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酥胸」竟是垃圾食品?深扒奢華甜點背後的貓膩
這一切是從Pierre Hermé開始的,或者說是他和天才品牌公關Charles Znaty兩個人的傑作。在他們位於巴黎17區Fortuny路的辦公室,這兩位合作夥伴接受了世界報記者Camille Labro的採訪,他們愉悅而驕傲地回顧了法國第一家「奢侈品牌甜點」的誕生。
那是1990年代,根據Hermé和Znaty的策劃,「奢侈品牌甜點」要擺脫此前普通甜點的童稚特點,取而代之法蘭西獨有的高貴氣質和藝術魅力。「當時Pierre Hermé還在Fauchon工作,他帶著幾個人一起辭職,百年老店Ladurée的新生命就此開始」,Znaty說。
改頭換面的Ladurée一開始只有Royale大街一家店,東家是Holder集團,後者也是法國連鎖麵包店Paul的大老闆。出資方Holder給Ladurée的使命是:創立「奢侈品」定位的糕點品牌;規劃大規模的發展策略,包括在香榭麗舍大街開設店鋪。
本文法語原文作者、《費加羅》報美食記者Camille Labro
「奢侈品甜點」的重點:有故事、有傳奇
差不多在同時期,顯然是有意而為,Pierre Hermé在日本開了一家與自己同名的高端糕點店。在巴黎的Ladurée和東京的Pierre Hermé,這位享譽全球的甜點大師同時推出了馬卡龍--一種外酥內軟的夾心小圓餅乾,有「少女的酥胸」之譽。
Hermé14歲時在巴黎老牌甜點店Gaston Len?tre學會了製作馬卡龍。「馬卡龍始終是他創作的靈感之源」,Hermé的合作夥伴Znaty說。然而我們翻遍Ladurée的宣傳冊上,也找不到這段「正史」。關於主打產品馬卡龍的來歷是這樣寫的:「Ladurée家族的孫子Louis ErnestLadurée將兩塊餅乾中間夾上奶糊來吃,由此給糕點師帶來了靈感。」Hermé和Znaty毫不顧忌地咯咯笑著向記者承認「這是我們編的『故事』」。
Pierre Hermé(1961年11月20日-),1986至1995年間,任職馥頌(Fauchon)首席糕點師;1997至1998年間,任職Ladurée首席糕點師;1998年,以他自己名字命名的La Maison Pierre Hermé Paris門店於東京開幕
當然,對高端甜點店來說,「傳奇」跟門面一樣重要。每一個糕點師都要有傳奇故事;每一款點心都要有獨特傳說。在這個精彩的世界,顧客被夢幻般的細節、久違的童真、甜美的香味、絢麗的色彩、高檔的裝潢打動。
但是綠色生態、當季或本地食材這些健康和環保愛好者關注的問題,高端甜品店從來沒有涉及。好像這些小餅乾超脫了當代飲食的所有問題;或者說這些「庸俗」的問題會影響這些食品的美麗和珍稀。買賣就是買賣。
香榭麗舍大街Ladurée門店顧客雲集。
每個人都消費得起的「奢侈品」
九十年代以來,巴黎高端甜品行業以驚人的速度發展起來。這個行業從未如此興旺,甜點師也從未有過如同今天的明星地位。那些從前在幕後的面孔走上銀幕、熒屏,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與此相關的電視節目、專業雜誌、美食競賽、博客,尤其是巴黎街頭的甜點店全都是簇擁而上。
「高端甜點成了一個美食的『終極目的』,成了每個人都消費得起的『奢侈品』」,《瘋狂麵包店》雜誌主編Julie Mathieu說,她如今也開起了自己的甜品店,門面上展示著十幾個「創意糕點師」的精美甜品。
因為財務問題和各種非議,Ladurée和甜點師Pierre Hermé的合作最終不歡而散,然而Ladurée和Pierre Hermé這兩家甜品店卻繼續興旺發達。
香榭麗舍大街Ladurée店鋪內景。
「高端甜點」的喜人勢頭引得諸多高檔餐廳和酒店的首席糕點師冒險「下海」,比如Cyril Lignac、Gilles Marchal和Yann Couvreur。經常被媒體報道的著名甜點師Christophe Michalak也在今年春天辭去了他在香榭麗舍大街雅典娜酒店的職位,專註於巴黎的三家高檔甜品店。
健康美味不是重點
各種傳播渠道的廣告將一種食物描繪得如此誘人,以至於人們忘記了它是什麼,首先是各種糖(包括糖漿、葡萄糖、轉化糖、山梨糖、甘露醇……),油脂和麵粉,冷藏果醬(Boiron、Ravifruit或Capfruit牌),還包括各種類型的色素、穩定劑、增稠劑、乳化劑、動物明膠,人造香料和防腐劑。
並且,以它們為原料製造的產品售價昂貴,比普通麵包店貴2-3倍。比如,Fauchon前糕點師Christophe Adam製作的那些「精靈閃電泡芙」,體積更小但糖分更多、顏色更艷,每一塊賣4.5-6.5歐元。
同樣創建於19世紀的百年老店Fauchon也在1990年代「升級」為「奢侈品」美食
「製作重點是美觀、有趣、引人注目,但不一定好吃」,美食記者J?rg Zipprick揭露道。「如果我花這樣的價錢,我會想知道到底吃了什麼,並且希望不會損害健康。」現代飲食批判者Zipprick直截了當地指責:「有些高檔麵包店使用品質低劣的原材料。如果食品廠使用同種材料,必須在外包裝做出警示……但我們的『明星糕點師』,因為其手工藝者的身份,規避了這些必須的透明信息。」為了證實自己的話,他引述了一些分析結果,比如食品行業使用的某些工業色素(偶氮系E102、E104或E124)可能引發兒童多動症的,卡拉膠(E407)容易誘發潰瘍甚至癌症。
當然,沒有糕點師會親口承認使用了這些有害健康的原料,他們承諾只選用天然色素和果膠。但如何證實呢?我們不可能拿到他們完整的原料清單。然而我們知道,所有的甜點都使用了「食品添加劑」,比如著名的法國本土企業Louis Fran?ois生產的各種神秘的瓶瓶罐罐。
「外賣的糕點比較複雜」, Fauchon前首席糕點師Fabien Rouillard承認道,「既要美味可口,又要遵循嚴格的健康規則、成本節約模式,以及必須的保鮮劑。餐館裡的甜點我們不會使用保鮮劑,因為基本是即吃即做。」
Louis Fran?ois生產的食品添加劑
手工藝和資本的矛盾
結果呢?高檔甜品店不可能既滿足嚴苛的技術要求,又可以滿足成本要求,尤其在有投資方壓力的情況下。
比如,首席糕點師Philippe Conticini僅佔有Patisserie des rêves麵包店4%的股份,他發現「從嚴苛規章、僱傭制度、宣傳策略、質量要求,到整個的工作組織」都由股份佔大多數的合作夥伴、商人Thierry Teyssier決定,然而自己的見解往往與其相左。
Conticini最終決定單飛,Patisserie des rêves麵包店也找到了新的合作夥伴,著名糕點師 Daniel Mercier,後者相信可以將手工藝和商業價值更好地結合起來。
Patisserie des rêves門店
「當身後站著個資本家,他會要求你不斷地降低成本,這必然影響工藝和產品質量」,糕點師Jacques Génin說,他也是與投資夥伴鬧得不歡而散,現在自己掌管著瑪黑區的巧克力店。
為了解決糕點新鮮和展品豐富之間的矛盾,Génin的方法是:幾年以來(有新鮮口感要求的)糕點就不再做櫥窗展示,只有預訂供應。糕點店展出的只有巧克力、焦糖和普通的水果蛋糕。
這是一種冒險的選擇,而且對營業收入來說是不利的,如今新鮮糕點只佔Génin店鋪營業額20%以下。大部分糕點店不敢、或者不能做這種選擇。尤其在當今時代,傳統蛋糕店規模縮水、視覺成為吸引顧客重要手段。
Ladurée「破夢之旅」
記者們來到了Ladurée的工廠,這是巴黎郊外埃松省奧利機場附近的工業區,計程車司機體察到了大家的感覺:「這是打碎美夢的地方!」鐵皮廠房、冷藏車、消毒車間:這就是每天成千上萬個蛋糕、三萬個馬卡龍的出產地,這還只是巴黎市區的供應量。
即使這裡使用的是與普通食品工廠一樣的罐頭裝的「雞蛋漿」、美國進口的杏仁(法國食品質量標準比美國嚴格得多,本地食材被認為是最好的),但當我們看到經過手工裝飾和包裝後光鮮亮麗的著名品牌馬卡龍時,還是倍感欣喜。除了巴黎郊區,Ladurée在瑞士也有個加工廠。需要切割或裝潢糕點時,這裡用的也是其他食品加工廠廣泛使用的高壓水槍--永別了,巴黎店鋪里售賣的甜蜜幻想被冷冰冰的工廠擊得粉碎。
流水線式生產的馬卡龍
曾獲法國「年度最佳糕點師」殊榮的Claire Heitzler今年初以來領銜Ladurée創意組,她清醒地知道自己面對的難題:「我希望認真謹慎地製作糕點,追求最佳品質。但當品質遇到保質期和運輸的要求,就難以兩全。」Heitzler已經推出了幾款簡單、少糖的飛機甜點,為品牌帶來了新鮮活力。
美食和健康的結合
就像Heitzler,法國很多糕點師都認為:要「少糖」「再少糖」。Fabien Rouillard發現:「最近10年來,法國甜點店對糖的使用分成了兩派」。更少糖、更新鮮、更清淡,這是大勢所趨。
巴黎馬德琳娜廣場附近新開的Foucade麵包店就號稱要將美食和健康融合起來,承諾做「積極甜點」,包括純素和無麩質甜點,盡量使用農業原材料,避免高卡路里。然而目前糕點行業的透明度遠不及飯店餐飲業。
在蛋糕店,沒有「本店自製」標籤,沒有物價穩定政策,也罕見綠色「bio」、「公平交易」或「本地產」標籤。糕點師所用糖的質量、奶類原材料的品質,麵粉和雞蛋,乃至水果原料產地都是謎團。幾乎所有的糕點店都有覆盆子、草莓蛋糕,一年四季都有,這些夏天的水果被廣泛使用在冬季聖誕節的樹根蛋糕上。
「顧客完全不關心什麼『綠色有機』」,「甜點聯盟」主席、巴黎郊區楓丹白露的甜點師Frédéric Cassel說,「他們來蛋糕店是找口腹之樂的。他們信任我們,只要東西好吃,他才不管草莓是哪裡來的。」
上述言辭刺激到了Claire Damon,她是糕點界不多的對「美食與健康」的關係做出思考的人之一。「正因為我們做的是高品質甜點、正因為顧客對我們信任,所以選用最好的材料、採取最好的技術就是我們的責任。」
在名為「蛋糕和麵包」的店裡,Damon承諾選用直接從磨坊買來的原生態麵粉、菜農種植的蔬菜,菜譜遵循時令規律。雖然她是業界不多的堅持使用粗糖的糕點師之一,但Damon認為自己做的還不夠完美,她一直在尋找新澤西種的、飼育良好的奶牛出產的黃油以及「真正」的放養雞蛋。
也有一些糕點師在尋求可持續發展的可能性,比如自己種植蔬果、簡化產品包裝。Claire Damon不想背後詆毀同行,她考慮的是整個行業的未來:「如果我們走老路、不改變,糕點行業是沒有未來的。因為從一定程度上說,我們要在原材料和產品的基礎上構建今後的可能性。」在喜憂參半的現實世界中,這倒是個美味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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