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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廈金屬門框上，許春雅發現了自己很深很深的黑眼圈，剛才不到一分鐘時間，妝花了。

破土的春芽

本文節選自第四屆豆瓣閱讀徵文大賽入圍作品

自卑、糾結、迷茫，失業四個月，來大城市打拚的年輕姑娘許春雅陷入了自我懷疑的泥潭之中。一個意外的面試電話，給她的生活帶來了轉機。然而，新工作卻不完美，前方有她想像不到的陷阱……

破土的春芽

作者 魔雲獸

【一】

許春雅站在創輝大廈前，看著忙碌的人群，手心全是汗。她使勁握著的拳頭不知怎麼就融化了，粘在了一起，變成了兩個肉球。這把她嚇壞了。她生怕別人看到她的窘態，下意識想用袖子把手蓋起來，可是手變成肉球後，沒有手指了，拉袖子這個動作根本就沒法做。突然，有人停下來盯著她看，陸陸續續有更多的人往她這個方向瞧來。許春雅額頭開始滲汗，兩隻胳膊上的細汗珠在陽光下閃著光。她想逃離，可寸步難行。一個瞪著眼睛的壯漢拿著一把斧頭照面劈來，許春雅恐懼到了極點，想要阻擋，卻哪兒有力氣……

噩夢中驚醒的春雅暗自慶幸一切只是個夢。出了滿身汗的她開燈呆坐了一會兒，窗外「嗡嗡」的空調聲，讓她再也無法入睡。天一亮就得去面試，可是她一閉眼，就是那張砍人的臉，這讓她很不舒服。她套了一個T恤衫躡手躡腳推開門想去廁所洗把臉。

合租的房子里，加上她一共住了4個人。這房子是一室一廳改的，她住的是個隔斷，比同舍的人多掏了200塊，選了靠陽台的這間。過道里有呼嚕聲，還有最讓她崩潰的腳臭味。隔壁的這個男孩總喜歡把鞋子擱在公共區域。這屋子白天沒人住，開著窗戶還好，一到晚上，大家關門閉戶開著空調，空氣流通很不好。許春雅想和這位商量商量，一直沒勇氣開口。

許春雅的本科有好幾個同學發展得不錯，這事兒對她刺激很大。尤其心情不好的時候，她一想到自己的處境，就特別壓抑。捏著鼻子往衛生間走的時候，心裡不禁又自怨自艾起來：我來北京都混了快三年了，卻和這樣一群人蝸在這個地方，背井離鄉圖啥，回家嫁人算了。許春雅打開廁所門開始對著鏡子觀察自己，這時一股臭味鑽入鼻孔，她扭頭看了看馬桶，火氣「刷」地就上來了。「誰他媽的上廁所不沖！！」尖利的喊聲把其他人都震醒了。許春雅摔門徑直回自己屋裡了。她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上廁所不沖，難道留著吃嘛！那麼大的味道聞不到嗎？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來氣，趴在床上哭了。屋外幾個人互相詢問出了什麼事情，有人趁亂把廁所沖了。

春雅哭著哭著累了，竟睡了過去，等到醒來的時候已經上午10點多了。面試肯定是來不及了。不過，許春雅並怎麼著急，她的內心甚至隱隱還感到放鬆和快樂。

失業4個月，她僅有的一點自信都磨沒了。畢業時與男朋友分手，狀態欠佳的她求職碰壁，最後是出版公司的學姐給她介紹了一個做校對的活兒，許春雅幹了快一年，感覺不太合適，離職了。第二份工作本來求的是編輯，但陰差陽錯去了一家組稿公司。說是組稿，其實就是洗稿，在行業內這叫修改版權。這工作一開始令她興奮，因為有大量內容需要原創，許春雅愛寫作。但幾個月後，她就快崩潰了。因為凡是她原創出來的文字，領導都覺得寫得不好，無奈之下她不得不放棄真實的表達，去跟那些老編輯學習移花接木的技巧。這令她內心備受煎熬，這種打擊是雙重的。一方面她引以為豪的寫作能力被貶斥，另一方面她要操弄的那些文字，全部是書摘，為了規避版權，她需要修改語詞順序，在她看來這和剽竊沒什麼區別。但她的疑問被扼殺在了搖籃中，能言善辯的總編把這件事說得天經地義。

累計做了6個月後，許春雅終於無法忍受，領取了最後一個月工資後，離職了。這件事對她的打擊實在太大。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她把她寫作的天賦看得一文不值。這2份工作，讓她攢了一萬三千塊錢。原來租的房子要被拆了，許春雅頭一次萌生了一個念頭：我得搬到市裡頭去。在6環上住著，上下班浪費多少時間。於是一失業她就搬家到了南三環，多掏200塊租了一個靠陽台的隔斷，但去了這地方樂不思蜀，竟然4個月沒出去找新工作。眼看著就彈盡糧絕了，才開始找活兒。編好簡歷，發到網上，求的都是低端職位。好一點的職位都不敢發，最後繞來繞去選得大多是組稿公司，只有幾個例外。因為有過經驗，幾個組稿公司都來了電話。結果不順的是，第一個面試走錯了地方，到最後沒有到公司，被對方批評了半天，她也不好意思去了。第二個讓回來等電話就再也沒有了下文。雖然僅是兩次不順，但當時她心情低落到極點，做事就處處退縮。到第三個電話響起時，她沒有爭取機會，而是直接回絕了對方，幾乎下意識地說自己已經找到了工作。

可是掛了電話，她就後悔了，因為這是自我欺騙。她只是覺得自己雖然工作兩年，但和沒有工作經驗沒有什麼兩樣，收入高一點的工作都需要經驗，那這些經驗怎麼來？沒有經驗，就只能投低端職位，可是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這變成了一個死循環。既然出不去，就不願意麵對了。不願意麵對所做的事情，無非就是逃避逃避再逃避。許春雅不是沒有埋怨過父母，如果他們能稍微有一點本事，她也不會淪落至此，母親除了催婚對她基本沒有關心。這4個月來，她經常窩在自己的房間內，一躺就是一天。房東已經催租了，這一次如果交不上，怎麼辦？掙扎了好久，她還是又一次硬著頭皮又發了一通簡歷。終於第四個機會來了，她電話里和對方約好了去創輝大廈面試，可是一個噩夢毀了一切。

許春雅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有一個「未接來電」。她糾結了半天，還是回撥過去了。沒想到對方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原來打電話的人說她臨時出差，想通知許春雅今天別去了，約第二天見面。這樣失而復得的戲劇性情節，對許春雅倒是一種很正面的暗示，她高興地答應了。吃了飯，她把屋子打掃了一遍，把積壓的衣服都洗了，晾在了陽台。

她住得雖然不是睡城，但是這個小區白天確實也沒有什麼人。老實說，她一直戰戰兢兢地過，還沒有非常悠閑地在這一片轉過。雖然前途未卜，但她這一天下午興緻特別高，在小區附近的廣場轉了一圈兒，還從街邊攤上買了一本盜版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選，她在小攤上還發現了自己編的一本書，她假裝這一切和她無關似的，問賣書的老闆那本書的銷量。老闆興緻勃勃地跟他推薦了一番，許春雅產生一種奇怪的感想：一想到工作時的煎熬，她就很難受，可是此刻聽一個陌生人說這書賣得還不錯，她又產生一種驕傲情緒，一種夾雜了羞恥感的驕傲。

這一晚上，許春雅還是睡得不太踏實，好在早早就起床了，打扮好自己，直奔創輝大廈。

說實話，到大廈的時候，她有打退堂鼓，因為她覺得自己配不上這兒。她站在人群中，有那麼一瞬間有點走不動路，頭一天晚上噩夢中的場景想起來就讓她有點不舒服。天氣本來就熱，她一緊張更熱了，這是許春雅最怕的事情，因為她愛出汗，T恤背部肩胛骨部位已經濕透了。她把雙臂抬起來，意圖把衣服架起來，這並不是一個舒服的姿勢，因為這樣胸挺得太高了，她有點不好意思。肩膀前後一動，衣服貼汗水十分不舒服。許春雅捏住衣服開始抖，以加快散熱。就在這時候，出來一個人，差點把她嚇死！

一個穿著保安服的男人從大廈里走了出來，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身體十分壯碩！許春雅看著這個保安驚呆了：他長得和自己夢中見過的一模一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像被命運嘲弄的笨蛋，又一瞬間覺得這可能是一個暗示，這地方絕對不可以來。正當她要轉身的時候，這個保安卻徑直衝她走來。她下意識地握緊拳頭，兩隻胳膊伸起來，擋在了臉前，她把眼睛閉得死死的，咬著牙等待著什麼，可是什麼都沒有發生。睜開眼後許春雅發現這個保安在她旁邊正扶起一個剛摔倒的小孩，她環視周圍沒有發現第二個穿制服的，滿頭大汗的她才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出現了幻覺。

在大廈金屬門框上，許春雅發現了自己很深很深的黑眼圈，剛才不到一分鐘時間，妝花了。去了衛生間，她乾脆洗了把臉。其實許春雅長得很耐看，因為不太自信，眼神總是躲躲閃閃的，她的眉毛和嘴唇很好看，嘴巴上面有淡淡的絨毛，說話的時候一張嘴滿口白凈的牙齒很美。上學的時候一直是長發，愛梳辮子，畢業後因為失戀把頭髮剪短了，這三年因此一直是短髮，她上學的時候很受男孩子歡迎。在衛生間里，她把劉海撥弄過來撥弄過去，弄了七八分鐘這才走出來，徑直去了八樓。八樓整層都是這家出版公司的，在樓梯間，「新易道文化」5個字很顯眼。

體貼的前台很熱情，主動把她接進去的。在大會議室不但把空調打開，還告訴她哪兒有風，讓她站著吹一會兒，還拿了一團捲紙給她。許春雅非常感激，點頭哈腰致謝。渾身濕透的她在空調房吹了一會兒總算感覺好多了。等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鐘，才有一個人推門進來，這人盯著許春雅愣了幾秒鐘才開始說話。

「許春雅，是吧，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我是給你打電話的丁萌萌，橫溝丁，很萌很萌的萌，這是我的名片。」來的這個姑娘比春雅矮了半頭，目測不到一米六，長發披肩，白短袖，牛仔褲，笑起來很熱情，不算漂亮，但一雙眼睛很亮氣。她是「新易道文化」的人力。

許春雅正要介紹自己，丁萌萌說：「昨天有點急事兒，有點不好意思。你是最近熬夜了嗎，黑眼圈很重啊。你介紹一下你自己吧。」許春雅怯生生地咳嗽了一下，丁萌萌不給她說話的機會，立刻又問一句，「你男朋友在什麼行業工作？」許春雅像只招財貓一樣，擺擺手，急急忙忙地說：「我還是單身。我們早分了。」丁萌萌頓了頓，說「那你介紹一下自己吧。」

許春雅把隨身帶來的簡歷，遞了上來，然後坐得直直的開始作介紹。丁萌萌對這份簡歷似乎沒有什麼興趣，這一點許春雅能感受的到。她不問她上份工作的任何事情，也不問為何辭職，更不問業務能力，問的是喜歡去哪兒玩，酒量怎麼樣。這令許春雅警覺了起來。丁萌萌是老江湖，空氣中變化的東西，她也一樣感知的到，她想不到的是這個女孩對這個問題有這麼大的反應。於是她拿出了例行的考捲來讓許春雅做，然後自己去忙別的事情了。

許春雅等她出去，這才發現就這一會兒，她的T恤幾乎濕透！她站起來，在中央空調附近一邊拿著卷子，一邊吹著風。想起剛才面試的場面，她疑神疑鬼了好一陣子，才開始答題。

……

本文節選自第四屆豆瓣閱讀徵文大賽入圍作品

《破土的春芽》

破土的春芽

作者 魔雲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