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畫導演王昕專訪（三）：中日合作動畫要經過各種磨合

封面來源：《一人之下》

上一篇王昕導演說到了改編《狐妖小紅娘》漫畫的一些方式，現在輪到前陣子剛完結的《一人之下》（以下簡稱《一人》），談下為何出現崩壞畫面的原因。

——日本那邊的動畫現在有不少是在中國網路上播放，現在也出現一些中日兩邊合作的作品，日本製作方要跟上國內的播放節奏，是不是會做一些變化之類？

王昕：日本那邊是想變化，但目前能變化的很少。為什麼中日合作有那麼多的問題，達不到預期的效果，也是這個道理。其實這是一個磨合期，誰能用最快的速度把這個磨合期解決，誰的作品就能捷足先登，領先別人一步。

日本有一套非常嚴謹的流程，那套流程跟我們國內的流程完全不一樣。因為我們中國的動畫公司，很多年前遵從學習的更多是美式和歐式的那套流程，簡易、方便。相比之下，日本那邊的流程就非常繁瑣，他們把每個細節和細節上的人都用盡，用在一個一個崗位上。但這個流程只要有一個點卡住，所有的人都會全部卡住，這是這個流程的弊端。如果流程很順，每個節點都能按時按質去做的話，就會變成非常優秀的流程。但缺乏變通力，一點都沒有，必須有一才有二。中國是平行的，有很多環節是可以同步的，有些東西生產到二的時候，就可以進入流程了，但日本是必須做到十，才能進流程，所以他們會浪費很多時間在等待上。

舉例來說，比如作畫，有300卡原畫，我們做出10卡原畫，導演通過的話，就可以進作監，進動畫了。他們不是，他們必須是300卡原畫畫好，才能進動畫，不會有1卡沒畫好的時候進動畫。這樣的話，動畫就在那邊等著，等兩個月300卡原畫全畫好。理論上講，它是可以同步的，這集做完了，原畫可以馬上接手第二集了，這邊做完了，動畫就可以開始接手。但他們沒有算過原畫的周期是三個月，動畫的周期是三天，就是一集的動畫三天就能完成，剩下的又是一段時間的等待。

《一人之下》動畫海報。

——這種情況對作品影響在哪？

王昕：日番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新片子第一、二集做的很好，第三集開始崩，作畫質量不斷下降，一路崩到底，大多數的日本TV動畫都是這樣。前兩集有時間啊，可以慢慢做，就能做的細一些，到第三集時間緊了，它的質量就下降了。

——一般最前面和最後面會做的比較好吧。

王昕：現在連最後都好不了，都要趕時間，對我們來說十到十五天的，是個相對合適的時間，他們的時間是三十天，這個天數對他們來說是個非常緊的天數，就是一個紅線。

——《一人》就是你們跟日本團隊合作的，之前也有看到你在微博吐槽，能否詳細說下具體的事宜么？是之間的磨合出問題，你不滿意么？

王昕：不是對磨合不滿意，是這個團隊我不滿意，這個團隊沒有遵從基本的職業道德。我們在日本同時跟人合作這麼多部作品，又不是只有這一部。哪怕在做《靈劍山》的時候，我不是導演，但我也有參與一些製片工作，雙方合作也沒出太大問題。像我們現在在做的其他幾部作品，我們本社不算，外面至少有五家到六家公司在合作，只有《一人》這家合作的公司態度最不好，他們完全不把你中國公司的作品當回事，任意改編，演出會也不跟你開，他們想怎麼畫就怎麼畫，然後最後一天交給你，說就這樣，沒了。有問題都不願意修改，怎麼說都不肯。

所以我不滿意的不是跟日本的那套流程的磨合，我跟其他公司配合的挺好，為什麼就這一家出這麼多問題，你看像《靈域》做了三十幾集了，不管好壞，至少它是順利的，雙方之間都沒怎樣，只有《一人》出這麼大問題。

《一人之下》寶寶人物設定圖。

—《一人》一開始都是由日方做前期的么？

王昕：對，為何我說《一人》這個團隊不是我挑的，也是這個道理。當時大家都很信任日本人，感覺我把作品交到他們的手上，就覺得對方會做得很好。說實話日本一開始是不相信中國人的，那邊當時的意思也是說中日兩邊的流程不一樣，你只要把東西給到他們手上，自然會交出好的東西來，你別過來指手畫腳，會影響製作進度。

遇到這種情況，我們跟騰訊那邊商量了下，決定我們暫時先不碰，看他們做出來的東西怎麼樣。當時第一集的分鏡出來，大家不滿意，第二集、第三集更不滿意，到第四集的時候，他們已經把整個《一人》變成了他們自己的原創片了，改得面目全非。那個時候騰訊急了，說我要的是漫畫《一人》的動畫版，不是我出錢讓你做個自己原創的東西。

所以到第四集的時候，我就強行介入，但這樣就出現很多問題了，重新改流程，重新定位人員，組建團隊，那時候日本公司也極其不配合，就扔過來一張表，說：我們改是可以的，你按這張表做，分鏡我們不畫了，全部你們來畫，我們看不懂你們的故事，劇本沒有，你們自己來寫。

那張表是這樣的，在劇本為零的情況下，一天1本分鏡，一天10分鐘，兩天就是一集20分鐘，你們按照這張表執行，我們就能按照你的東西來做，不行的話就是你們的責任，跟我們無關。

然後我就說好，做給你看，一天畫一集分鏡。還跟同事說，這陣可能晚上沒覺睡了，你每天晚上要等我，做審核，但我必須每天天亮之前，交給日本人一本分鏡。

《一人之下》男主角張楚嵐的日文介紹。

——那工作量有多少？

王昕：每天至少要畫300張，中間還要寫鏡頭注釋，還要算秒速，我們的分鏡還要做拉片，做剪輯，還有配音，還有翻譯。你想每天只有24小時，我記得當時做到第8集的時候，日本人投降了，說：『你太快了，我們趕不上你們的節奏，我們這邊連演出都來不及，光幫你翻譯貼字都已經來不及了』。就是我中文版過去，他們要翻譯嘛，他們要把對白貼到分鏡上，光貼都來不及貼了。

我就說，這樣吧，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爭這一口氣，我只是希望你們把一個合理的狀態告訴我，我按照一個合理狀態再去做，這樣你們也有時間把東西做好，他們說好，最後交出來的東西還是那麼爛。到第三集以後就不讓我審片了嘛，因為第三集的時候我返修意見佔了三分之二內容，提過去的時候，他們已經修不動了。到第四集拿過來的時候，第一天拿到70個鏡頭，幾乎全部要重做，那簡直不是人看的。鏡頭修改意見發過去，整整三天不回郵件，完全不理，過了十天以後，跟我們說片子都修好了，我一看完全不行，要他們再修改。對方拒絕了，說片子快播放了，來不及。日本電視台那邊要提前給片子嘛，也就是播放前10天要給他們片子，電視台拿到片子後做預告和安排。也就是說你要修的話，電視台就沒法播了。

——前面兩集問題不大吧。

王昕：前三集還有時間去修改，至少遵從我的意見去修，第四集開始他們看來不及了，就不管了，然後他們跟我說，日本都這樣的，前兩集做好，後面崩一些沒關係。

——這也是為何《一人》中間出現好多畫面崩壞和離奇背景的緣故么？

王昕：對，當時還有個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們不願意開演出會議，這個非常重要，便於雙方溝通和協調什麼的。這麼做就是不讓我去現場，最後才出現這種不可控的情況。

——記得第四集停車場打鬥，那個背景里的車神出鬼沒，還有遠景崩壞的人物，這一集被罵的很慘，怎麼會崩的這麼厲害？

王昕：這一集是從頭爛到尾，已經不是這個背景一個問題，整集都有問題。你看日版12集，一會一個眼睛，一會兩個眼睛，這種東西都出來了，褲子一會紅的一會藍的，太明顯了，讓你感覺這片子到後面已經到沒有人管的地步。在中文版這邊，我們也只能把來得及做的時期做掉，日版那邊就很亂來，讓一家專門做動畫的外包公司做原畫，效果自然差得很。我們可以允許你往外發包，但至少要求你發包的對象要先給我看，我認可那邊的實力你再發，要保證質量。

——一開始定《一人》第一季是只有12集，是要跟著日本的習慣走么？

王昕：對，日本一季度的集數是12或者13集，因為要在日本電視台播放，就按日本的習慣來。

——第二季要怎麼弄，還是繼續跟日本團隊合作么？換個新的合作對象？

王昕：沒有沒有，第二季完全是三方合作，因為各有優勢嘛，日本的攝影跟美術比較強，韓國的作監比較強，國內的原畫比較強，分鏡和劇本還是在我自己來，這次三方合作是我把各地比較有優勢的人調出來，組建新的團隊。

——都是自己人的話，起碼保證不會脫離您的掌控吧。

王昕：對，至少流程會比較順，這樣的話，第二季的質量肯定會更好。

——那您是如何劃分故事的分段，就是第一季12集的內容如何劃分？

王昕：我是用倒做的，先決定拍到哪，然後往當中切割，像《一人》第一季，你不說到寶寶身世的話，它一定是個失敗的作品，一定要說到那，但篇幅又太長，就看你怎麼去刪減，刪減的內容會去跟騰訊那邊商量，會有個方案，然後還要跟原作商量，哪些可以去掉，哪些可以增加出來，兩邊都要協商好。

第一季說到準備去羅天大醮，然後寶寶的回憶篇必須說完，這是最早定下來的收尾。然後我就開始切割，第二季現在也是選定了，到哪現在還不能說，基本上我定到這塊，整個內容會是一個大段落。

其實《狐妖》也是這樣，不過相對來說，《狐妖》沒那麼嚴謹，它只是在國內播嘛，所以我做到這邊可能需要10到12集，那OK我們先做這10集，如果發現不夠我們再做13、14集，但一定是到這個節點結束。

——現在《狐妖》是40集，網番另一個優勢就是一季不限制固定要多少集吧。

王昕：對，《狐妖》相對比較隨意，節奏也比較可以慢一點。

——那《一人》呢，之前是在日本電視台播放，內容上跟國內版出入大么？

王昕：不少不一樣的，有些鏡頭本來畫好的被砍掉，回到國內這邊我們又把它再畫出來。

——等於國內版是重新製作過的？

王昕：對，製作過很多鏡頭，日本那邊不肯修，不代表我就放過這個片子啊。在我這裡肯定是能救多少是多少了。日本人要三個月的時間，到我們手上只有五天，只能修多少算多少。最後一集40分鐘也是這樣，為什麼會有40分鐘，也是之前日本把我的分鏡砍掉太多了，累積到最後一集的時候，他們就乾脆直接把分鏡全部砍光，反正20分鐘放完拉倒，其實有很多故事沒有說清楚，觀眾怎麼有共鳴，那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做40分鐘。那時候的時間只有10天。所以說是12集，但其實算下來是13集。

下期說下配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