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耕耘：福柯的暴力和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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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題：探尋福柯的「兩副面孔」

作者：陝西 俞耕耘

米歇爾·福柯，無疑是思想界的「越界」之王：他不斷僭越各種學科界限，從極致經驗里尋求永遠異在的「域外」。

可以說，福柯永遠在福柯之外言說自己。《回到福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5）可謂張一兵先生對福柯思想的一次巡禮「致敬」。

全書用「斷裂」而「異質」的理路對福柯進行了分期、分層的論述。作者並不致力描摹關於福柯思想的通史，而是採用了「區間化討論」方式：用四個「理論的敘事單元」提煉出暴力構序與生命治安兩大主題。從而，他既凸顯了福柯差異化「自毀」前提，又發掘出了融貫線索。

福

柯的暴力

從傳統認識型到古典認識型，張一兵區分了「一般構序」（自然構序）和「表象構序」（科學構序）的不同操作法。直到現代認識型出現時，我們找到了福柯猛烈炮轟的「大寫的歷史構序」。它以諸要素之間功能關係的歸併、同構和持續為建構依據，「開始逃離表象，向著自己特有的本質退隱」。

而退隱場域，可謂「功能化空間」的開啟。從《認知考古學》中的「陳述場」、《什麼是作者》中的功能作者到《規訓與懲罰》中的「圓形監獄」，福柯描述了不可見的「功能性」對一切具體之人的抽空（它們從不在意誰在陳述、誰在寫作、誰在監視）。張一兵的深刻洞察在何處？在於他描摹了青年福柯那倒置的局部深刻。福柯並沒有探究認識型中歷史存在與現實實踐的基底，而是執著於認識構式本身的結構轉化上的不能自拔，將具體的社會歷史視為認識型中理論構式的對象化產物。這無疑是顛倒了建立於觀念上的「大廈」。

在論述暴力構序的同時，作者更檢視了福柯的暴力，引人深思。如對《宮娥》圖的分析就很可能是另一場暴力賦序的遊戲。為了隱喻權力中心是「在場的不在場」，為了表述與表象相似的對象遭到抹除，福柯暴力將繪畫拆解為構成表象的各要素。不僅認識型斷裂和轉換界限模糊不清，而且難以找到實證。他以藝術作品個例作為文化構式發生轉變的標誌物，又難免顯出詩意的浮誇與隨意的武斷。其次，福柯對語文學、有機生物學和生產理論三大領域的結構性統攝更顯示出虛構共同場域的隱性暴力。

成

長的福柯

《回到福柯》重新發現了「成長的福柯」，讓我們得以窺見福柯方法論的更動、修正與調試。這就是再次偏離以起源論和目的論為基石的傳統歷史觀，反抗不可見的暴力支撐：總體性、連續性和同一性。歷史先驗主體通過篩選、記錄、放棄和摒除事件，將文獻構序為「一致的和同質性的資料體」。因而，福柯考古學和系譜學在總體目標上就具有一致性（並不存在什麼「徹底轉向」），兩者不過是在批判對象與策略上偏重不同。

張一兵用《認知考古學》替換《知識考古學》這一舊譯，正是基於福柯對「考古學」的修正描述：考古學的本質是祛主體性，它的真正對象並非死去的知識，而是話語實踐的認知場（動態的活化）。

相對於考古學揭示「不可見」的暴力，譜系學則以邊緣化的視角反抗權力控制和主體塑造的運作。張一兵揭示了「不可見」與「不正常」聯結歸併，這是「主體化塑造」的秘密。《規訓與懲罰》中的紀律規訓（對人肉體的解析、布置和操控），「圓型監獄」的空間隱喻都在說明：看不見的權力中心對一切「不正常」的監視與區隔，無所不在，沒有間斷。規訓就是匿名性、自動化施加於肉體的微分權力。張一兵所言「自拘性規訓社會」就是「不正常之人」的自我教化與心靈懺悔，它使不正常和負罪性化約起來。

晚期福柯延續了這種「微觀政治解析學」，開闢出「生命政治」的核心論域。從規制、糾正和塑造主體的身體到以物種為核心，對繁殖、出生和死亡條件的調節控制，福柯的凝視從個體的規訓轉換為「人口的治理」。「不正常」自然被視為「生命政治」的危險因素，遭到劃分排斥、放逐管控，被暴力性埋葬在「不可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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