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畫導演王昕專訪（四）——動畫中使用方言有時是必要的

封面來源：《一人之下》

——中文版的配音里，出現了四川方言，這是你們自己想的，還是原作者那邊要求的？

王昕：這是商量過的，作者本身就想要用方言，特別是寶寶，她的方言是跟故事情節有關聯的，必須保留寶寶的那個方言，但她一直說方言也不大好，所以就選擇了有時候和固定的人說話必須是方言，還有是情緒化的時候有方言，這麼個定點。後來寶寶的方言，包括山歌，包括從一開始被大家噴，到後來大家能夠接受，並喜歡上方言這種特色的時候，其實我們就可以把這個點放大了。

在最後的整個回憶篇，就全是四川話，這個時代、故事所在地就是在四川，那我們要還原這個東西的話，必然包括語言。我在日本的時候，也是希望他們用古語，用日本方言的話，可能太奇怪，但你用古語就比較合適，畢竟寶寶是活了那麼多年的人嘛，要舉例的話，就像那個《浪客劍心》一樣，劍心說話不就帶古語的嘛，所以我希望寶寶的說話中，是部分用古語來表達。這方案到後面也沒執行，有些可惜。還有徐四，我是希望用關西話來配，那邊也沒採納，他們不理解，那就聽我的，他們也不聽。這些就是《一人》配音時碰到的問題，其他項目都沒碰到這樣的情況，只有這邊才有。

《一人之下》的回憶篇畫面。

——所以說《一人》是比較特殊情況，剛好什麼問題都一起出來？

王昕：其實也好，《一人》碰到的這些問題，經歷過後，就可以避免在其他地方再出現。

——網上因為有中文版和日文版兩個版本，不少人在爭執那個版本好，您比較喜歡哪個版本？

王昕：我比較喜歡中文版，你看網路評論，從一開始互相說誰配的好，到最後一面倒說中文的好，在你看到最後兩集的時候，大家就知道你為何要用方言的時候，這片子一定只有中文好。不是日文能夠表達出來的，它方言是有內容的，不是我們瞎編出來的。

——我看最後兩集還出現了粵語，四川話的方言普通觀眾還能聽的懂，粵語的話，很多非粵語地區尤其北方觀眾就聽不懂了，為何會採用這種語言？？

王昕：其實不看字幕我也聽不懂，選用粵語有兩層關係。第一層本身它的背景是發生在香港，但我們不能明確地指出是具體在哪裡，就用粵語來代替。第二呢，牽涉到劇情內發生了很多我們國家不應該會發生的事件，但又是華人，那怎麼辦呢，就將背景放到香港。我們用香港來替代一個環境，不然這個片子是無法播出的。特殊的地域、特殊的時間點造就這個特殊的故事，本身漫畫設定里也是在那邊，所以我們最後才決定用粵語的方式。

——最後一集里還提到關於97回歸的話題，還有將某個角色活埋，這點有關聯么？

王昕：提到97的意思，是暗示這些所有的事情，都是當年香港回歸之前發生的，那時候的法制也好，違法也好，那是大英帝國事情，跟我們沒太大關係，回歸以後，這些事情就不會發生了，所以選的時間點是93年。

《一人之下》中一口四川方言的寶寶。

——我看日文版中，對寶寶的處理沒有中文版那麼殘忍，不少觀眾覺得中文版太虐女主了，你們當初是怎麼考慮的？

王昕：第一是我們遵從原作，第二是這世上每樣東西都有人說好，有人說壞，這些畫面主要還是要表達壞人的殘忍，壞人他的確就是壞，他做的事情能讓觀眾你感覺到憤怒，那這個效果就達到了。當時日本為什麼不這麼做，主要是來不及，日本那邊拒絕畫，包括寶寶殺人那段，我對日本人說，如果你覺得畫面太血腥暴力，你可以把血都去掉，只保留寶寶用拳頭打在對方身上的畫面，只表示將對方打倒在地。對方表示不想畫，那就只能我們自己來了。所以只有中文版才有這段畫面，日文版一個畫外音就帶過去了。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日本那邊不能出現太過分的設定。

——《一人》既然有在日本電視上播放，您這邊有沒有得到日本觀眾的回饋和反響么？

王昕：是這樣，我經常去日本嘛，每個月大概有一半時間在日本，你要知道日本那邊的一些近況，你就要經常去，會有一些電視台那邊傳過來的消息。另外YouTube上也會有一些觀眾留言和意見，你可以去看國外觀眾對中文版和日文版的評價，完全兩回事。還有《時空使徒》播放的時候，在下面留言的都是泰國人，在這裡你能感受到自己的作品被全世界的人觀看。

《一人之下》中寶寶的福利。

——外國人能理解中國的動畫么？尤其《一人》里有不少中國傳統文化的東西在裡面，像道教之類的？

王昕：他們看的還是挺高興的，其實我已經放弱了這方面的內容，很多地方一筆帶過，不要去把它挖的太深。因為你一挖，就要花時間去解釋，時長不夠，說實話，這東西我自己都不太了解，乾脆就以另外的形式來敘述。但第二季會比較麻煩些，會出現關於奇門遁甲和道教的東西，還在想要怎麼修改的簡單些。其實就和我們看《海賊王》和《火影》一樣，不必去太在意相關的文化背景，只要知道天師是龍虎山最大的，大家都在爭奪它的位置，然後羅天大醮就是舉辦這個爭奪位置的盛會，這就行了。感興趣的人自然會去深入再自行研究，一般人了解基礎的就行了。

《一人之下》的英文字幕版。

——那動作方面 ，你在設計的時候是怎麼考慮招式的？

王昕：純粹自己想，其實我很想表現出中國武俠片，就是香港徐克拍的電影的那種感覺，但我一直在測試一直做不出來，就是抓不住那種很微妙的。之前在《狐妖》裡面也嘗試過幾次，但效果都不是很滿意，武俠電影里的那種感覺，到了動畫里就很難表現出來。尤其日本那邊作畫的人員比較不懂這方面，最後做出來跟我想像中的出入很大。因此這次第二季里的打鬥我打算放在中國這邊做，再試一下新的方式，畢竟中國人會比較理解這種感覺的打鬥。

——根據原作漫畫的情節來看，第二季打鬥場面會增加不少吧。

王昕：非常多，從頭打到尾，劇情到這一步也逐漸進入佳境。

——但畫打鬥的話，工作量就會更多吧，在時間和成本上也會增加不少。

王昕：《一人》其實最好看的點就是打鬥了，這方面我們要保持並加強，至於工作量，只能不計成本做了。

失去記憶的寶寶。

——現在你們主要就是做網路動畫，雖然是別人投資的，但你們有去考慮盈利回收的問題么？

王昕：其實明年我們也打算做一些自己原創的作品，其實現在網路動畫是有不少方式可以盈利回收的，只不過這些方式相對來說還比較傳統，而且有成功的例子。最終還是要打造屬於自己的原創作品的，明年做一年，爭取在2018年播放。

——這樣一算，你們的檔期排的很滿啊。

王昕：是很多，現在排隊要做的動畫，大概有150集了。

——是繪夢公司，還是你自己個人？

王昕：是我自己就150集了，公司還有其他人手頭都有不少作品準備要做。

——那明後兩年，你們繪夢要做的作品有多少？

王昕：我們現在手上確定的有30部作品，包括在製作的和正在企劃中的，明年又會增加14部，這樣總的就有44部左右。

——一下子做這麼多，那你們同時做忙的過來么？會不會有點超量了？

王昕：忙不過來啊，這不是在忙么。其實這些作品是有時間差的，最早的前年就開始了，新的是明年才開始，這樣的話，不會同時製作這麼多，也是逐漸加上去的。等這一輪過去，後面我們不會一下做這麼多了，會逐漸收縮數量，然後增強製作質量控制，把品質做出來。

——作品這麼多，一些同期作品會不會有衝突，像宣傳力度什麼的？

王昕：宣傳力度其實跟我們沒太大關係，我們要宣傳的話，主要還是我們自己的原創作品，你會發現繪夢其實沒怎麼做宣傳的，我們僅僅把作品做好而已。現在繪夢做的基本都是漫畫或者小說改編過來的，算起來都是別人的作品，我們做完片子就完了，不會進一步跟進什麼，這些是騰訊和原作者那邊的事情。後續收入之類，除了我們有參與投資的，其他的也都是跟我們沒有什麼關係。

民國時期的寶寶。

——等於繪夢就是純接訂單做動畫，那內部是怎麼挑選作品負責的導演呢？

王昕：每個導演自己選，各人的性格不一樣，擅長和適合的類型也都不同，就按自己喜歡的選，然後怎麼做也是按自己的想法來。

——那公司會再次擴大製作團隊么？現在這麼多業務的話。

王昕：肯定是有考慮，但現在很難，我們一直在想辦法招人，如今比較好有經驗的動畫人員不好找。中國動畫有十年的空檔期，很多人都離開動畫行業，導致現在熟練的人很少。其實這幾年，做網路動畫的人群開始出現比較不錯的人了，從不懂到現在原畫畫的挺好的。估計再等幾年，可能可以再進一步畫分鏡什麼的，但這兩年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到處都缺人。

——一個好的動畫人和動畫導演，需要有一定的經驗和積累，你覺得要多久才能有做動畫導演的機會？

王昕：導演的工作主要不是畫畫啦，更多的是靠大腦的統籌，去控制團隊，怎麼指派團隊，這是導演的工作。但恰恰是因為我們每個環節都有斷層，導演才要那麼辛苦去畫每本的分鏡。其實導演要負責音樂、美術、配音、作畫等方面，去掌控各個環節，不一定要去做，現在是因為沒有合適的人，導演才要去做這塊。因此要說多久能做導演很難說，關鍵還是要看個人能力與團隊能力的結合。團隊的人需要經過導演的統籌，去慢慢磨合，這樣這個團隊如果合作久了，就比較有默契，這也是為何現在有些攝製組比較喜歡跟導演，就是時間長了，知道導演要什麼東西，工作起來會比較順利。

——這樣看，現在國內動畫團隊的合作還是有所欠缺的？

王昕：國內動畫人單兵作戰的比較多，能夠團隊協作能力強的少，你可以在網上找到一大堆個人能力不錯的人，但很難找到一隻比較完整的製作團隊，就是能夠懂得從零開始到最後片子出來。

《一人之下》中的徐四。

——那你們招新人的時候，更看重哪一方面？？

王昕：新人是這樣的，我們更在意的是你願不願意在這行紮根下來，你可以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但美術基礎肯定是要的，剩下的就是你的創意點，而不是你畫的有多好。重點是你的爆發力，願不願意刻苦去做，還有就是堅持。

——看你們一家公司要做的作品就這麼多，感覺現在中國網路動畫發展很快快，以後中國動畫公司擴張缺人手，會不會有更多的日本人過來中國合作？

王昕：肯定會有兩個趨勢，第一個趨勢網路動畫將來會更快，現在其實只是剛起步狀態。明年等網易和另外幾家大公司再進來，數量會再增加。另一個則是日番那邊這兩年有個比較疲軟的趨勢，就是題材匱乏，很多老作品都被翻出來重做或者續作，中國是題材多，但能做的人少，正好跟日本相反。以後當中國動畫數量上來，人手又不夠，肯定會增加跟日本和韓國那邊的合作。

——我看完全由日本那邊製作的中國動畫已經開始多起來了，像你們繪夢這邊的《一課一練》《從前有座靈劍山》，再到最近優酷土豆投資的《侍靈演武》，您覺得以後這種情況會繼續擴大么？

王昕：日本之前做加工主要做歐美那邊的，其他國家的都不怎麼做，中國的是這兩年才開始。主要是業界也在思考之後的存活方式，對於中國這個龐大的市場，他們也是不能忽視。畢竟中國的觀眾群體太龐大了，尤其這幾年網路的便捷，還有日番以正版的形式進來到在線網站，這都讓動畫的觀眾群體逐年增長。所以日本那邊的想法是，既然不得不面對，還不如積極地面對。因此現在才會看到很多日本動畫公司參與到中國動畫的製作中來。

《一人之下》場景圖。

——這兩年有大量的資本湧入二次元市場，動畫這塊更多人偏愛3D動畫，您覺得以後2D動畫電影以後會有市場競爭力么？在國產動畫電影這塊。

王昕：是這樣，電影我們以後肯定會碰，但這幾年不會，還要再積累一下。畢竟做TV和做電影還是有很大區別的。而且大家都太小看電影了，現在很多人都是沖著能賺錢進來投資的，並沒有想好好做個動畫電影，如果你有做個比較好的動畫，在做的時候，你就能感覺會不會受市場歡迎了。不過3D動畫電影在票房上肯定是超過2D動畫電影的，這兩年2D動畫電影的票房在逐漸增長，但主流還是3D。我們不會去排斥3D，也不會去吹捧2D，一部電影更重要的是看其適合什麼方式，要表達的東西是什麼。

今年我們也組建了個3D組，以後會逐漸在作品增加一些3D的畫面，我是覺得東亞人的審美跟歐美那邊是有很大區別的，我個人覺得最好的方式是2D與3D相結合，這是最漂亮的一種結合方式，但現在兩者之間的結合還是很難做到那麼融洽。2D動畫電影必然還是會存在的，但數量肯定就沒3D的那麼多了，以後動畫電影方面主流肯定是3D為主，但也不會少了2D動畫這一塊就是。

——看繪夢現在作品這麼多，工期也比較趕，剛才說不惜成本來做，以後會不會有影響到收入？

王昕：不會不會，我們繪夢現在缺的不是錢，而是好作品，我們現在重要的是先把作品做好，像剛才說到的，資本進來，肯定要做作品的，他們選擇誰呢，肯定是從之前的動畫中找做的好的團隊。你把動畫做好了，根本不用擔心後續沒有資金，如果你這邊扣了5塊錢，做完賺了10萬，但你作品有可能因為這10萬就毀掉了，這樣算起來其實得不償失。

——重要還是攢口碑吧！

王昕：對啊，你作品出來，最後買單的一定是觀眾，觀眾憑什麼買單啊，自然作品好才願意。所以在這個前提下，我們儘可能地把作品做好，如果觀眾滿意了，這是對我們最大的肯定。如果有批評的聲音，那肯定是我們什麼地方沒做好，再努力改進就是。

——這裡也預祝繪夢動畫以後的作品能越來越好，也感謝王導配合我們做這個專訪，謝謝您的支持。

王昕：不客氣，我也希望能有越來越多的人關注國產動畫，只有這樣才能越來越好，也謝謝Anitama提供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