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最大創業公司醜聞是怎麼曝出來的？

醜聞和騙局，多數時候都是從內部開始一點點分崩離析的。

如果不是去年十月《華爾街日報》放出的長篇調查報道，伊麗莎白·霍爾姆斯或許依舊被人看作是矽谷最耀眼的創業明星之一。

《財富》雜誌曾把她評為全球最年輕白手起家的女億萬富翁，福布斯則把她排在美國女性創業富豪榜第一名。

由她在 2003 年創辦的 Theranos，跟投資人說著以極低的成本顛覆血液檢測行業的故事、籠絡了好幾位前美國政界、軍界的重要人物加入董事會。其中包括前國務卿基辛格、前國防部長威廉·派瑞（ William Perry） 、剛被提名為擔任特朗普政府國防部長的 James Mattis，以及曾擔任里根政府國務卿一職的喬治·舒爾茨（Gerorge Shultz）。

但隨著《華爾街日報》的調查報告被公佈於眾，霍爾姆斯美好的創業故事戛然而止。

報道指出 Theranos 嚴重誇大了自身的技術能力。與此同時，美國食品藥品監督局也向公眾公布了審核 Theranos 過程中發現的問題 —— 使用未經清潔的醫療用具、未能進行質量控制審核、無法提供供應商資質的書面文件等。

在這些負面新聞曝光後，持有 Theranos 一半股份霍爾姆斯，在一年內經歷了身價從 45 億美元到 0 的戲劇性變化。除了面對公眾、監管機構的職責和調查，Theranos 曾經的合作夥伴也向它提起訴訟。

堡壘的坍塌往往是從內部先開始的，Theronas 的醜聞被曝光也是如此。

一位內部員工將此事告訴媒體：泰勒·舒爾茨，Theranos 董事老舒爾茨的孫子。

不久前，《華爾街日報》把這件事情寫了出來。

因為爺爺的關係，2011 年的時候，泰勒·舒爾茨和 Theranos 以及霍爾姆斯本人之間，就建立了聯繫。

老舒爾茨的家在斯坦福大學附近。還是斯坦福大三學生的泰勒，在一次探望爺爺的時候遇到了霍爾姆斯。

泰勒認同霍爾姆斯正在做、以及想要實現的事情 —— 通過幾乎無痛的方式、用極其少量的血液樣本，就能檢測出多種疾病。他想投身其中。

「我那時候知道必須成為這件事的一部分」。泰勒對《華爾街日報》回憶道。他先是在 Theranos 實習，後來在 2013 年成為全職員工。泰勒還把自己專業改為生物學，就是為更好地準備在 Theranos 的職業生涯。

Theranos 於 2013 年底開始向公眾提供血液檢測。到 2014 年夏天，Theranos 獲得了 4 億美元融資，公司的估值達到了 90 億美元。擁有公司 50% 股權的霍爾姆斯則成為當年《福布斯》美國富豪榜里最年輕、也最漂亮的一張臉。

泰勒一開始被分配到化驗驗證團隊，負責驗證和記錄在愛迪生儀器上運行的血液測試的準確性，然後將其部署在實驗室中供患者使用。

泰勒說，他發現用相同的血樣重新進行測試時，結果差異很大。他說 Theranos 為了減少這種變化性，經常從驗證報告中刪除偏差較遠的數值。

一份關於愛迪生檢測性傳染病的驗證報告說，這項測試足夠靈敏，可以在 95% 的時間內檢測到疾病。但是當泰勒看到整理完成的兩組實驗報告時，呈現的結果分別是 65% 和 80% 靈敏度。

這意味著，每一百人中有 35 人可能無法通過 Theranos 提供的技術檢測出這種疾病。這要比他們宣稱的靈敏度差了 7 倍。

幾個月後，泰勒搬到了 Theranos 的生產團隊。他在那裡設置允許每天質量控制期間，患者檢測結果的偏差範圍。根據美國法律，實驗室允許在公認的行業指南範圍內自行設定。

泰勒說他注意到愛迪生儀器經常超出 Theranos 的質量控制標準，但總裁 Sunny Balwani 強迫實驗室忽略這些失敗結果，並在機器上進行血液檢測。這與公認的實驗室做法相反。

類似 Theranos 干擾實驗結果的事情還有。一位資深前員工透露，到 2014 年 12 月，整個公司的絕大部分血液檢測都是在傳統儀器比如西門子的設備上完成的，這些信息在那之前從未被公開。

另外一位前員工告訴媒體，Theranos 不報告那些表明愛迪生儀器精確度有問題的結果，當傳統儀器和愛迪生儀器檢測結果有差別時，採用的是傳統儀器的結果。

Theranos 提供 240 項檢查，範圍覆蓋從血脂、血糖到癌症的檢查，然而愛迪生儀器只能做其中的 15 項。Theranos 宣稱已經獲得了 FDA 認證，事實上，通過認證的只有一項單純疹病毒第一型（HSV-1）檢測。

在泰勒通過郵件書面告知霍爾姆斯，公司存在篡改研究報告、忽略了失敗的質量控制檢查等問題前，他曾當面跟霍爾姆斯表達過自己的擔心。而霍爾姆斯建議他跟公司負責生化統計的副總裁 Daniel Young 溝通。

收到泰勒的郵件後，霍爾姆斯並沒有找他就此事進行交流，而是把泰勒的郵件轉給了公司總裁 Sunny Balwani。

Balwani 認為泰勒對基礎數學不夠理解，以及缺乏實驗室科學方面的知識，並且說：「我花了這麼多工作以外的時間，要親自解決這個問題的唯一原因，就是因為你是舒爾茨先生的孫子。」

之後由於一直沒得到霍爾姆斯的回復，泰勒決定辭職。然後他接到他媽媽聽起來有些激動的電話。泰勒媽媽告訴他，霍爾姆斯已經給他爺爺打了電話，警告如果泰勒發起對 Theranos 的「復仇」，他將必輸無疑。

「不管你在做什麼，停下！」泰勒媽媽說。

但泰勒沒有這麼做。他先是化名跟紐約州立公共健康實驗室溝通，指控 Theranos 操控試驗結果，影響實驗測試準確性，這是已知的第一個向監管部門發起對 Theranos 實驗室結果的投訴。

後來在 2015 年初期的時候，泰勒開始作為匿名信源跟《華爾街日報》的記者保持聯絡。

Theranos 方面後來指控泰勒違反保密協議，泄露交易機密信息。他們請了全美最好的訴訟律師之一 David Boies 。2015 年十月，也就是有關 Theranos 欺騙公眾的報道公之於眾後的當月，David Boies 加入 Theranos 董事會。

「欺詐不是一項商業秘密。我不允許恃強凌弱嚇和法律訴訟的威脅，拿走憲法第一修正案賦予我因為反對不法行為而大聲疾呼的權利。」泰勒說到。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保證本國公民享有言論自由、新聞自由等權利。

泰勒這麼說，是因為他曾受到 Boies, Schiller & Flexner 律所兩位合伙人的威脅，要他說出跟《華爾街日報》哪個記者說了有關 Theranos 的事情，以及報社還有哪些信源。

但在得到律師的建議後，泰勒沒有做出任何妥協。他表示做這些事情是為保護公眾健康和他爺爺的聲譽。

如果沒有 Theranos 醜聞曝光這件事情， 泰勒應該會出現在爺爺 95 歲的生日宴會上。祖孫之間的感情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兒時常去爺爺家裡玩的泰勒，到了斯坦福念書的時候，還常去爺爺那裡出串門。

但因為 Theranos，泰勒和他爺爺之間的關係產生了裂痕。一開始的時候，老舒爾茨試著保護泰勒不受到 Theranos 方面的起訴。

泰勒知道霍爾姆斯找過他媽媽以後，便去找了老舒爾茨。結果發現爺爺正和助手給他和 Balwani 的往來郵件拍照留檔。用泰勒的話說，看上去老舒爾茨對自己所說的事情半信半疑。

後來老舒爾茨試圖讓泰勒相信，Theranos 的實驗數據沒有問題，並叫他讓整件事情就這麼過去，泰勒一開始答應了。但隨著他發現越來越多有關 Theranos 所存在的問題，便沒有再接著按老舒爾茨說的話做下去。

2015 年 3 月，《華爾街日報》的記者通過 LinkedIn 找到了泰勒。幾周後泰勒用一支預付費電話打給了這位記者，並於 2015 年 5 月在山景城一處啤酒花園見了面。

沒過幾個禮拜，Theranos 就知道泰勒做了什麼，是老舒爾茨給公司電話說懷疑泰勒已經跟日報記者說了什麼。

在爺爺家裡，泰勒和 Theranos 的律師見了面 —— Michael Brille 和 Meredith Dearborn，Boies, Schiller & Flexner 律所的兩位合伙人。就是那個時候，Brille 和 Dearborn 拿著法庭文件對泰勒施壓，結果被老舒爾茨趕了出去。

老舒爾茨此時一邊想著保護孫子不成為 Theranos 方面的被告，另一邊也不想泰勒把 Theranos 的事情說出去。

他希望泰勒簽署一份由 Boies 律所起草的書面證詞，表示自己從來沒有跟包括日報在內的任意第三方透露過相關消息。老舒爾茨還在這份文件的最後加了句， Thernoas 兩年內不會起訴泰勒。

最終泰勒沒有簽。他的父母后來一直站在他身邊，「泰勒的所作所為，正是我們希望把他教育成的樣子的。我們為他感到無比驕傲。」泰勒的父母在一份聲明中說道。

為了應對來自 Theranos 方面的訴訟，泰勒一家做好了賣掉房子以籌措資金的準備。他們已經為此支付超過 40 萬美元的法務費用。

老舒爾茨的一位助理說現在不方便發表評論，但「希望你知道他深愛並尊重他的孫子泰勒，為泰勒所有已經完成和將要完成的事情感到自豪，並知道泰勒是一個非常正直的人……」

今年 7 月，泰勒去看了爺爺，他們已經有 7 個多月沒說過話了。爺爺 95 歲的生日宴會泰勒也沒有參加 —— 因為那是霍爾姆斯籌辦的。

「作為您的孫子我懇請您做正確的事情。」泰勒對沒有得到爺爺更多支持感到失望，並請爺爺在公開場合跟 Theranos 之間保持距離。

現在，喬治·舒爾茨連同基辛格、威廉·派瑞，已經不再出現在 Theranos 董事會名單上。但祖孫兩人從 7 月那次見面後也再沒見過面。

題圖來自：維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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