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大家放輕鬆，去新的電影世界體會就好

李安：大家放輕鬆，去新的電影世界體會就好

文|劉爽爽

（財新記者）

2016年11月6日，李安新片《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在京舉行首映發布會。這是這部備受期待的電影在中國大陸的首場放映。

這一次，電影的焦點不是故事，不是三獲奧斯卡金像獎的李安，而是「120幀、4K、3D」的技術規格。這樣的技術高配到全球只有五家影院能夠放映。

如此技術搭配是電影史上的首次，而「第一次」往往代表著爭議。

半個多月前，影片在紐約全球首映，被批評「形式大於內容」。The Playlist發文稱：「李安這次使用的4K/3D/120幀格式完全失算了（a major miscalculation），並沒有達到拉近與觀眾距離、增進觀影體驗的效果，反而讓觀眾無法與劇情產生情感共鳴。」

昨日，李安回應，「評論是別人的東西，我不好講。但在我這裡沒有技術和內容分開這回事。這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年輕軍人打仗時候的亢奮狀態，延續到日常中，來觀察我們社會的林林總總，形式本身就是內容。」

從左到右依次為：李淳、李安、主演喬·阿爾文

影片將於11月11日分別以120幀/3D/4K，60幀、24幀/3D等多種規格在內地上映。

有史以來第一部120幀長片

該片改編自美國作家本?方登的長篇小說《漫長的中場休息》，原著曾獲美國國家書評人獎。

故事主角是19歲的男孩比利?林恩（Billy Lynn），他和隊友因為在伊拉克戰場上的出色表現被召回國。為了展示伊戰成果，布希政府讓他們在感恩節當天與碧昂斯等明星同台，並接受榮譽勳章。周圍是歌舞昇平的歡樂場景，比利?林恩的腦海卻不斷閃現殘酷的戰爭場面。這一切都發生在一場橄欖球賽的中場休息時間。

電影海報

娛樂秀與戰場兩個場景的交錯，促使李安萌生用新技術拍攝的想法，最終確定了超越現行標準五倍的120幀。

幀是電影中每秒鐘出現的畫面數量。電影的本質是一幀幀靜止的畫面流動起來產生的視覺幻象。當前的電影標準為每秒24幀。這個數字可以保證畫面連貫流暢且沒有閃爍，在當時較為原始的聲音技術限制下，它能保證聲畫一致且不失真。上世紀20年代確立後，此標準被沿用至今，已近百年。

不是沒人挑戰這條標準。導演彼得?傑克遜曾在《霍比特人3》中嘗試每秒48幀，結果被觀眾批評「沒有了電影感，像高清電視」。導演詹姆斯?卡梅隆嘗試過每秒60幀；《2001太空漫遊》的特效指導道格拉斯?特朗布爾曾拍過一些每秒120幀的實驗鏡頭。

李安是第一個用120幀標準拍攝長片的導演。截至今年，他共獲得三座奧斯卡金像獎、五座英國電影學院獎、四座金球獎、兩座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以及兩座柏林電影節金熊獎。累積如此聲名之後，這樣做著實冒險。因為觀眾已經習慣了與真實生活有距離感的電影藝術——一定的模糊感、明顯的打光、後期調色。

劇照

要知道，李安並不是個技術狂人。

在接觸數字拍攝、3D技術之前，他一直誓死捍衛膠片電影——那是他從年輕時便信奉的東西。「我當時寧願忍受很多繁瑣的工作也不願意用數字技術調光。」

改變源於拍攝《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這部為他拿下第三座奧斯卡「小金人」的電影有著出色的3D視效。他領悟到技術變革本身也是一種藝術，用更為先進的數碼技術干膠片的活兒，「不太合理」。新的技術應該有自己新的使命和追求。

李安說，「我需要障礙，因為沒有障礙人是沒有思想的，很難保持新鮮度，久而久之會變得僵硬，這讓人無法忍受。我希望自己永遠是電影系的學生，有這麼多東西可以學，我很珍惜這些機會。」

全國僅京滬兩家影院支持最高規格放映

生於1954年的李安62歲了，他的小兒子李淳都已經到了在他電影里飾演一位成年士兵的年齡。但他覺得，自己「好像這些年輕人一樣」，依然在成長。

從早期的家庭三部曲《推手》《飲食男女》《喜宴》到《卧虎藏龍》《斷背山》《色戒》《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他的作品從題材、手法、技術都在變。

他也在保持人物情感內核的不變中，嘗試做些新的調整。

劇照

《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拍攝了40多天，但因為採用高規格技術拍攝，為了力求真實，李安要求演員不能化妝，主演全部素顏出鏡。劇組的化妝師替換成營養師，片中飾演比利?林恩姐姐一角的演員克里斯汀?斯圖爾特，在拍片前三個月接受美容師為她制定的保養療程。為了好氣色，所有演員都要嚴格按照營養師的飲食計劃食補。

「做這部電影和之前完全不同，新的電影語言不是馬上建立，一切都在摸索當中。有時候，我真的直冒冷汗，不知道該怎麼繼續。」李安說，團隊每天都在遇到數不清的技術難題。有些鏡頭現在可能沒法拍了，或者要換別的處理方式。

比如，當觀眾全神貫注於超高清、明亮的3D畫面時，如何隨時調整景深？生硬地去調，觀眾一下子就能察覺到鏡頭的轉變——這太齣戲了。

沒人知道怎麼解決，因為從來沒人在這種技術條件下拍攝電影。李安說，把這個故事用現在這樣平淡寫實的鏡頭表現出來，是不得已的。

劇照

「很多地方是妥協，不光是對觀眾妥協對我自己也要妥協。我們心裡依據的軌道消失了——不管是表演形式還是拍攝形式。創新可能要花好幾十年，經過無數人的努力還有觀影反饋，讓我們學到這個東西該怎麼樣。」能夠確定的是，人類的眼睛能夠達到每秒鐘900幀，未來電影依然有著極大的可能性。「我是摸著石頭過河，只能盡量做。」

全新技術對電影院也是一個挑戰。全球只有紐約、洛杉磯、北京、上海、台北的五家影院裝備了可以放映4K/3D/120幀電影的設備。中國內地有兩家，分別是北京博納影院悠唐店和上海影城。

據影片投資方、博納集團總裁於冬介紹，作為北京惟一一個達到最高放映標準的影院，2號廳經過了近三個月的升級改造。放映設備從美國、英國購買，影院請來李安團隊的技術總監本傑明?沃倫指導放映，安排專門的工作人員學習。

於冬說，2009年，卡梅隆導演的《阿凡達》上映時，全國28000張熒幕中，只有12張IMAX熒幕，800張3D熒幕。現在全國已有萬餘張3D熒幕，250餘張IMAX熒幕。《阿凡達》首創的3D技術，早已普及。於冬希望這部新片能推動全國影院放映技術再次升級。

觀眾在觀看前要做好哪些準備？李安說：「我覺得大家只要放輕鬆，把自己過去的觀影習慣放開，進入新的電影世界去體會就好。」

刊於財新網文化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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