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何以屬魏晉？——胡阿祥老師《世說新語》講座述評

12月10日棠棣讀書周年慶活動，請來了南大歷史學院教授、六朝博物館館長鬍阿祥先生，來進行關於《世說新語》的分享。棠棣讀書會的掌門人名為「竹林」，而蓑翁個人的書房喚作「竹林齋」，單純從這兩個「竹林」，就可以看出我們對於《世說新語》中描繪的名士風範的嚮往之情。胡阿祥老師的面相和氣質都堪稱獨特超群，頗有幾分魏晉名士的風采，由他來分享《世說新語》，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下面將本場講座的主要內容，以及我的聽後感觸，夾敘夾議地彙報如下，供大家參考：

從胡老師執掌的六朝博物館，到講座所在地的梅園新村，只有區區幾百米的路程，然而這短短几百米，卻走過了從六朝到民國的千年時空間隔，而兩個時期的文化，也有著強烈的對此與反差。那麼為什麼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文化如此獨特？那個時代的名士風範又有著怎樣的意蘊指向？在胡老師看來，這些或許都能在《世說新語》一書中找到答案。

要理解《世說新語》，首先就要明白《世說新語》里的名士是怎樣的一群人。正如每一個單位的看門老大爺詢問陌生人的三句話——「你是誰？你從哪裡來？你要做什麼？」，堪稱是西方哲學的永恆命題一樣，我們讀《世說新語》這樣的書，或許也需要問這樣三個問題。在胡老師看來，讀這類書的方法，應該是知世論人，知人論書，只要做到如此，方能知書論人，知人論世。了解《世說新語》里的名士，首先要了解他們所身處的時代背景，而要深刻了解《世說新語》這本書，則需要首先詳細了解這本書的作者劉義慶本人。

與漢代學術提倡經學，因而呈現出皓首窮經的特點不同，魏晉南北朝時期則提倡少年早成。這一歷史時期，政治權力變動迅速，變幻莫測，讓士大夫階層無所適從，甚至絕望彷徨。一方面是表達對於政治混亂的失望，另一方面也是在權力急劇變動過程中明哲保身，他們才會呈現出特立獨行、放浪形骸的狀態。而《世說新語》的作者劉義慶出身貧寒，文化粗鄙，並且曾經大力屠戮名士，因而他撰寫這本書的目的，或許就是在於附庸風雅，安撫名士，並且取得他們的認可。不同的時代有不同時代的文學，《世說新語》只可能誕生於混亂而多元化的魏晉南北朝時期，而無論是當今盛世，還是大一統的秦漢時代，中央集權的統治特徵，都使得上述作品缺乏誕生的土壤。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讀《世說新語》，就算不上是中國的文人。《世說新語》原名「世說」，實際上就是一本品人的書。全書分三十六篇，1100多則，8萬多字。說到全書劃分為三十六篇，三十六這個數字，也是中國文化特徵的體現。比如我們有金陵四十八景，十大好書，卻很少聽說到金陵五十五景這樣的說法（這一說法源自建國五十五周年的獻禮，帶有政治獻媚的意味，其實跟中國文化傳統並不相符）。而明代初期的南京城之所以會有十三個城門，就源於十二已經是中國文化里的天之大數，比十二還大一個，體現了南京城的大中之大，更是朱元璋至高無上權力的象徵。

儘管人們總會把《世說新語》里的名士，看成是挑戰禮法與世俗的典範，但實際上在這本書里，儒家禮教的思想仍然有比較多的體現，比如書中其中一則軼事，就反映出當時孝重於忠的時代特徵。而之所以會孝重於忠，也是源自政治權力的不斷變幻，此起彼伏，如果不對忠做一個比較變通和寬泛的理解，大部分士大夫階層將無以立足。實際上，古人總是在盡量尋求忠與孝的兩全：宋末元初，文天祥三兄弟，天祥自己為宋盡忠，哥哥退隱山林，而安排弟弟做蒙古人的官，為家盡孝，就是這樣的典範。

《世說新語》里的審美以瘦、白和病態為美，儘管這些標準在今天看來多少顯得女性化和不可思議，但對於當時時代的風尚，應該抱以一種理解之同情（陳寅恪語）。《世說新語》里的名士，以王子猷為例，就是終日無所事事，興之所至，所謂做「清官」，不做「濁官」，這裡的「清」不是清廉的清，而是象徵一種特立獨行、不人云亦云的狀態。

《世說新語》的名士分為正始、竹林和中朝三個階段，如果說前兩段階段，名士們的行為風範是一種出於政治高壓下的避禍和與政治權力對抗的獨立狀態的話，那麼中朝時期的名士，只學到了前兩個階段名士表面上的行為，卻缺乏其深層次的鬥爭與獨立精神。

要說《世說新語》帶給今天世人的啟示，無非是貴行適意、超越世俗、重德輕色、崇尚自然、有益社會、奉獻國家等這樣幾個方面，當然上述這些準則可能存在內在衝突，也是分別體現在書中提到的不同名士身上。

關於《世說新語》的相關延伸閱讀，首先推薦北宋時期孔平仲的《續世說》，主要講述南朝名士的風範，可以跟《世說新語》對比閱讀，足見文化傳承；另外魯迅的《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葯及酒之關係》和宗白華的《論與晉人的美》這兩篇文章也非常值得一讀；而蔡志忠的漫畫《世說新語：六朝的清談》則可以作為閱讀本書的美味佐料。

關於閱讀《世說新語》和其他書的建議，胡老師提出了耳讀、眼讀、腳讀、心讀的四步法建議。在交流過程中，他也指出，《世說新語》里的名士，除了相當一部分來自世家大族之外，也有一部分人，屬於普通人當中的所謂「雅道風流」，由此可見，只要積極探索精神追求，人人可以追慕《世說新語》中的名士境界。

「身體可以累，但心不能累！」胡老師最後說，保有一份精神家園的重要性，正是《世說新語》帶給我們的最大啟示。

講座結束後，蓑翁以自己的一曲《竹林七賢》，作為跟胡老師本次講座最好的交流方式。請允許我也以這樣一首歌，作為本文的結尾。

2016.12.11晚作於鎮江白玉蘭酒店

（本文未經胡阿祥老師審閱，並且帶有蓑翁自己對於講座的理解與闡述，一切文責由蓑翁自負。）

竹林七賢

詞曲唱：許金晶 編曲：劉文 錄音&縮混@和聲：金天宇（海笑錄音棚） 監製：秦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