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世界》最牛的地方有三處，但它還是功虧一簣

文 | 吳澤源

在《西部世界》第一季第一集首播時，我曾經做過一次評論與展望（才出一集就獲封年底最神美劇，龐大的迷宮布局讓人慾罷不能）。現在劇集首季已經終結，諸多疑問也得到了解答。

不論你是不是諾蘭兄弟克里斯托弗·諾蘭與喬納森·諾蘭的粉絲，你都不得不承認兩人在自我運作方面的天賦。

自從《蝙蝠俠：黑暗騎士》之後，哥哥克里斯托弗的每部電影都可以做為營銷範本供人參考：《黑暗騎士》的病毒視頻，《盜夢空間》的解謎遊戲，《星際穿越》的將理論物理學家基普·索恩拉入陣營提升格調，並把全程IMAX拍攝作為賣點，都在線上與線下引起了大眾的狂歡。

《星際穿越》

毋庸置疑，克里斯托弗·諾蘭是位基本功不錯，敘事能力超群，並且敢於革新當代主流電影類型的優秀導演；然而他之所以被大眾神化到當今的至高地位，與他強大的自我包裝和運作能力也有很大關係。

作為《記憶碎片》、《黑暗騎士》與《星際穿越》的聯合編劇，弟弟喬納森·諾蘭自然也深知自我營銷之道。他早在之前就憑藉美劇《疑犯追蹤》自立門戶，然而接下《西部世界》這麼個一億美元的大項目，對他來說還是頭一遭。

喬納森·諾蘭

這一次，全程編劇並親自執導第一集與最後一集的喬納森，可謂是證明了自己的單獨帶隊能力：首季終結之後大家對劇集的回饋以滿意為主，本劇在imdb網站上獲評9.2分，名列劇史前二十。

那麼喬納森·諾蘭是怎樣做到將大眾的議論熱潮與胃口連續維持十個星期的？靠的還是他不走尋常路的敘事策略。

早在劇集前半段，就有一些觀眾看出了故事存在兩條時間線的苗頭，威廉與黑衣人是不是同一個人，神秘反派懷亞特是否就是女主人公多洛雷斯，以及對單時間線與雙時間線的爭論，都在混跡各大論壇的觀眾中間引起了一輪輪互撕。

然而不論對劇情持有怎樣的觀點，觀眾終歸還是在被喬納森·諾蘭牽著鼻子走。

而喬納森·諾蘭將觀眾玩弄於股掌之中的策略，無非就是三板斧。這些招數在影視作品中屢見不鮮，但喬納森的厲害之處在於他對傳統套路的調整，這讓它們在他設立的體系當中能夠充分地自圓其說。

畢竟，觀眾對未來題材故事設定的寬容度，也要比對歷史或是當代題材寬容一些。

喬納森的三板斧之一：神經病。更精確地說，是主人公對現實的認知錯亂。這種錯亂從前兩集就開始發生：多洛雷斯經常在特定契機的觸發之下，進入完全身臨其境的回憶模式，並且將過去時空與現在時空相互混淆。

具體的錯亂機制，喬納森在劇中借亞裔小哥之口解釋了出來：

既然設定了這樣的規則，那麼劇情隨著多洛雷斯的主觀意識，在多個時間截面中無限跳轉，也就是合理的事情了。這種對時間的非線性感知機制，有沒有讓你想起同樣有著認知錯亂主人公的《記憶碎片》？

只不過《記憶碎片》主人公的失憶，引發的是相對清晰的純倒序敘事，《西部世界》無時不刻的閃前與閃回，要比前者更具迷惑性。

喬納森的三板斧之二：製造替身。用替身手法讓重要角色死而復生的設定，對於任何編劇來說都是個特別餿的主意。但如果反其道而行之，先設計一個角色，然後再告訴觀眾此角色就是故事中某個重要人物的替身呢？

觀眾非但不會覺得智商受辱，反倒可能會感到不明覺厲。

喬納森在《西部世界》里使用的就是這種反向替身手法，「西部世界」聯合創始人阿諾德的身份懸念之所以能維持到劇集後段，就是因為遊樂場程序部負責人伯納德「剛好」是他的替身（伯納德的全名也正是阿諾德全名打碎之後的重新排列）。

如果在劇集一開始就挑明阿諾德與伯納德的關係，對劇集的主題表達會不會有影響？或許不會。但這樣觀眾肯定會少掉很多猜謎的樂趣，比如對福特博士是否殺掉了阿諾德的猜測。

喬納森的三板斧之三：選擇性呈現。觀眾之所以不容易區分劇中各條時間線之間的區別，除去「西部世界」本身固有的年代錯亂感之外，諾蘭自己的精心引導也功不可沒。

如果說在樂園之中分辨不出具體年代還情有可原，那麼在技術總部里總歸能辨識出故事所發生的時間了吧？並沒有。

請留意程序專家手中的機器人操縱板。在三十五年的間隔下，設計風格完全不同的操縱板完全可以成為區隔時代的證據；然而當伯納德設置操縱板時，操縱板的特寫鏡頭就會毫無保留地出現；當阿諾德設置操縱板時，鏡頭卻總是遮遮掩掩。

不過，有心的觀眾還是能找出關於時代的蛛絲馬跡。譬如遊樂場logo的不同字體。

歸根結底，喬納森·諾蘭就像是同樣由他編劇的《致命魔術》當中的魔術師，在表演時精心地把你的視線引向無足輕重的地方，只有那些時刻保持全神貫注的看客，才不會被他迷惑。

換個角度想想，如果丟掉這些敘事花招，《西部世界》與普通水準的科幻劇在主題表達方面的差別，或許就不多了。不過各花入各眼，同樣是花樣炫技，有人會喜歡弗拉迪米爾·納博科夫在遣詞造句上的精妙設置，也有人喜歡胡里奧·科塔薩爾作品《跳房子》的那種互動式快感，二者之間或許沒什麼優劣之分。

順便提一句，《西部世界》的監製J·J·艾布拉姆斯，前些日子也出了本互動式小說《S.》。

我們不能單單地把諾蘭兄弟的作品當成是電影或電視劇進行考量，因為它們引發的思考與爭論，要遠遠大過作品本身。

諾蘭兄弟的作品既是互聯網時代的產物，也是互聯網辯論的養料，他們的每一次頭腦體操，對觀眾來說都是一場敘事層面的浸入式體驗。網友們對「西部世界」運作機制與劇情走向的腦補，在很多時候都要比劇集本身更精彩。

然而如果真要對諾蘭兄弟的藝術造詣較真呢？《西部世界》在視聽、深度、新意與想像力，與頂尖科幻作品還是有一定差距。

而哥哥克里斯托弗拋棄非線性敘事的前作《星際穿越》，在票房與口碑上也都不及預期，或許傳統的線性敘事，才是考驗兄弟倆導演功力的戰場。

哥哥已經殺青的二戰電影《敦刻爾克》最近放出了預告片，這是一部重點並非放在敘事技巧上的作品，或許將真正考驗諾蘭講故事的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