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人15年的姐姐：瀕危「青蛙心」弟弟求見，去否？

姐弟倆合影

文/默默

2015年11月27日，20歲的黃連成在福建醫科大學附屬協和醫院心臟外科實施心臟手術。他一出生就長著一顆「青蛙心」，屬於非常罕見的先天性心臟病，發病率僅百萬分之一。

手術室外，除了黃連成的父親和大姐，還有一位特殊的親人在焦急等待。她是黃連成的二姐，15年前，她被親生父親送到養父母家，從此再無聯繫。15年後，弟弟病危，親生父親輾轉找到了她，希望她見弟弟最後一面，但她拒絕相認。如今，弟弟手術，她又為何出現在這裡？背後又有著怎樣的恩怨情長……

15年再見至親，一顆疼痛的女兒心

2015年1月的一個傍晚，家住福建省福州市永泰縣的李靜下班回家，看到一位中年男子在她家門口來回踱步。他神情焦急，步伐蹣跚。見到李靜，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嘴裡還念叨著：「你是靜兒？」李靜防備地問：「你是誰？我們認識嗎？」男子有些難堪地說：「我是你的親生父親。你原本是福建寧德屏南縣人，家裡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15年了，沒想到我還能找到你。」李靜臉色驟變，心驀地一沉。

李靜，今年21歲。她現在的家是她養父母的家。她原名叫黃連靜。父親黃國力和母親周艷華都是福建寧德屏南縣人。她還有一個姐姐名叫黃連麗，1996年，弟弟黃連成出生。黃連成從小身體不好，為了給他治病，原本不富裕的家庭更加捉襟見肘。1999年，周艷華不辭而別離開了家，從此再也沒回來。李靜以為媽媽是受不了弟弟哭鬧才離開了家，對這個弟弟怎麼也喜歡不起來，經常為了一件玩具跟弟弟爭吵不休。每當這個時候，爸爸總是護著弟弟，對她大吼：「你是姐姐，要讓著弟弟，再不聽話，我就把你送人。」沒想到，父親一語成讖，成為她內心深處無法磨滅的傷痛。

李靜依稀記得6歲那年，父親帶她和姐姐去一戶人家做客，她被漂亮的洋娃娃吸引，坐在沙發上玩了很久。等她玩累了，爸爸卻不見了。她害怕得大哭。這家的主人李峰和妻子汪潔安慰她：「你爸爸帶著姐姐回去了，你以後就住在這裡好不好？」李靜搖搖頭哭得撕心裂肺。

一連幾天，李靜都悶悶不樂，每天翹首期盼著爸爸來接她回家。有一次，她在樓道里等爸爸，一位婆婆路過，摸著她的頭說：「你爸爸不要你了，把你送給這家人，他們以後就是你爸媽。傻丫頭，別再等了。」李靜從滿懷期待到心灰意冷，性格越來越孤僻，常常一整天都不說話。她開始相信「爸爸不要她」這句話，也不再去等爸爸。漸漸地，她想明白了，她覺得爸爸是因為她常常與弟弟吵鬧，而她是女孩才會將她丟棄。當年弟弟逼走了媽媽，現在父親又因為弟弟將她丟棄。弟弟是拆散了他們一家的罪魁禍首。她將弟弟送給她的玩具項鏈丟到地上，踩了個粉碎。

那段時間，她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哭著從睡夢中驚醒。每當這時，總有一雙溫暖的手將她擁入懷中，哼著歌兒哄她入睡。迷濛中，李靜鑽入那個柔軟的懷抱，嘴裡呢喃著：「媽媽，媽媽……」

一個月後，李峰夫妻將她的名字由原來的黃連靜改為李靜。沒過多久，養父母因工作調動，帶她搬了家。兩年後，養父母又生育了一個女兒，害怕對李靜有所疏忽，他們將李峰的父親從鄉下接過來照顧李靜。養父母對她無微不至，爺爺對她更是疼愛有加。這一切沖淡了李靜對家的思念，有關親生父親和姐姐弟弟的記憶也漸漸從腦海里淡出……

2013年，李靜的養父母因在美國安納波利斯有生意，帶著11歲的妹妹前往美國生活。如今，她在福州市鼓樓區經營著一家服裝店，承歡爺爺膝下。面對突然出現的親生父親，她心煩意亂，對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搶白：「你既然當初不要我，現在又來找我做什麼？我不想見你。」說完，李靜扭頭離去。回家後，李靜的心情久久無法平靜。15年了，對於父親當年拋棄她的怨恨情緒，穿過時光隧道顯得尤為濃烈。那時，突然被父親遺棄後的傷心絕望，對血濃於水的親人的思念牽掛，曾一度是她生命里無法痊癒的傷疤。如今，親生父親突然出現，她想了很久，執意認為，親生父親是見她現在生活得不錯，想來套近乎。她哭著對自己說：「他當年狠心丟下我，我絕對不會原諒他。」

不料，幾天後，父親再次找到李靜，對她說：「你弟弟有很嚴重的心臟病，醫院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他唯一的心愿就是想見你最後一面。你們小時候姐弟情深，長大了也得顧念彼此啊。」李靜不由得一愣，弟弟病危？這是怎麼回事？

病危弟弟求見，那血脈相連的愛與暖

絮絮叨叨中，黃國力將事情的真相告訴了李靜。原來，黃連成一出生就長著一顆「青蛙心」，只有一個心房一個心室，屬於非常罕見的先天性心臟病，發病率僅百萬分之一。正常人左心室中的血是偏紅色的，右心室的血是偏黑色的。而黃連成的血跟冷血動物一樣是混合在一起的。所以，一遇冷，他的皮膚就會離奇變黑，成為人見人怕的「變色人」。必須要靠昂貴的藥物維持生命，母親就是因為無法承受這個現實，才離家遠走。那些年，父親帶著姐弟仨生活舉步維艱。後來，有人給他出主意：「你三個孩子怎麼養？還不如趁孩子年齡小送人，可以減輕不少負擔。」黃國力笑著推託說：「手心手背都是肉，送誰都捨不得。」人人都在背後說他傻，但每次看到三個孩子其樂融融，黃國力就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2000年，她們姐妹倆接連到了讀小學的年齡。儘管黃國力勤勞肯干，卻只夠支付黃連成的醫藥費。望著三個天真可愛的孩子，黃國力不得不向現實低頭。他託人打聽誰家需要收養孩子，最後輾轉找到了李峰夫妻。李峰的家庭條件不錯，只是結婚多年無子，希望能收養一個孩子。黃國力打聽到他們為人和善，很喜歡小孩。無論是哪個孩子跟著他們都不會吃苦。於是才狠心將二女兒送給他們。

聽完這些，李靜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那為什麼是我？」黃國力說：「並非爸爸重男輕女，你弟弟身體不好，哪家會去收養一個有心臟病的孩子？當年爸爸將你和你姐姐帶到他們家，也許是因為你姐姐已經記事，所以你養父母一眼就瞧中了你。」

其實，女兒去李家後，黃國力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放心。他偷偷跑去看女兒，但又不敢讓她發現。後來，看到李峰夫妻對她不錯，她也很聽話，黃國力才放心不少。一開始，他還給介紹人打過電話詢問女兒的狀況。後來，李峰一家搬走了，黃國力也要給黃連成賺錢治病，忙得連軸轉，便斷了聯繫。

不料，2014年10月，黃連成病情加劇，被送往寧德市醫院救治。醫生說，黃連成的心臟肺動脈狹窄、裡面有個雞蛋大的洞，造成直徑約3厘米長的室間隔缺損，並且大血管錯亂，隨時有可能導致病人出現心衰、猝死、心臟驟停等致命危險。病床上的黃連成自知是自己拖累了這個家，甚至還讓二姐飄零在外，對二姐充滿了愧疚和牽掛。他哀求父親一定要找到丟失多年的二姐，讓他們一家團聚。

為了滿足兒子的心愿，黃國力回到老家，去求當初的介紹人，透露一點李家的下落。介紹人告知他，李家人搬家之後，他們也沒有聯繫，只留有一個多年前的電話。拿到電話號碼，黃國力立馬就打了過去。可語音提示是空號。黃國力只能通過客服查詢到這個號碼來自福州永泰。他第一時間搭上了去福州的火車，又坐車來到永泰，卻無功而返。黃國力又四處打聽李家人的下落。幾個月後才得知，李峰舉家搬往美國，只有一個老父親留在永泰老家。黃國力不死心，再次前往永泰，竟意外得知李靜並沒有出國，打聽到李靜的住址後便尋了過來。

父親告訴李靜：「爸爸自知不該打擾你現在的生活，但這是你弟弟的心愿，只希望你能來見他一面，讓他知道你過得好，不要讓他帶著遺憾離開。其他的，我也不強求了，原本就是爸爸對不起你……」

聽完這些，李靜早已泣不成聲。雖然時隔多年，她已經記不清弟弟的樣子，但那個小男孩跟在身後甜甜叫著「姐姐、姐姐」的聲音彷彿依舊縈繞在耳旁，讓她堅硬的心柔軟不少。可縱然父親當年送走她實屬無奈，但這麼多年的心結又哪是一番話就能解開的？她的心很痛，再次拒絕了父親的要求。

見李靜態度堅決，父親只好給李靜留下弟弟的電話以及住院地址，含淚離去。這一夜，李靜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她曾經怨恨過弟弟，但長大後的她也漸漸想明白了，當年黃連成也是個小孩子，面對血脈分離，他肯定也有思念和牽掛吧？不然又怎會在病危之際，還要尋找她？面對弟弟用生命來彌補破碎的親情，她又怎麼忍心拒絕，怎麼忍心辜負？

此後幾天，李靜一直無心工作，每次拿起電話又放下，內心萬般糾結。整整熬了一周，她終於鼓起勇氣給弟弟打電話，卻始終沒有人接。李靜一下子慌了神，不知道弟弟現在怎麼樣了，她開始懊惱當初父親找她時，她冷淡的樣子。

李靜坐立不安的樣子，引起了爺爺的注意。在爺爺的勸慰下，李靜道出了內心的掙扎和糾結。爺爺摸著李靜的頭，沉默良久才說：「爺爺活了大半輩子，也看透了很多事情，真心覺得人一生當中沒有什麼比親情更加重要的。你雖是在我們家長大，猶如親生一般，但他們畢竟跟你血濃於水，是你的手足至親。你是個善良的孩子，去看看你弟弟吧。」

聽完爺爺的話，李靜再也坐不住了，她立即訂了一張從福州至寧德的火車票。一下火車，她就直奔寧德市醫院。她四處打聽，終於得知弟弟所住的病房號。怦怦的心跳讓她無法平靜。透過虛掩的門，她看到跟她有三分相像的弟弟已是浮腫虛弱，渾身都插滿管子。她捂住了嘴，在病房前躊躇，正當她想要逃跑的時候，病房的門突然開了，黃國力正拿著水瓶出去打水。看到李靜，他腳步一頓，隨即反應過來，囁嚅說：「靜兒，你來了，我……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你弟弟睡著了，我去把他叫起來，他肯定會高興的。」黃國力說著說著就激動起來。

李靜攔住他，說：「既然他睡著了，就讓他多睡一會吧。我既然來了，也不急著走。」父親樂呵呵地點著頭，又連忙招呼著李靜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不一會兒，黃連成就醒了。姐弟相見，淚雨傾盆。黃連成哭著說：「姐姐，你能來看我，我死而無憾了。」黃連成從枕頭下拿出他們小時候的合影交給李靜，當兩雙手交織在一起，那源於血脈的熟悉感剎那就回歸了。正巧，她們的大姐黃連麗也來到醫院，看到這一幕，她也不禁熱淚盈眶。姐弟仨相擁而泣。父親在旁邊也止不住抹眼淚。望著父親兩鬢斑白，佝僂著身體，有些討好的笑容，李靜百感交集。如今，她生活富足，弟弟性命堪憂。在生命面前，十幾年的分離又算得了什麼？

此後，李靜只要一有空就去看弟弟，她的到來彷彿如一道陽光，照亮了黃連成的生命，他病情並沒有繼續惡化下去。可很快李靜就發現，了卻了心愿後的弟弟再無牽掛，對生死毫不在意。可與弟弟相認後，李靜作為姐姐的柔情卻被激發了起來。她決定站出來，盡姐姐的本分，拯救這個離散了十幾年的弟弟。她對弟弟說：「我們才相認，難道你要我再次忍受失去你的痛苦嗎？你好好聽醫生的話，樂觀堅強地面對病魔。有我在，你一定會沒事的！」

放下恩怨過往，籌款救弟讓愛回家

此後，李靜開始多方打聽在全國各大醫院心臟外科有名的醫學專家。每找到一個，她就給醫院寄去弟弟的病歷，跟醫生溝通病情。雖然專家們都說黃連成的病，在2歲時才是最好的手術治癒時間，如今已經錯過了這個最佳時間，會有巨大的危險，紛紛建議保守治療。但李靜卻認為，正是因為保守治療了這麼多年，才導致弟弟如今面臨病危的局面。

做手術，有危險；不做手術，更加危險，李靜對父親和大姐說：「只有做手術，才是弟弟現在唯一的機會了，我們一定要鼓勵他積極與病魔抗爭，讓他對戰勝病魔擁有充足的信心！」

時間緊迫，李靜暫時停止做生意，每一天都在為弟弟的病情奔波著。2015年4月初，李靜找到福建醫科大學協和醫院的黃雪珊教授，黃雪珊教授與全國各大醫院的同仁組建了一個治療心臟疾病的醫療團隊。在李靜的求助下，他們為黃連成制訂了一套創新的手術方案——不動黃連成的心臟，而是對他的血流進行「改道」，將黃連成的肺動脈與上、下腔靜脈直接相連。這樣一來，醫生在保持黃連成的心臟結構不被破壞的情況下，解決了全身的供血問題。術後，黃連成的心臟僅承擔左心室的功能，心臟負擔減輕。雖然沒有右心室功能，相當於心臟少了個抽水泵，但並不影響血液進入肺部。

得知手術成功率比較高，李靜非常興奮地告訴了父親和弟弟。弟弟雖然難掩興奮，但依舊帶著憂鬱的神色。在李靜的追問下，黃連成才吐露心聲：「我當然希望能活下去，一家人永遠在一起。但這麼多年家裡為了給我治病，已經傾盡所有。如今父親年齡大了，我怎麼忍心看他為我四處籌手術費？」李靜光顧著高興，完全沒考慮到手術費的問題。在得知前期治療費用和手術費要28萬，李靜也有些為難，但她依舊告訴弟弟：「手術費不是問題，我來想辦法。你安心治病。」

回到家後，李靜將自己所有的積蓄都拿了出來，由於她才開了一家服裝店，手裡只剩下4萬塊錢。這對於近30萬的手術費來說只是杯水車薪。正當她猶豫要不要把新開的服裝店賣掉的時候，爺爺拿出了一筆錢，讓李靜拿去給黃連成做手術。李靜愧疚難當：「爺爺，這是你的養老錢，我不能要。我怎麼能因為救弟弟，就置爺爺於不顧呢？」爺爺笑著說：「你能這麼說，爺爺很欣慰。但現在救命要緊，你就不要推託了。」

這些天，李靜一心撲在弟弟身上，原本以為爺爺知道她和親生父親相認會很生氣，沒想到爺爺絲毫沒有怪罪自己，還拿出所有的錢幫她一起救弟弟。她撲進爺爺的懷裡，不安地問：「爺爺，你會怪我嗎？」爺爺一愣，隨即笑了：「我怎麼會怪你呢？那都是你至親的人啊，我感謝他們還來不及呢。」見李靜帶著不解，含淚望著他，爺爺感慨道：「你的生命是你的親生父母給的，他們對你有生養之恩。如果沒有他們，我上哪裡去找這麼好的孫女？何況，那是你的弟弟，也等於是我的孫子呀。爺爺救孫子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李靜感動得熱淚盈眶。

沒幾天，這件事傳到了遠在美國的養父母那裡，養父李峰給李靜打來電話，告訴她已經匯了30萬回國，希望能治好黃連成的病。李靜深感震撼，忍不住問爸爸：「爸爸，你不擔心他們把我搶走了嗎？」爸爸哈哈大笑：「真是小孩子。他們本來就是你的親人，怎麼能說是搶呢？何況多一個人愛你，爸爸高興還來不及呢。況且爸爸相信，你不會因為有了他們，就不認我們的。」爸爸的話讓李靜百般感慨。這些天，雖然她極力為弟弟奔波，但其實對親生父親，她內心並沒有完全釋然，甚至都沒有開口叫他一聲爸爸。可正是因為當年爸爸的無奈之舉，才會讓她有這麼好的爺爺和養父母。況且，正如爸爸所說，她有兩個父親來愛她，她又有什麼好怨恨的呢？

2015年11月20日，李靜帶著黃家爸爸和弟弟來到福建醫科大學附屬協和醫院心臟外科，在經過一系列檢查之後，黃雪珊教授將手術時間定在11月27日。手術那天，黃家父女四人環抱在一起，為黃連成加油打氣。上午9點，黃連成進入手術室，而李靜和爸爸一直在手術室外為弟弟祈禱。幾個小時後，黃連成被醫生從手術室推了出來，黃雪珊教授告訴他們：「手術非常成功，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現在，黃連成已經痊癒了。但每每想起那次手術後，看到為自己的新生而欣喜歡呼的姐姐，黃連成就熱淚盈眶：當年二姐為了救他，被遠送他鄉；如今二姐再次為了救他，又籌錢歸來。是二姐救了他兩次，才讓他的生命得以延續！他唯有更加珍惜這份失而復得的情緣，才對得起眼前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編輯/包奧琴

【本文為知音雜誌原創稿件 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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