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世界》：我們對回憶的最大困惑

回憶過度美好。當你試圖找尋，觸碰的總是現實的碎末。

看完《西部世界》第一季最終集後，類似於初看它第一集時的那種驚艷又回來了。騰挪、反轉、扭曲、抽合。出現了讓我意想不到的陡峭，以及再次利用Timeline的魔幻性。

本劇最大的魅力在於玩弄人性，生產人性，鍛造人性，將人性一次又一次置於你想像不到的低度或高度。即明明當我們滿懷希望時，現實卻噴了我們一臉；明明當我們已經無限疲憊時，又發現新的美好。這是一部美劇的腦洞，也是人生的現實。

《西部世界》劇照

對於科幻類題材，我一貫是對「軟科幻」更有興趣。即一定要有那種人性夾雜反思現實的，否則，我們觀看一部虛構作品的目的究竟是什麼。而《西部世界》將我們對於這種「更美虛構世界」的渴望，做了一番深深的反省。當我看著「西部世界公園」里的人類，一次又一次，不惜花費重金，返回那裡，雖然他們知道那個世界裡一切都不是真的——那時我會質疑：這種對於虛假的渴望究竟是為什麼。可是，就在質疑的那一刻，我發現我也是痴迷地盯著屏幕在觀看一個純粹虛假的故事，並且沉浸。事實上我們看任何劇難道不都是如此嗎？現代人類，是不是在虛構世界裡沉迷了太多時光，從而錯過了真正的生活？

在看劇的時候，我們不斷從三維世界逃到二維世界。現實生活充滿傷害，我們需要在一個溫暖、安全的虛假世界，進行一種休憩或逃避。

這本質上，和」西部世界「之所以構成，如出一轍。

不得不說，第10集對我的印象達到了某種顛覆。整個第一季用交錯的時間點，構成一種前9集的困惑以及第10集的恍然大悟，並且依舊成功留下了懸念。很多我們以為的冷酷無情，事實是用心良苦；很多我們以為的純粹愛情，又最終扭曲變質。第10集就像一幅拼圖的最後一塊，有了它以後，一切才是真正的完整。前9集我們種種所不理解的時間線、交錯、死亡規律……都會變得非常make sense.

由此觀知，《西部世界》是一部層次非常豐富的美劇。一開始，我們會以為這不過是一種最基礎的西部愛情故事；11分34秒的時候，又會以為它是一部基礎的悲劇故事。而當整個第一集全部走完，卻發現它又隱藏著一種更深的故事走向。

這也是我覺得《西部世界》第1集極度驚艷，往後幾集越來越弱，但第10集又達到一個完美新高度的重要原因。我認為與其他美劇不同，對於這部劇唯一有資格的評價應該是按順序整體看完10集的評價。因為它是一個整體。一個互相交錯又達到整體和諧同時充滿細節深意的整體。與其他美劇單元性過強錯過幾集也不影響繼續觀看不同，《西部世界》是一部不能跳集的劇。

本周一，我應「HBO鼎級劇場」之邀去看《西部世界》第一季最終集首映。並採訪了劇里Teddy的扮演者——James Marsden、「麥登登」。我問他：「所以你覺得Dolores真的愛Teddy嗎？」他說是的。麥登登認為即使去除程序上的設定，他們倆人還是會繼續相愛。可是我看完全劇，卻似乎得出一種完全不同的答案。Dolores的真愛無疑是威廉，並且隨著持續發展的故事走向，Teddy的備胎屬性一次比一次鮮明。

James Marsden

——當真正的愛情出現之前，我們一直以為身邊的那個人就是愛情。但其實他並不是。他不過是你當時當下所能找到的一種「最好」。

於是這也讓我接下來無比期待下一季。Dolores的罐頭掉了無數次，究竟什麼時候被撿起的，才是她真正想要的那個人？

所以有很多人都說，《西部世界》的真正主角其實是女性。無論是Dolores的重複性發現自我，還是妓院老闆Maeve的逆襲式覺醒，甚至包括女權主義的女程序員。時代變換。現在能拯救女性的，並不是男性，而是女性自己。當我們也能騎馬、打槍、獲得最高覺悟引導全體機器人反抗時，一個世界最終的英雄，是女性。這也是這部劇比較奇異的一點。正如麥登登在採訪中提到的那樣，西部片或當一個牛仔，本是一個美國男人最經典的幻想。而這部劇，當我們看到第一季最終，卻發現真正被賦予力量的，是其間的女性。

與之相應的，《西部世界》中除威廉、安東尼·霍普金斯飾演的Ford以及故事的關鍵Arnold，其他男性角色似乎都刻畫較弱。Teddy作為一個極大的配角，可發揮性非常小。他本來就是作為一個顛覆傳統意義上「英雄男主角」的形象，因此，處處遇挫，處處遭受不幸，又因為本身的人設，導致反抗費力。當第10集我們終於看到他似乎本該就出現的英雄救美情節時，那一刻真的非常讓人振奮，但最後卻悲哀地發現那不過是又一場「設定」。

19世紀的愛情總是令人神往。那些浪漫，那些歷史，那些今天非常少遇見的紳士風度、騎士行為。本劇讓設定是19世紀時的女主角和今天時代的男人們相遇。我們從這場對交中獲得了很多反思，卻也不得不讓人感悟，浪漫主義到了今天，真真正正是不夠用的。今天，一個女人可以從「裝柔弱」中獲益，卻不能真的柔弱。Dolores前幾集充滿犧牲品意象的故事線，說明了嬌弱之於今天的吃虧。

本劇翻拍於1973年的同名經典電影。內里包含美國人對於西部牛仔世界的深層情結和對於日益發展的科技的思索。於是它的現代性不言而喻。和1973年的電影相比，這部2016年的翻拍無論在特技、演員演技還是敘述的精細度上都高出一籌。不過，1973年電影所滋生出的原始概念還是得到了正確延續。

1973年電影版《西部世界》劇照

整部劇最讓我感動的還是其間對於「回憶」這個主題的探討。有的時候，我們對於回憶的最大的困惑就是「回不去」。有時，你發誓你能記起某天下午陽光的某道陰影、空氣中聞到的當時雨水氣味，以及天空藍色的純度。一切都那麼鮮明可是唯有你自身是回不去了。那時你在黑暗中無比孤獨。

於是當看完《西部世界》第10集我才明白威廉那對於回憶的上癮。回憶畢竟是不能身臨其境地重現的。當我們回憶的那一刻，它其實就是永恆失去。第10集起，威廉這個角色達到了一種異常深度。

再重看第1集。當我們看見一個人的人性何以如此之惡的時候。我不由在想，如果給我同樣的選擇，一個虛構世界，為所欲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是否可以保證自己就百分之百的「善良」呢？當一切偽裝不需要再偽裝，人會比任何生靈都變得邪惡。

無論如何，探索自我都是一個讓我們迷醉的主題。「西部世界」以這個為基石，最終得到的真實答案，人類能接受得了嗎？對於「尋找自我」題材的過度強調錶現了人類的一種整體性自私。真的有那麼多「自我」需要去尋找嗎？他人也很重要啊。

「自由意志」是本劇的另一焦點。最後一集機器人開始具有「自由意志」的重要標誌，是Maeve的「個人選擇」。誠然，劇情顯示，無論Maeve的集結力量、成功出逃，都是「某個人」更改她設置決定的。她以為逃跑是她的個人選擇實際上仍是她「被設定如此」。然而，系統卻沒有設置她最終為自己的虛構「女兒」折回。當Maeve從即將發車的火車上離開、決定尋找虛構女兒的那一刻，也標誌著她「自由意志」的正式生成。

而第1集最妙的細節其實是最後一幕女主角拍蒼蠅的動作。作為區別機器人與人類的一個重要標誌，是鏡頭經常頗有深意地掠過蒼蠅叮在host臉上的一些特寫。host面對自己臉上的蒼蠅從來不曾驅趕。而第一集最後一幕Dolores順手拍掉了臉上的蒼蠅的小小舉動，其實奠定了整個第一季的基石，也暗含了「自由意志」的深刻隱喻。

哈代在《卡斯特橋市長》中說，「她經常碰到這樣的事情，她所希望的，她得不到；她所得到的，卻不是她所希望的」。於是，當我們看著Dolores一次又一次跌落於自己的回憶、一次又一次得到一場虛空；當我們目睹機器人在喚醒自我的旅程上越觸越薄、只差薄薄一層時，我們的心也被編劇折磨得悲涼。

（部分圖片來自網路）

一鍵下單新刊「今年我們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