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千萬孕婦無需穿刺測基因、鼻咽癌死亡率或降50％……他的這個發明，厲害了！

奇思妙想 從煮速食麵到《哈利波特》

2個月前，獲得2016年諾貝爾獎提名的盧煜明與這一榮譽失之交臂。對其他人來說，或許有些許失落，對盧煜明來說，似乎都在局外。

到了約定採訪時間，盧煜明從實驗室走出來，帶著略微含蓄的微笑和記者握握手。

盧煜明五年前發明NIPT技術。

他在上周剛發表了一篇科研論文。每天他都會不停在網上刷，看有多少人閱讀，有沒有科學媒體報道這篇論文。相比能否獲獎，這件事讓他更緊張。

盧煜明，生於香港，於牛津大學獲得哲學博士及醫學博士學位。分子生物學臨床應用專家。現為香港中文大學李嘉誠健康科學研究所所長、李嘉誠醫學講座教授兼化學病理學講座教授。

2016年，對盧煜明來說，是豐收的一年。他成為未來科學大獎的首屆得獎者，這個獎被稱為「中國諾貝爾獎」。也是今年，他獲得了「引文桂冠獎」，這個獎自2002年以來已經成功預測了39位諾貝爾獎得主。

關於盧煜明研究的兩個最著名的段子，都跟靈感有關：

一個是他從自己煮速食麵中獲取靈感，把血漿煮沸後，在孕婦血液中找到胎兒DNA，從而發明了無創DNA產前診斷，孕婦產檢時不必再使用風險較大的羊水穿刺技術；

另一個是他在和太太一起看電影《哈利波特》時，從片頭一閃而過的大寫字母「H」受到啟發，解決了從母體血漿中繪製人類胎兒基因組圖譜的難題。

戳下視頻 走進頂級科學實驗室

在有些人看來，關於「煮麵」法發現DNA的事，說起來好像比較有趣，但也無意間破壞了科研的嚴謹感，說這個發現像「遊戲」，這讓盧煜明的成功戴上了一頂「幸運」的帽子。

而盧煜明只是說，「其實在科學上，也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篩查癌症 鼻咽癌死亡率或降一半

對於NIPT的研究緣起，他簡單地描述到：當時他在牛津大學做醫學生時，知道孕婦要做很多檢查，其中一項就是抽胎兒羊水做監測。這項手術有0.5%的流產風險。他當時就想有沒有辦法從孕婦的血液中找到胎兒的細胞，這樣就免去抽羊水存在的風險。

1997年，在英國待了13年的盧煜明回到香港，正式開始NIPT技術的研究，也就有了「煮麵」原理髮現孕婦血液中有胎兒DNA的故事。

十七年前，盧煜明的一個好友因鼻咽癌去世。他說，在香港男性當中，每39人就有1人一生中會患有鼻咽癌。這些都促使他「想早點發現，救助更多的生命」。

在「煮麵」發現DNA後，盧煜明的想法應接不暇，他設想將來把胎兒和癌症的檢測進行 「嫁接」。這是從他收治的一個案例得到的啟發。

一名孕婦想通過NIPT技術看自己的胎兒是否健康。在檢查她的血液後，發現有很多不正常的染色體不是源於胎兒，而是淋巴細胞。最後發現這個孕婦其實患有淋巴癌。在經過一段時間治療後，血漿檢查就沒有這個信號。

「為什麼不通過檢測血液中癌細胞DNA的含量、動態變化及其他特質來診斷是否癌症呢？」在相同的理論支持下，他當時就決定把癌症和胎兒研究同時做。這一技術，現在被稱為「癌症的液體活檢」。

盧煜明說，目前，這一技術應用的最好的是鼻咽癌。他現在剛剛完成了這一研究，用這一技術去篩查鼻咽癌。

雖然這篇文章目前還沒發表，盧煜明「忍不住」要告訴大家一些早期數據。他從兩萬個香港人中間進行了篩查，通過數據可以看到，使用這項技術後，「鼻咽癌早期發現的幾率比以前高三倍。如果將來用這個技術來篩查鼻咽癌，我相信鼻咽癌的死亡率將降低一半。」

肺癌患者 無須試藥可預估治療效果

除了做癌症診斷，這項技術還能幫助確定治療方案、監測治療效果。比如肺癌，這也是盧煜明正著力研究的癌症種類，「現在40%的中國非小細胞肺癌患者，癌細胞內存在某種基因突變。如果確定有這個突變，就可以做標靶治療，我們知道標靶治療非常昂貴。以前要先試藥，現在通過液體活檢，就可以預估藥物治療的效果。」

現在已經有早期數據顯示，有多種癌症可以通過這個技術來進行早期篩查。不過，看起來盧煜明對這個數字並不滿意。剛開始做癌症檢測實驗的時候，他是「一個一個來」，每一種癌症都要用一套專屬的方法來做。「這樣效率太低了」，盧煜明說：「有沒有可能用同一個方法來實現？」這也是盧煜明給自己提出的攻堅目標。

尿液監測 還在繼續的DNA「遊戲」

盧煜明對DNA的想像發揮到了極致，甚至他自己也承認是在「玩」。

十幾年前，他聯想到如果孕婦懷的是男孩，那麼母親的血漿里應該有男性染色體。那麼男性的器官移植給女性，女性的血漿里會不會出現男性染色體。試驗後證實了他的猜想：器官移植如果發生排異，實驗數據就會升高。如今，他的這一猜想已在國際上得到應用。

幾年前，他拿自己的三個同事做實驗。發現三個人做完同樣運動後，其中一個顯得最累，還受了傷。測試後，最累的同事血漿的DNA水平最高。盧煜明聯想到，這可不可能用來做受傷的指標？比如因交通意外進來的病人，通過檢測血漿DNA，數據越高的，死亡的幾率的越高。

他還做過一個「瘋狂」的實驗。緣由是他的分析，「我們每天吃的東西，食物的DNA會不會也在我們的血液里出現？」他讓同事們喝了一種DNA含量最高的牛奶。最後的結果是，有百分之十的人血漿里真的發現了牛的DNA。

「未來可能用尿液DNA就能診斷癌症。」目前，盧煜明正在用排序技術做尿液檢測。他認為癌症患者的尿液里，應該也有癌症細胞的DNA，那將來還可能用尿液來診斷癌症。

「現在已經可以血液檢查，尋找癌細胞凋零後的DNA來診斷是否患癌。還能精準判斷癌症的種類、輕重。如果這項技術成熟應用，現在癌症診斷中普遍使用的手術活檢及穿刺活檢將失去江湖地位。」他滿有信心：「我想這可能是一個新的指標，去幫助醫生去確診病情。」

盧煜明在科學實驗室，他現在的主攻方向是癌症免疫治療。

對話盧煜明：

談應用

廣州日報：現在全世界有多少人使用無創DNA產前診斷技術？

盧煜明：全球超過90個國家，每年有幾百萬孕婦使用。

在香港有40%的孕婦在用。在美國，這個技術已經在醫保系統內，很多醫院裡，運用傳統羊水穿刺技術的孕婦比例減少了40%左右。最近，英國無創產前診斷也列入國家醫療系統之內。越來越多的國家，把這個技術納入醫保系統。也有很多專業協會把這個技術納入他們的指引。

廣州日報：無創DNA產前診斷價格較高，會不會妨礙它的廣泛應用？

盧煜明：從2011年到現在，價格已經降低了很多。這個剛在美國推出時是2700美金。內地現在可能是2000元人民幣以下。

未來幾年，會更加大眾化。從DNA排序和基因圖譜兩個方面可以看到，未來降價的趨勢，例如，在新技術推出前，一個人的基因圖譜可能是20億美元；而現在，1000~2000美元就可以做了。另外，如果做的人越來越多，可以用機器人來代替人工操作。

談科研

廣州日報：您從煮麵中獲得科研靈感，很像遊戲？

盧煜明：我沒覺得研究是工作。它對我來說，是興趣愛好，也是遊戲。

可以想像一下，我們每一天都和全世界的科學家在競爭，就像每天舉行的奧林匹克競賽。作為一個科學家要保持靈感，不能太累。一定要在放鬆的狀況下。可能是在散步，在看電影，甚至是剛睡醒時，會有一些新的主意。比如，一次我去看電影《哈利波特》時，就冒出一個想法。

在科學上，也需要天時、地利、人和。很多人覺得是一個偶然的發現，其實，很多時候都是Chance favors the prepared mind.（機遇青睞有準備的頭腦。）

談學術

廣州日報：您曾說過，從沒想過一年必須發表多少篇文章，也不認為只有能在學術期刊上發表的研究才有意義。那用什麼方法判斷科研工作者的價值？

盧煜明：我不用指標、KPI來衡量科研價值，對我來說，主要看這個東西值不值得做，然後思考怎麼做。

廣州日報：很多學者在獲得一定成績後，科研能力會下降，您怎麼看？

盧煜明：上個星期前發表的一篇文章就是我最近的研究。接下來我就忘記了，然後進入到下一個目標。假設我的上一個研究還是十年前的，那太久了。

廣州日報：您以什麼樣的標準來衡量學生的科研成績？

盧煜明：我收學生通常會面試兩次。一個學生最重要的是有沒有想像力。另外，一個重要的素質，就是表達和溝通的能力。其實，我每年收的學生非常少。一年一到兩個。帶學生的責任非常大，如果我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教授他們，就不太好。

談選擇

廣州日報：1997年您為什麼選擇回香港？

盧煜明：因為我是中國人，我的將來肯定也在中國。一個人在異鄉，始終覺得是一個過客。其中有很多的困難，感受很強烈。在英國13年，我一直在等回來的機會。

1997年香港回歸，我看報紙發現有適合的位置，就申請回來。另外一個原因，我和我夫人的父母都在香港，我們也希望回來照顧他們。

談韓春雨

廣州日報：韓春雨事件在前段時間引起爭議，您怎樣看科學重複性？

盧煜明：這並不是我直接的研究領域。但我覺得科學的重複性非常重要。如果不能客觀地去重複一個研究，這個研究就沒有價值。另外，就是誠實性。一個科學家的名譽，是建立在他做的東西是否誠實，是否能被重複。

因此，年輕科學家一定要謹記這一點。如果用一些人為的方法，去取得這個名聲，那名聲是非常短暫的。

談諾獎

廣州日報：跟今年的諾貝爾獎失之交臂，會不會備受打擊？

盧煜明：前兩個月，他們告訴我「引文桂冠獎」選了我。從以往的經驗來看，有一部分「引文桂冠獎」獲獎人能拿到諾貝爾獎。我告訴他們，這個幾率是非常低的。諾貝爾獎是其他科學家對一個科學家的評價，是一個客觀的決定，並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一個科學家可以做的是，在自己的能力內把自己的工作做的最好。評價是人們給的，不是自己去爭的。

記者手記

有設計「野心」的科學家

出生在香港，求學在英國的盧煜明並不擅長講普通話，聽到記者說這篇報道的讀者可能會有更多並不懂粵語和英語的人，將近兩個小時的採訪，他堅持用普通話講下來。

看到記者出現困惑的表情時，他馬上停下來想一想，充滿抱歉地笑著說：「再重新說一遍，我普通話不太好，這個需要一點時間轉換。」

盧煜明出生在一個「文理兼容」 的家庭，父親是一名醫生，母親是音樂老師。從小，父親在做會議發言綵排時，會考驗盧煜明，讓他幫忙準備幻燈片。耳濡目染，盧煜明從小就表現出醫學方面的濃厚興趣。同時，他也接受來自母親的音樂熏陶。不過，最終他覺得比起彈鋼琴來，設計一種演奏方法更有趣。

一個具有設計者「野心」的人，思維的速度和跳躍度並非常人能及。

盧煜明喜歡「頭腦風暴」，「思維碰撞」。採訪的過程中，他會拋出一個個的問題——「什麼東西不用煮可以吃，又能儘可能保持它在人體內的DNA數量？」「胎兒出生後，孕婦體內胎兒的DNA去哪了？」

也許這是對別人的提問，也許這是他從沒停止的、對自己的發問。正是這種力量，讓盧煜明的研究永無止境。

來源：廣州日報人物在線（renwuzaixian）

文字：廣州日報記者杜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