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義務教育階段營利性民校，隨遷子女可能躺著中槍
關注NGOCN，公益視野大不同
作者：腩腩
《民辦教育促進法》打算禁止義務教育階段的營利性民辦學校，這可能影響到大批在民辦學校就讀的隨遷子女，更值得思考的是，為什麼流動兒童只能到民辦學校讀書，為什麼委員們在討論民辦學校能否營利上如此堅持「義務教育」的原則，卻對大城市中挑戰義務教育底線的「教育控人」充耳不聞？
昨天，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關於修改民辦教育促進法的決定草案，根據《法制日報》報道，有的常委會委員、地方和社會公眾提出，在義務教育領域，應當限制舉辦營利性民辦學校，教育部還提出,根據黨中央精神,不允許舉辦營利性民辦義務教育階段學校。
因此，三審稿擬增加規定:「不得設立實施義務教育的營利性民辦學校。」
根據現行的《民辦教育促進法》：「民辦教育事業屬於公益性事業，是社會主義教育事業的組成部分。」既然是公益事業，那麼理所當然被認為是「非營利」性質的，但實際情況是，民辦學校面上不說，內里也同樣在營利，這次修法是想把營利性民辦學校和非營利性民辦學校區分開。
「義務教育階段的民辦學校不能營利」，這絕對是一個符合「政治正確」的說法，但消息一出旋即引起質疑，被批評為一刀切、忽視現實情況、可能影響大批在讀學生等等。
民辦學校該不該營利、法律該不該管，都是大問題，而筆者則更希望大家能關注到這些政策很可能對流動兒童造成的影響。
教育研究員熊丙奇在文章里認為不該拿隨遷子女說事，「所有針對底層隨遷子女的學校，都是非營利公益的學校」，筆者不能認同，要知道大城市裡的底層勞動者那麼多，何來這麼多非營利公益學校給他們的孩子讀？再說外來工不等於絕對的窮人，而且就算賺得少，孩子也是他們的寶貝啊，再怎麼加班也會供孩子上學。
多數流動兒童在民辦學校讀書
根據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報告，截止到2010年底，全國正在上學的流動兒童中，在流入地入讀公辦學校的比例僅為69%，流動兒童在流入地無法入讀公立學校的現象依然存在，據推算全國約有205萬流動兒童入讀打工子弟學校，此類學校在軟硬體、教學質量方面都與公立學校存在較大差距。
在2010年時，全國流動兒童總人數是3581萬，而這個數字隨著人口流動的持續活躍和城市新移民在移入地成家，在持續增長。根據衛計委發布的《中國流動人口發展報告2016》，流動人口的總數已經增長到2.47億人，流動人口家庭規模也在擴大，2014年流動人口子女在現居住地出生的比例達到56.6%。
流動人口子女在居住地出生比例達56.6%
由此可見，有大量義務教育階段的流動兒童正在讀民辦學校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經過了六年，流動兒童入讀公辦學校的比例不知道有多少變化，但在北、上、廣、深等超級大城市，我們都看到流動兒童入學政策越來越嚴，而其他人口特大城市，也在人口調控的政策環境下，流動兒童入讀公辦學校將會越來越難，那這些城市的流動兒童對義務教育階段的民辦學校的需求必然增加。
流動兒童真的想讀民校嗎？
支持禁止義務教育階段的營利性民辦學校的觀點中，有認為這將導致基礎教育資源的進一步分配不均，出現「以錢擇校」的情況。事實上，義務教育階段的民辦學校類型非常多，它不僅有國際學校、貴族學校，也有普通學校，甚至有辦學條件非常惡劣的打工子弟學校。
這些專門接收流動兒童的學校里，也有一部分是營利性的，如果把這些學校關掉，那麼造成的缺口將怎麼辦？公辦學校恐怕是不會填這個洞了，那麼孩子只去找一家「非營利民辦學校」，這過程中，家長可能要花不少精力甚至金錢，而孩子上學的路途也可能變遠，但教學質量卻不一定提升了。
打工子弟學校
還有一個重要問題是，流動兒童和家長真的想讀民辦學校嗎？對於普通的外來務工家庭來說，答案顯然不是。
上海市教育科學研究院在2010年發布了一份《農民工子女義務教育狀況分析 ——基於我國10個城市的調查》（包括北上廣等10個全國主要的人口流入城市），調查結果顯示，在民辦中學裡，有15.5%的學生認為家鄉學校的辦學條件比現就讀的學校好。
而外來務工人員事實上更傾向於讓子女入讀公辦學校，但公辦學校的入學手續繁雜、贊助費高成了他們最大的障礙：
目前，大城市政府號稱推動流動兒童實現「教育公平」的方式主要是積分入學，而積分入學的手續之繁瑣令人「嘆為觀止」。
例如，北京市的積分入學政策需要家長提供5證——在京務工就業證明、在京實際住所居住證明、全家戶口簿、在京暫住證、戶籍所在地街道辦事處或鄉鎮人民政府出具的在當地沒有監護條件的證明，這5證又需要一些證件來相互證明，最多可能需要提交28個證才能申請積分入學，其中有部分證明還需要回戶籍地辦理，而且這些政策每年都有新變化，令你「防不勝防」。
此外，大部分大城市的積分入學政策都需要家長提供就業證明和規定社保繳納年限，這對一部分農民工來說是徹底關了子女讀公辦學校的門。國家統計局發布的《2015年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顯示，有60.3%的外出農民工沒有勞動合同：
關注流動兒童教育的NGO新公民計劃在《流動兒童教育狀況：十年依舊》一文指出：
「流動人口中，54.5%在流入地未享有任何社會保險及住房公積金。東部地區流動人口社會保障情況相對較好，但仍有50.2%的流動人口未參保。這就意味著，僅僅社保繳納這一門檻就至少攔住了一半以上渴望進入公辦學校的流動兒童。這些無法獲取齊全證件的父母中有很大比例都從事著低收入、不固定的工作，而他們的子女，恰恰是最需要、也最渴望通過接受良好的教育來改變命運的群體。」
可見，流動兒童對義務教育階段的民辦學校需求是被逼出來的，孩子們讀不了公辦學校，也不想回家留守，在大城市唯一的選擇就是民辦學校。
非營利民校更公益嗎？
非營利性學校聽上去很「公益」，但它並不等同於免費辦學，如果從保障弱勢社群權益的角度看，非營利民辦學校不見得是真「公益」。
根據教育部發展規劃司司長謝煥忠發言，營利與非營利的關鍵不在於學費高低，而是「看學校創辦者有沒有參與分紅」，這一分類在實際操作上恐怕還有舞弊的空間，有門路的民辦學校很可能表面上不分紅卻實際營利，而依靠關係它仍然是一所「乾淨的」非營利學校。
先拋開掛羊頭賣狗肉的情況，建民辦學校的成本並不低，例如《北京市民辦非教育培訓機構設置管理規定》，建民辦學校需要滿足：具有穩定的辦學經費來源，註冊資金不少於50萬元（其中20萬元為風險資金）、校舍面積不低於500平米，其中教學面積不少於80%、房屋產權清楚，租用期或使用期限不低於3年、有2名以上具有專業資質的財務人員、2名以上專職行政管理人員等條件。
因此，即便學校不營利，學校靠「成本價」運營，也不一定能惠及流動人口中的低收入群體。
可以說，對流動兒童來說，學校是否營利跟他們的關係並不大——這與學費並非完全正相關，一所真正非營利的學校也可能因為特別優質的教育資源，而學費高達十萬一年，一所破舊的營利性學校的學費可能只是3000元一學期。
更值得思考的問題是，如何保障無法入讀公辦學校的低收入流動人口子女可以在流入地接受教育？
打工子弟學校
事實上，由於辦學門檻太高，在打工子弟學校中，還有一批民辦學校是無法拿到「辦學許可證」的「黑校」。
根據新公民計劃2015年發布的《中國流動兒童教育現狀》：「截止到2014年9月，北京共有124所打工子弟學校，在校生人數近9萬，這些針對外來人口開設的學校入學門檻低、費用低，且更能讓流動兒童獲得歸屬感，從某種程度上，這些學校為流動兒童的教育問題提供了一種出路，然而，仍有一批又一批的打工子弟小學因為「無資質」而被政府取締。」
被關停的打工子弟學校
禁止營利會令民校將更好嗎？
當然，理想化的建議是區分開營利性民辦學校和非營利民辦學校後，推動更多資源流入非營利民辦學校，誕生一批優質的公益學校。
但這些流入非營利民辦學校的資源從哪裡來？
一種是政府補貼，不過這往往是「馬太效應」。根據北京市教育「十三五」規劃，對於優質民辦教育是相當鼓勵的，但這一定不包括那些基礎設施差的打工子弟學校，處理這類打工子弟學校的辦法主要是「整頓」甚至「關停」，如果政府真會資助條件差的學校，為什麼不是改善教學環境而是直接關停？
被關停的打工子弟學校
而且，如果政府會願意花這麼多錢改善非營利民辦學校，為什麼就解決不了「公立學校資源無法滿足流動兒童」的問題？
根據研究，1996年，北京市小學生有102萬，中等學校學生88萬；2013年，北京市小學生只有不到80萬，中等學校學生不到71萬，1996年，北京市財政教育經費只有44.8億元，2013年增加到699.1億元，按1996年的不變價格為485.5億元，2013年是1996年的11倍。（「不變價格」是用某一時期同類產品的平均價格作為固定價格來計算各個時期的產品價值，目的是為了消除各時期價格變動的影響，保證前後時期之間、地區之間、計劃與實際之間指標的可比性。）
所以，政府資源往往並非夠不夠的問題，而是想往哪裡投的問題？想想北京市都計劃推行12年義務教育了，但非京籍學生是無法入讀高中的。
第二種就是民間力量推動非營利民辦學校發展了，這實際上一直都有，但推動民間力量加入，不是靠法律禁止營利性民辦學校，而是靠降低准入門檻等支持性措施，而這才是《民辦教育促進法》該做的事。
有政策潔癖，卻不回應真問題
上面大多基於現實無奈的處境開展的，真正符合義務教育精神的做法是，保障流動兒童能夠在流入地入讀公辦學校。
《義務教育法》規定：「父母或者其他法定監護人在非戶籍所在地工作或者居住的適齡兒童、少年，在其父母或者其他法定監護人工作或者居住地接受義務教育的，當地人民政府應當為其提供平等接受義務教育的條件。」，國家對流動兒童入學也有「兩為主」的政策：以流入地城市為主，以公辦學校為主。
但為什麼在關於民辦學校在義務教育階段能否營利，委員們都如此「潔癖」，要守住義務教育的原則，但對於各大城市推行的挑戰義務教育底線的「教育控人」，卻充耳不聞？
義務教育階段的民辦學校能否營利本身是與流動兒童無直接相關的話題，但由於戶籍限制，大批流動兒童只能入讀民辦學校，從大城市人口政策趨嚴的勢頭來看，這一現象還將持續下去，甚至流動兒童對民辦學校的需求會更大，因此在討論營利性民辦學校該不該被禁止、討論民辦學校要如何促進時，是不是該加入一些流動兒童視角、考慮下打工子弟學校的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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