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奴隸制的政治遺產

本文為「量化歷史研究」第118篇推送

《湯姆叔叔的小屋》配圖，美國廢奴文學的代表作

（圖片來源於網路）

種族歧視、衝突和不平等問題始終威脅著美國發展。不同群體之間對於種族問題的觀點和態度也有明顯不同，這些觀點的分布帶有明顯的地域特徵。即使在廢除奴隸制之後一百多年，南方各州許多白人依舊有著很強的種族情緒，且這種情緒的地區分布不能被現有理論所解釋。因此，蓄奴歷史對一地的長期影響開始受到學者的重視。三位美國的青年學者Acharya、Blackwell和Sen在「The Political Legacy of American Slavery」一文中，首次探討了奴隸制的長期政治影響，揭示了社會制度和歷史經歷有可能沁入文化，代代相傳，影響當代的政治格局。

南方白人對黑人的種族敵對情緒起源於奴隸制下莊園主大量使用奴隸從事生產時期，並因奴隸制廢除強化了這種情緒。黑人的解放在政治上威脅著白人，使他們不再享有政治上排他權力。同時，南方奴隸的解放提升了黑人工資、增加了勞動成本，降低了南方種植園的活力，削弱了白人地主的經濟優勢。這種政治和經濟上的變化使得南方白人精英利用早前反黑人情緒煽動對黑人的暴力行動、種族主義政策，以保持更高的族群地位。這些行為放大了種族對立，尤其強化了奴隸制區的反黑人的保守的政治生態，催生了白人種族敵意的快速上升，也使得當地的政治傾向趨於保守。原有奴隸制越盛行的地方，黑人比例愈多，黑人帶來的威脅就愈大，該縣白人的敵對態度就越深，政治氛圍就越保守。

作者由此提出自己的理論假說：歷史上的一個地區的黑人奴隸佔比越高，白人的敵對情緒越強，政治越保守。這些態度和觀念在本地代代相傳，影響至今。

圖1 1860年美國南方州各縣奴隸占人口比例數量

作者收集了美國南部各州縣級層面的數據，涵蓋了歷史上的蓄奴情況、地理因素和當今的人們的政治傾向等數據。作者選用了價值觀調查中的四個指標來度量政治偏好，分別是：是否是民主黨，反對少數族裔優先政策，種族敵視程度和種族敵對打分。結果發現，1860年當地黑人比例越高，現在該地白人的政治傾向就越保守，成為共和黨的可能性越大，就越反對少數族裔優先政策，種族敵意也越深。

圖2 1860年各縣黑奴佔比和當今白人價值觀的關係

1860年以前的其他因素可能同時影響奴隸比例和政治偏好，會使得上述結論由於內生性而存在偏差。例如，一個地方的白人越憎惡黑人，越可能傾向於壓榨黑奴，這會導致黑奴人數佔比和早年的白人政治態度有反向因果，從而黑奴佔比和現在人群的政治態度也有反向關係。由於一地越適合種植棉花，該地的奴隸莊園制越發達，奴隸佔比越高，而一地是否適合種植棉花是與當地氣候、土地等外在地理相關，具有很強的外生性。因此，作者使用當地棉花適宜種植度作為工具變數。第一階段的結果表明，棉花種植適宜度對奴隸人數佔比有顯著的正影響；而第二階段的結果表明，奴隸制對如今白人政治態度的影響依然顯著。這一估計結果能夠避免內生性質疑。

同時，作者使用沒有經歷過奴隸制的美國北方數據做了安慰劑檢驗，發現北方樣本中棉花種植適宜度對北方白人的政治態度沒有顯著影響，表明棉花種植適宜度確實是通過奴隸制歷史經歷影響政治態度而不是其他途徑。

圖3：奴隸製程度導致白人對民主黨支持度差異（1948年種族主義者Thurmond代表民主黨競選總統）

為了進一步考察奴隸制對政治態度的長期影響，文中使用了當地大選時投票的數據的歷史演變來度量政治態度的歷史演變。到20世紀中葉前，民主黨一直是保守政黨，共和黨相對激進。圖3顯示內戰前，白人對兩黨的看法沒有明顯差異，但是當內戰結束奴隸制被廢除之後，黑奴佔比越高的地區投票結果越來越偏向支持奴隸制的民主黨，更加偏向種族分割，且這一趨勢不斷上行。這一投票結果變動是因為白人推動政治改革，不斷限制黑人投票權所導致的，巔峰時期，黑人完全被識字考試等政策排斥在選舉之外。1950年後的數據隨著黑人開始得到越來越多的投票權而改變，1968年平權運動後黑人均擁有了投票權，數據趨勢大幅改變。

接著，本文通過實證檢驗否定了幾個流行的理論解釋。一種觀點認為，一地區白人比例少時，白人居民會因種族威脅而表現出保守傾向，但是實證結果證明了當今一地黑人人口比例難以解釋地區間政治態度差異。另一種觀點認為，政治觀點會受到人口遷移或種族間收入不平等的影響，這也被文中的實證結果否定。

最後，作者探討了奴隸制長期影響的途徑，發現越早採用新技術以減少對黑人勞動需求的地方，奴隸制廢除後反黑人的政治和經濟激勵越弱，奴隸制的長期影響也越小。同時，作者發現，美國南方父輩和子輩間的種族敵對態度具有很強的正相關性，這進一步支持了政治態度在美國南方的歷史持續性。

文章來源：Acharya A, Blackwell M, Sen M. The political legacy of American slavery, working paper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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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值主編：何石軍 責任編輯：彭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