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理解米塞斯的經濟學方法論？

文風靈

米塞斯以煌煌巨著《人的行為》完成了奧地利學派經濟學的理論大廈，大廈的基石是關於人的行為的先驗命題：人的行為是有目的的；人之所以行為，是因為他想以較滿意的情況代替較不滿意的情況，並且預料其行為足以消除或減輕所感覺的不適。

米塞斯認為以上命題是先驗的，即不證自明的。當然，我們憑經驗可知，人的活動有的是有目的的，有的則是無目的的（比如一些生理現象），但米塞斯把他的研究對象「人的行為」定義為有目的的行為，由此就將所有的無目的的活動排除在外。而人能夠從事有目的、有意識的行為，他認為這是人類理性的特點，任何有理智的人（不是瘋子）也都不能夠否認這一點。

強調人的行為是有目的的，這只是一個方面。另一方面，米塞斯尤其強調每個人行為的目的和達成目的的手段的「個性」。這種個性因人而異，即使給定相同的外部條件，不同的人的選擇也會不同，人的行為的決定因素是人的心智而非物理性的外力。這是主觀價值論的另一種表述。米塞斯稱之為「極據」，是科學不可探知的領域，人類對此無能為力。

由於個性因人而異，沒有恆定的常量，因此不可測量，也就不可計算、加總或實驗。米塞斯指出，這就是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最大的不同之處。自然科學有常量，可以進行可控的實驗，得出確定的結果。但實驗不是社會科學的方法，統計數字也只具有歷史意義，只能告訴人們過去發生了什麼，而無法預知未來。社會科學靠理解，靠邏輯推理。人類的心智結構能夠通過這樣的推理來解釋社會現象。任何將社會科學定量化，也就是說把社會科學變成自然科學的企圖，都是偽科學，都違背了人性。這種做法不是把人當做自主的有思想人，而是當成了無目的、無意識的棋子或工具。

有評論說，米塞斯的先驗命題不能證實，也不能證偽，嚴格說來，並不符合波普爾關於科學的定義。奧地利學派常把這種基於先驗假設進行邏輯推理而形成的理論體系與幾何學相類比，幾何學正是通過幾條先驗的公設而推導出了整個體系。那麼，以這種方式推導，公設未必是唯一的。基於不同的公設，就有不同的幾何學，比如歐氏幾何和非歐幾何。米塞斯根據「人的行為是有目的的」推導出了他的「行為學」（praxeology）理論，其他的學派也可以以其他的公設來推導出另一套經濟學原理。不過，更基礎的自然科學其實可以將這個「先驗命題」闡釋地更加深入和明確，但那樣就脫離了經濟學的領域。也就是說，米塞斯的立論基礎其實是有自然科學理論強力支持的（以後另文闡述）。

主流經濟學也承認人的行為是有目的的，但其「經濟人」的假設認為人的目的在於物質性補償的最大化。與米塞斯「行為人」假設的最大區別在於，「經濟人」的假設認為物質利益的最大化是可以確定的，可以憑藉客觀的標準進行測量和計算。因此，主流經濟學雖然表面上承認主觀價值論，但在方法上又否認了主觀價值論。由此，經濟問題可以在給定外部條件下聯立數學方程，求解最大化。這樣，主流經濟學似乎獲得了與自然科學相似的「科學性」，並建構成了極為繁複的體系。但問題在於，主流經濟學其實與奧派經濟學一樣，也是建立在某種公設之上的邏輯體系，而相比「行為人」，「經濟人」的假設更為簡化，更不符合現實社會的情況。

米塞斯為了貫徹主觀價值論，堅決反對將經濟學數學化，也並不認為，經濟學的任務是在具體的條件下求最大化解，用以告訴行為中的個人或團體應該怎樣做。這是工程師的任務。經濟學的主要任務是釐清一些經濟學概念，如價格、利率等，指出它們是無數個人各自進行有目的的行為而得出的無意識後果，並非是任何人刻意設定的結果。市場外部的力量如政府，針對個人的選擇的過程或結果進行干預和限制，都會扭曲人的行為，從而產生錯誤和混亂。概言之，米塞斯更多地是對各種錯誤的觀念和政策，如計劃經濟、凱恩斯主義、通貨膨脹、干預主義等進行批駁，為無阻礙的自由市場正名，而不是自行建構一個宏偉的藍圖。這其實也是奧地利學派經濟學的整體特點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