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天下 > 楊早:班上那麼多人,他們怎麼單欺負你呢?

楊早:班上那麼多人,他們怎麼單欺負你呢?

楊早:班上那麼多人,他們怎麼單欺負你呢?



|楊早

去看了《血戰鋼鋸嶺》,好看,但我也沒有像某些影評人那樣熱淚盈眶以致提前給它頒發奧斯卡獎。如果要我評選最打動我的鏡頭,那既不是德斯蒙德·多斯頑強地從戰場上救下75名戰友,也不是多斯被送下戰場時天使般地升空,甚至不是片尾真實人物的講述過往,最打動我的是這個場面


多斯因為愛國熱情參軍,又因為堅持信仰不肯碰槍,以致被送進監獄面臨軍事審判。他的未婚妻多蘿茜來牢里看他,希望他拿起槍做個樣子,被多斯拒絕了。多斯說他如果不能堅持信仰,會活不下去。這時多蘿茜說了一句話:


「我會愛上你,是因為我知道你和我見過的人都不一樣。」


《血戰鋼鋸嶺》劇照

楊早:班上那麼多人,他們怎麼單欺負你呢?



這句話之所以打動我,因為我突然想起最近坊間熱議的「校園霸凌」話題。在我的經驗里,校園霸凌始終不可能絕跡的原因,一是在於霸凌與「開玩笑」的界限難於判明;二來,被霸凌的弱者,就像被非禮的女性一樣,很容易被旁觀者與裁判者置於一種被審視的境地。比如你被霸凌了,去報告老師,TA很可能回一句:


「班上那麼多人,他(他們)怎麼單單欺侮你一個呢?」


被霸凌的原因當然有很多。比如有小霸王要收保護費,或是有人跟你同時看上一位異性。但是有一種很普遍的原因,就是「你跟別人不一樣」。很多時候,這似乎是比利益、情感更容易公開拿出來說事的緣由。

看過網上一個視頻,一群女孩毆打、羞辱一個女孩,打人者口口聲聲嚷著「讓你騷」「讓你騷」——中學裡的「騷」是什麼呢?要不就是發育比較早,要不是就比較討男生喜歡吧?總之,被霸凌的女孩一定跟打人的那幫女孩不太一樣。


我小時候也被同學欺負過。記得小學四年級有一次,是放學後被五六個同班同學攔截,有人扭手絞腳,有人鉗嘴封口,具體對我幹了什麼倒忘了。反正時間持續總有個把小時。家就住在小學隔壁的中學裡,父親當時在廣州讀研究生,母親在家做好了飯,久不見我回來,就來學校找,正好撞著我哭喪著臉走出校門。


知道事情後母親大怒,也顧不得帶我回家吃飯,立即要求我帶她到那幾個同學的家裡去。小縣城,男同學家住哪裡,基本上都知道,何況只要找到一家,其餘的也就知道了。


天很快就黑了。那晚到八點多才回家,也只走了兩三家。不過這兩三家父母都見著了,更重要的,這兩三位同學的哥哥或姐姐,都曾是母親的學生——小縣城就是這樣的熟人社會。所以對方父母都是一迭聲的道歉,把自家娃兒訓得像個瓜娃子。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面對父母「為什麼欺負他」的質問,這些同學們的理由讓我大吃一驚:

「他上課看課外書……」


「他總是眯著眼,很看不起人的樣子……」


「他作文寫得好,內容都是編的……」


顯然,在父母和哥姐的老師面前,他們說出的理由,都是他們覺得說得出口的。但我與他們,確實也沒有什麼利益衝突可言。聽了兩三個同學的應答之後,我總結出的原因就是:作為一名外地來的轉學生,我跟他們不一樣。

後來再轉學,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學。應該說,在每一個群體中,我都因為「不一樣」遭遇過敵意與排擠。雖然我抗過來,但我不能說,都是愉快的經歷。


現在我兒子也上小學了。我是希望他什麼都跟別人一樣,還是他可以和別人不一樣?


三十年過去了,我懂得的自然比那時多得太多。我知道和光同塵的好處,我知道木秀於林的結果……但同時,我還是認為,一個人與別人不一樣,正是他成為他自己的關鍵點。如果一個人因為害怕被霸凌,被排擠,就要裝得,或變得跟別人都一樣,那是不是也很可悲呢?


德斯蒙德·多斯,他不能容忍同齡人都在保家衛國時,他在家中安坐,這跟當地所有年輕人一樣,還有人為了體檢不過關而自殺呢;可是,他向上帝承諾了不碰槍,不殺人,所以他在參軍時說明,他不會使用武器,他只想要當個醫療兵,只救人不殺人。


但是軍中的同袍無人理解這一點。他們覺得你要麼承認自己是個懦夫,滾回家去,要不你就服從命令,拿起槍來。軍人不是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么?然而多斯堅持他的信仰,同時還要留在軍中——他還要求安息日不工作,當然這一點在鋼鋸嶺失效了。


本來就覺得他瘦弱得像個玉米稈的同袍更不爽了。艱苦的訓練難不倒多斯,在中士的暗示下,一群同舍夜裡襲擊了多斯,把他揍得鼻青臉腫。第二天中士抓住這事想勸多斯退伍。但多斯既不承認被人毆打,也不肯接受退伍的安排,寧願帶著滿身傷痛,接受懲罰性的伙房工作。


所以多斯的偉大,不在於他日後從只有敵人沒有夥伴的戰場上獨自救下了75名傷員(仍然不用武器!),而在於此時他的堅持。多斯身上有一種阿甘的味道,但他比阿甘更軸,或者說,更不憚于堅持自己跟別人的不一樣。


從內心裡,我希望自己的孩子跟別人不一樣,他該有自己的獨特喜好和專屬才能,當然他也會有天生的弱項與後天的缺點。可是,經驗告訴我,他不能太跟別人不一樣,在主流認可的方向上,他不能背離得太遠。否則,日子會比較難過。


另一方面,我連這種希望,都不想讓它變成堅定的預設。我認同朱迪·哈里斯在《教養的迷思》中指出的:孩子社會人格的養成,不是在家庭中而是在操場上,所以父母對這一點起不到太大作用。就像那篇熱文的標題《每對母子都是生死之交,我要陪他向校園霸凌說NO》,我真的很疑惑父母能幫孩子擋掉成長道路上的多少風雨?或許非常明顯的霸凌,家長能夠與學校交涉,安撫孩子的情緒,但還有很多很多的小溝小坎,需要孩子自己去面對。


父母當然可以從大的方向做一些控制。比如我孩子當年跟許多孩子一樣,都面臨上小幼兒園還是大幼兒園的問題。我一位師姐堅持主張上大幼兒園,因為「大幼兒園可以讓孩子儘早適應競爭的環境」。而我的看法是:如果可以晚一點,心智稍微成熟一點,再進入競爭的環境,是不是更好一點呢?


她又反駁說,幼兒園裡,所有孩子的傷害能力都比較弱,而且幼兒的忘性大,所以幼兒園的競爭反而比小學裡更安全。

楊早:班上那麼多人,他們怎麼單欺負你呢?



你看,各有各的道理。最後還是各行其是。孩子上了小幼兒園,似乎真的沒有大幼兒園的孩子更能理解什麼是「惡意」,在各種商場的遊戲中心裡,也不是有氣勢的那一方,有矛盾會習慣性地告訴老師,但沒有老師的場合就顯得不夠野蠻。


可是,如果他真的上了大幼兒園,而且很懂得在幼兒社會裡變得強勢,像一個朋友的小孩,從小班打到大班,是不是就符合父母心中的願望呢?我看許多家長喜歡說「我孩子不欺負別人,也不會讓別人欺負」,坦白說,我才不相信在幼兒世界時,有如此懂得把握分寸的小孩。


大幼兒園每年送入小學的小孩幾十上百,小幼兒園的不過十幾人。他們一同進入小學一年級,不問可知,一年級主流的行為模式,一定是大幼兒園的移植。或許這就註定了小幼兒園的孩子「與別人不一樣」。如果由此發生了霸凌事件,我們是不是應該後悔沒有讓孩子早早接受大幼兒園的考驗?


孩子一定會在「操場社會」中獲得自己最初的社會體驗,並據此調節自己的行為,慢慢形塑自己的社會人格。遭受霸凌,是會讓TA變得跟別人越來越一樣,還是變得跟別人越來越不一樣?皆有可能。誰要是斬釘截鐵地告訴你答案,那一定是個大忽悠。


父母與孩子自然是生死之交,但縱然是生死之交,也無法代替對方去體悟與成長。如一位老師所言,父母於未成年的孩子,只能是一堵「玻璃牆」。當撞到牆壁的時候,像這樣中關村二小的霸凌事件,造成可驗的心理創傷,父母當然會站出來與孩子一起說NO。


然而,當類似霸凌的行為還發生在玻璃牆內,大部分父母,只能在外面看著,默默祈禱孩子心上不會留下陰影,如果你放棄,就當一個隨波逐流的人也可以,如果你堅持,就要像德斯蒙德·多斯那樣堅持到底,爸爸媽媽永遠支持你,也希望你能遇上一個因為你跟別人不一樣而愛上你的伴侶。


【注】本文原標題為《霸凌會不會讓你的孩子變得……》


【作者簡介】


楊早|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知名文史學者。


【精華推薦】


·END·


大家∣思想流經之地


微信ID:ipress


洞見 · 價值 · 美感


※本微信號內容均為騰訊《大家》獨家稿件,未經授權轉載將追究法律責任,版權合作請聯繫ipress@foxmail.com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騰訊·大家 的精彩文章:

姜建強:西洋馬桶還是日式馬桶?困擾日本思想家百年的問題
袁凌:廣漂17年,這裡是唯一讓她安心的地方
閆紅:通過孩子的經歷,我原諒了童年欺負過我的人

TAG:騰訊·大家 |

您可能感興趣

楊早:我們憑什麼討論別人的愛情里誰更渣
楊早:罵「地鐵渣男」的時候也要想想怎麼應對陌生人騷擾
楊早:你們不要再黑中國好電影了好嗎?
楊早:高校挖人這事,值不值得高興?
楊早:凋敝的鄉村讓他心涼,從此魯迅再也沒有回過家鄉
楊早:看看魯迅怎麼向母親吐槽家務事
楊早:魯迅如何哄他家老太太
楊早:魯迅是個現代意義上的「失敗兒子」
楊早:哪一根稻草壓垮了大清朝
楊早 小時候讀四書五經還是聖經可蘭經並不重要
楊早:北大清華父母能給孩子的,理應比學區房更多
楊早:中國有活的社會科學嗎?能吃嗎?
楊早薦書 《三體》最難得的一點是有價值觀
楊早:都寫農村的惡,80年前沈從文的三觀比賈平凹先進多了
楊早:魯迅眼中,母親與朱安是一體的
楊早:孝子魯迅為母借債買房
楊早:只有我知道傅園慧爆紅全球的秘密
楊早:《白鹿原》說出了秘密沒說出答案
楊早 兒童讀物里的政治,社會主義不會餓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