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好朋友的葬禮，是怎樣一種體驗

2010年的3月11日，那時我大二，晚上斷電後我和室友去水房洗漱尿尿。放水時我問旁邊站著的同學小金，今晚魔獸的收穫如何。小金一邊打著哆嗦一邊說沒什麼收穫，刷出來的裝備都送給組隊的妹子了，結果送完才知道那是個人妖偽裝的妹子，白刷一晚上BOSS，便宜別人了。我們在水房笑了一會兒，就各自回了宿舍。

小金的宿舍在我的隔壁，我們除了是同學還是鄰居，平時互相蹭煙蹭零食蹭泡麵，對彼此的愛好和起居都非常熟悉。小金人很老實，最大的愛好就是玩遊戲，每次有他在的隊伍總能險中求勝，順利過關。

那晚我剛爬上床，就聽見隔壁一聲巨響，緊接著是叫喊聲，有人不斷地喊著小金的名字。我們衝到隔壁去，發現小金昏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小金的室友大喊著：「是心臟病，快找葯。」我們找了葯塞到小金嘴裡，對著嘴吹氣，葯下去了，也打了120。大家還是心裡著急，幾個人就想背著小金直接送醫院。但是只要我們扶起小金，他的抽搐就馬上加重。因為沒有處置經驗，所以我們只能等待救護車的到來。

幸好我們學校緊挨著一家區級醫院，醫生們來得很快，他們就在宿舍門口進行搶救。整個樓道的男生都走了出來，我們系的男生全都在，每個人都站在原地靜靜地看。室友不停地和小金說話，希望能讓他保持意識，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個小時過去了，醫生渾身是汗，最後無力地坐在地上，替小金蓋上了白布。緊接著小金就被醫護人員抬了出去。

整個過程，我們都來不及反應。老師們叫我們回去休息，先不要聲張，但是我們每個人都沒有動。

忽然有一個同學哭了，聲音緩緩的，我們都不敢看他。在原地待了很久後，大家陸陸續續地回到房間。還是不能接受這件事。一個活蹦亂跳的人，前一秒你們還在討論遊戲，下一秒他就去了另一個世界。

事情過去後的幾天，小金的父母來宿舍收拾遺物。我們躲在宿舍里不敢面對這一幕。隔壁的兄弟將每一樣東西都擺好，他的父母強忍著情緒，安靜地帶著東西離開。

接著就是小金的葬禮，同學們全部自發出席，沒有人請假，沒有人逃避。那天早上天氣很冷，長春的冬天還沒有過去，我特意買了件黑色的大衣，有的同學還連夜把黃色的頭髮染回黑色，女孩們摘掉首飾，男孩們颳了鬍子。我當時的女朋友在我的手上系了一條細繩，說是吉利。

我們坐滿了兩台校車，緩緩駛向郊區的殯儀館。路上沒有人說話，乾枯的樹木指著一條肅清的道路，整個城市都是沉寂和嚴肅的。

抵達殯儀館後，先是上來一個女人，看樣子比我們年長几歲。她先鞠了一躬，然後給每個人分發白花，一邊發一邊說：「謝謝，謝謝你們來送我弟弟，謝謝你們。」

白花遞到我手上，有一片還是濕的。明明是一張紙，卻好像忽然有了生命，我把它掛上，看著姐姐下車。老師在門口示意了一下，我們也跟著下去。

剛走進大堂，就看見小金躺在一個水晶棺里，面容平靜，好像只是在睡覺。花團錦簇，我們面對著他，側對著家屬，鞠躬，又鞠躬，再鞠躬。然後家屬向我們點頭致意。

緊接著小金就要被推進去火化，他的母親忽然在這一刻崩潰了，說了一些我聽不清也不想聽清的話。站在前面的女生都靠在男生身上不停地抖，他宿舍的一個兄弟哭得跪在了地上。

小金還是送進去了，我們從大堂的正門出來。金叔叔和我們每個人握手，同時囑咐一句「健健康康，好好學習」。他幫每個哭的同學擦眼淚，他像父親一樣拍打每一個孩子。

走出大堂後我們繞到後面去，為小金燒一些東西。機箱，顯示器，魔獸點卡，他愛吃的零食，總之我們不停地往爐子里丟，扔一些，就囑咐幾句，告訴他缺什麼要在夢裡告訴我們，不要憋著，更不要宅。

火燒了很久，沒有人離開，有的女生好像剪了一縷頭髮丟進去。我們一直等著火滅掉，好像那些東西沒有燒盡，我們就沒有辦法放心。

離開時，我們的輔導員秦老師在車門口，用白酒為每一個同學洗手，她的眼淚一直掛在臉上，卻沒有聲音。我也是上了車才知道，我也和她一樣。

回去的路上有人不停地往後看，好像有什麼東西落在那兒了。回到學校，我們都沒有馬上下車，好像這一路也沒能讓我們緩過來。

這時秦老師站在校車的過道上對我們說：「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都會有自己的身份，有的身份是你與生俱來的，有的身份需要你去尋找、區分和辨認。兒女、學生、未來的父母，這些都會是你們的身份，不同的人生階段會給我們不同的體驗，但是請時刻記住身份背後的責任，人並不完全是為了自己而活，我希望你們健康也快樂。回去吧，回到你們的身份里。」

我起身下車，走進學校里，好像剛下課，教學樓里擁出說說笑笑的學生們。我們表情嚴肅地混入他們，好像有所不同，又好像沒什麼兩樣。

我的這位同學叫金成源，今天你打開人人網搜索這個名字，依然可以在他的主頁留言板上看見同學們悼念他的留言。六年過去了，不知道他在那邊過得好嗎。

參加好朋友的葬禮到底是怎樣一種體驗呢？

那就像是提前死了一次，又好像是重新活了過來。■

作者簡介：劉墨聞，設計師，青年作者，豆瓣紅人，「一個」APP高贊作者，被網友被戲稱為墨、暖墨、黑土。新浪微博@劉墨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