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日留痕

我再次將視線轉向外面的濛濛細雨。過了好久，身後傳來肯頓小姐的聲音：「史蒂文斯先生，我要怎麼才說得清？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可是到現在，我已經離家三次了。」說到這她停頓了片刻。我繼續注視著外面的風景，看著馬路對面的田野。突然間她又開了口：「史蒂文斯先生，我想，你問的是我愛不愛我的丈夫吧。」

「不不，本恩夫人，我不該冒昧打探……」

「我覺得我應該回答你的問題，史蒂文斯先生。你也說，我們今後可能很多年都再也見不到了。沒錯，我確實愛我丈夫。一開始並不愛。很長時間都沒對他產生感情。許多年前我離開達林頓府的時候，我從沒想過那次是真真正正地離開。我只是把這當成一種詭計，故意惹你生氣，就像從前一樣，史蒂文斯先生。想不到如今在見面，我已經結了婚，真不可思議啊。婚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很不開心，確實很不開心。但時間一年年地過去，大戰爆發，凱瑟琳慢慢長大，有一天我突然發覺，我是愛我丈夫的。和一個人一起過了那麼久的日子，你會發現自己慢慢接受了他。我丈夫是個善良、穩重的男人，沒錯，史蒂文斯先生，我慢慢愛上了他。」

肯頓小姐又沉默了片刻。接著她繼續說道：

「可是這不意味著我沒有想過：『天吶，我犯了人生中多大的一個錯誤啊。』日子不如意的時候，這種想法就會不時冒出來。然後就會幻想另一種你本來可以選擇的生活，一種更好的生活。比如我就會想像如果和你一起生活會是什麼樣，史蒂文斯先生。我有時離開家，大概就是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而生氣。但是每次離開家不久，我就會意識到——我應當回到丈夫身邊，他才是我的歸宿。畢竟，我們都沒法把時鐘往回撥，不能老想著如果這樣如果那樣。要知道自己的生活已經和大多數人一樣好了，說不定還比大多數人好呢，所以要有感激之心。」

我似乎沒有馬上回應，因為我過了一會兒才完全明白肯頓小姐說的這些話。而且，您也許也能理解，她的話有特別的含義，這在我心裡引起了一定程度的悲傷。沒錯——我為什麼不承認呢？——那一刻，我的心在破碎。但沒過多長時間，我就轉過身面向她，笑著說：

「你說得很對，貝恩夫人。就像你說的，我們沒法再把時鐘往回撥，已經太晚了。要是我還以為這些想法是造成你們夫妻不和的原因，我還真的安不下心來。正如你所說，我們兩人都要感激現在所擁有的一切。而且從你剛才對我說的這些來看，貝恩夫人，你確實應該感到滿足。實際上，我敢說，等貝恩先生一退休，等你們的孫子孫女出生之後，未來還有幸福的日子等著你們呢。你可不能再去胡思亂想，你應該有幸福的生活。」

「當然了。你說得對，史蒂文斯先生。你真好心。」

「誒，貝恩夫人，車好像來了。」

我走到外面，朝車招了招手，肯頓小姐也起身，走到雨棚邊緣。車停下之後，我才把目光轉向肯頓小姐，發現她已經淚水盈眶。我擠出微笑，說：

「好了，貝恩夫人，你要好好保重。很多人都說，婚姻生活最美好的部分就是在退休之後。以後的日子你要好好讓自己和丈夫過得開心一點啊。我們可能永遠都不會再見面了，貝恩夫人，所以請你留心我說的這些話吧。」

「我會的，史蒂文斯先生，謝謝你。還要謝你送我一程。你太好心了。能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很高興能再見到你，貝恩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