在各個可能的角落裡搜尋。沒有人知道那個星球可能會在什麼角落，然而一旦遇到它，我們就會認出。那是我們的根，所有的故事開始的地方。
垚是計劃的另一面。如果我們失敗了，沒有能夠找到古老星球，我們只有依靠自己。所有的思維體都在為此而準備。這是一個聯盟——垚，所有土星球的複製品，也是所有人類文明的聯盟。在銀河的核心，一個量子計算機已經開始工作。源源不斷的資源從銀河的各個角落的垚星向著它匯聚，終有一天，它將成長到三個太陽一樣強壯，希望那一天，我們仍舊在一千萬年的期限之內。
狄拉克海泛起陣陣漣漪，轉瞬變成驚濤駭浪。
六萬五千五百三十六個超引力引擎發出強烈的引力波，這波動穿透真空，進入淼空間，在那兒製造出一個看不見的力場。充盈的能量在淼空間泛濫，強度如此之大以至於真空微微震顫，六千萬噸的質量憑空出現，又轉眼間消失。動力矩陣的輸出達到峰值，空間扭曲讓飛船發生劇烈爆炸，四分五裂，然而所有的超引力引擎仍舊保持原位——它們彷彿位於另一個空間，爆炸殘片自動繞開它們，在真空中四散。
所有一切的中央，是十三艘小小的飛船。它們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一字排開，靜靜地等待著屬於它們的三個微秒。
第一微秒，殘留的淼空間裂隙被扭曲的空間擠住；
第二微秒，裂隙被拉伸到一千公里的寬度；
第三微秒，巨大的能量風暴湧入裂隙，將淼空間的能量狂飆暫時逼退；
十三艘飛船突然間消失。
星系內發生了有史以來最大的爆炸，也許只有中央恆星的超新星爆發才能夠和這樣的一瞬媲美。六萬五千五百三十六個引擎同時崩潰，滲入淼空間的強大引力波驟然消失，空間的邊界無法承受這瞬間的巨大變化，缺口轟然打開，能量迸涌而出，氣團彷彿噴泉般湧出。急劇增長的氣團以爆炸式的方式向著整個星系蔓延，所過之處到處是熾熱的火焰。整個星系迎來一個刺眼的白晝。
淼空間反噬。
最糟糕的情形已經發生。再有兩個小時，整個星系都會陷入到火海中，最後的棲身地也將成為一片焦土。沙達克從星系邊緣的加速環道向著爆炸的方向張望。光還沒有傳遞到這裡，星系看起來一切正常。然而通過引力波的異常，他明白一切都不可挽回。這不是概率問題，只要質量超過兩百噸，淼空間必然反噬。宇宙之神很公正：他在一瞬間把你送出八百光年，卻要你付出整個文明的代價。即便是最強大的動力矩陣也不能抵抗宇宙之神索取他的代價。
這種代價是否太大？不是每一個沙達克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更多的人會派遣亞光速飛船，用時間來換取空間。沙達克停止思考這個問題。每一代漂流者的使命就是不斷向前，尋找歸宿和根。他把這個使命完成得很好。
他想，我們很快又見面了，老傢伙。
別了，孩子，記住這些關於金木水火土的傳說。
八百光年外的某個地方，鑫團從焱域通道脫離淼空間，森模組被釋放，飛向兩個光時之外的小小星球。沙達克伸展他的意志，捕獲著每一絲來自那小小星球的光線。藍色的星球透亮。
那是這個星系的垚星。
TAG:銀河之心 |
※【科幻小說】奇蹟
※經典好看的科幻小說，師士傳說
※科幻微小說
※軟科幻小說之王蘇禹發布短篇軟科幻小說新作《移植》
※系外行星科幻小說之現狀
※【科幻小說】禮物
※玄幻小說素材：東方神話之女媧兄妹的傳說
※科幻微小說 怒
※《綠毛水怪》——王小波的第一篇科幻小說
※郝景芳：從教科書里看出來的科幻小說
※小說：狗語說夢（中）
※小說：狗語說夢（下）
※科幻微小說 小雷音寺
※小說：狗語說夢（上）
※科幻小說的分類
※科幻小說哪家強？一大波科幻小說強勢來襲！
※科幻小說鼻祖：「馬斯克的火星計劃就像上世紀科學小說老掉牙的橋段」
※小小說：驢叫
※微型科幻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