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帝如何打擊結黨、小圈子,總攬皇權
乾隆帝。
作者 | 馮翊
乾隆十八年(公元1753年),乾隆帝突發一道諭旨,禁止大臣與宗室諸王交結。
諭旨聲稱:「皇考世宗憲皇帝時,因朝臣與諸王交接往來,曾經降旨訓諭,深戒黨援……朕臨御以來……諸王中一二節遴者,竟有招納之事,而大臣中亦有在王府往來者……」
很明顯,皇帝擔憂宗室朋黨死灰復燃,下旨意在遏止。
雖然乾隆帝在即位之初,一改乃父苛待宗室之風,釋放在押親王,恢復爵位,但對待任何威脅其皇位的宗室,毫不手軟。康熙朝廢太子胤礽之子弘皙的下場就是個例子。
此事已經過去十四年之久,但乾隆帝的不安全感,似乎並沒有隨著前朝宗室嚴打而消失。
|老問題
乾隆帝抑制諸王與朝臣往來,不過是延續雍正帝的舊政策。
諭旨中提到的雍正帝「降旨訓諭,深戒黨援」,應特指乃父撰寫的《朋黨論》。雍正帝上位後幹掉八爺黨,對諸王朋黨深為痛恨,《朋黨論》將結黨視為「逆天悖義」,可「陷於誅絕之罪」。
經過雍正帝十三年的整頓,乾隆帝登基時,宗室作為足夠威脅皇權的政治勢力,已經七零八落,皇帝有足夠自信來寬待宗室,諸如恢復八爺黨子孫的爵位,容忍一些宗室人員的小過失等等,均博得了仁慈美名。據《嘯亭雜錄》記載,雍正第五子、乾隆帝生母的養子弘晝,喜好喪儀,愛吃祭品,還囂張跋扈(曾因與大學士訥親不和,當皇帝面打他),對這位王爺,皇帝十分寬容,即便弘晝當著文武百官的面頂撞他,皇帝亦能夠「哈哈」以對,不予追究。
《嘯亭雜錄》
但這僅限於個人私德,搞小圈子、團團伙伙的行徑,乾隆帝還是沒法容忍。乾隆四年,乾隆帝發現廢太子胤礽之子弘皙有覬覦皇位之心,便派人捉拿,審實得知,弘皙暗中聽信術士安泰的邪術,曾在安泰舉行「祖師降臨」儀式時詢問:「準噶爾能否到京?天下太平與否?皇上壽算如何?將來我還升騰與否?」盼望政局突變。不料事敗,弘皙被乾隆帝罰「在景山東果園永遠圈禁」,剝奪政治權利終身。而雍正帝的兄弟、乾隆帝的叔叔允祿曾贈送官家物品給弘皙,皇帝懷疑二人結黨,將允祿罰俸五年,再往深追究,皇帝發現,其兄弟弘升、弘昌、弘皎均與允祿有往來,雖然允祿在皇帝眼中「乃一庸碌之人」,但兄弟們皆「群相趨奉」,朋黨之疑似已坐實,且「有尾大不掉之勢」,乾隆帝迅速出擊,一鍋端掉。
弘昌等人與允祿的遭遇,很容易讓人想雍正帝當政時,弘時(乾隆帝之兄)與政敵允禩的往事。兩人因過從甚密,被雍正帝拆散,弘時被逐,允禩遭圈禁。乾隆帝的處理,算是客氣,幸運的是,儘管登基時,朝廷已有明顯的大臣朋黨氣象,但與宗室並未過多勾連。
乾隆初的朋黨,即是圍繞在大學士鄂爾泰和張廷玉周圍的滿洲黨與漢人黨,二人是雍正帝親自提拔上來的重臣,並受遺命輔政。雍正帝去世後,二人水火不容,爭風吃醋,鄂若同之,張必反之,相互傾軋。乾隆帝剛剛上位時,沒敢亂動,但意在滅之。乾隆十年,隨著鄂爾泰去世,以及鄂黨在前線戰事的失利,皇帝打壓了不少靠軍功起家的鄂黨,而張黨又知所進退,刻意低調,兩黨之爭逐漸式微,乾隆帝亦提拔了自己人如傅恆、阿桂上位。
然而兩黨的餘溫尚存,乾隆十八年的這道諭旨,有意提及雍正帝「整飭風俗、防弊遏邪」打擊朋黨的苦心,似在警告那些與諸王來往的朝臣,不要逼他像乃父那樣行事。
|舊制度
事實上,朝臣與宗室、王公之間的來往,有一項制度口子,是沒法關閉的,乾隆帝亦承認,交結往來之習,「旗員素隸各王門下者,本自不禁」,這便是八旗領主制。
努爾哈赤在晚年時,將八旗旗主分配給自己親近的子侄統領,雖有利於團結,但也威脅倒後繼者的皇權。經皇太極與順治帝兩代人努力,八旗制度逐漸形成皇帝自將上三旗(先是鑲黃旗、正黃旗、正藍旗,多爾袞倒台後,變成鑲黃旗、正黃旗、正白旗),其他王公分掌下五旗的格局。旗人作為最小的人身單位,各依其主。
康熙帝把下五旗當做分封皇帝兄弟、子孫的場所,一旗往往有數名王公,與原旗主共治,原有旗主權力被拆散。後來,皇帝再削減旗主王公府屬的官員,把所領有的旗人單位——佐領及其領有的旗丁統一划歸到各旗都統管理,而都統直接受命於皇帝。自此,皇帝大權在握,旗主與旗務無緣。
北京內城八旗軍拱衛圖。
在大的制度框架下,旗主的確沒法干涉旗務,但皇帝沒有做絕,為優待部分王公,會將上三旗內若干佐領下的旗人、包衣劃為「私屬」。王公往往把後者當做奴才傳喚使用,以致部分旗人只知其主,不知皇帝。一些仕途順遂的旗人,哪怕飛黃騰達做到總督級別的高官,面對王公的橫加勒索亦無可奈何。
雍正帝上位後,再鉗制王公與旗人的私人關係:減少私屬佐領人數,禁止旗主擅自對所屬旗人治罪,更不得干涉所屬旗人官員的升遷、罷黜。這樣,旗人始得脫離王公、宗室旗主的束縛,成為「國家」的旗人。
然而,旗人與王公旗主的這層表面上的隸屬關係是難以擺脫的,甚至是某些旗人不願意擺脫的,所以雍正帝並不禁止私人往來,「猶許歲時慶弔,趨謁如制,」在日常節日等人情往來場合,低階旗人利用王公、宗室終身有用的特權,進行請託、說情,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乾隆帝諭旨中稱「旗員素隸各王門下者……其非本門及漢大臣,則全無交涉」,反推可知本門及滿大臣與旗主的交涉情形。這項舊制度安排,若無皇權的強力壓制,口子會越來越大,朋黨之禍、認養私人的情形定會再起,這在晚清變得常見。
|不安全感
皇帝六月份的這道諭旨,對非本門及漢大臣的交涉非常擔心,「歲時投刺,即開促膝密談之端;形跡未絕,保無掣肘顯為之事,」「且其意將以為榮耶?抑別有所為耶?」
對於這些交涉細節,飽讀史書的乾隆帝不可謂不熟悉,即離皇帝最近的雍正朝,就有科甲朋黨,更別說被當成朋黨禍國反面例子反覆訓諭的前明了。事實上,皇帝發布這道諭旨之前,就已有了打擊朋黨的現實經驗。
如前所述,鄂爾泰與張廷玉依靠前朝的經營,在朝中形成依附於己的兩大勢力:滿黨與漢黨。乾隆帝執政之初並未妄動,直到乾隆六年,找到了機會——先拿鄂爾泰黨開刀。
這便是仲永檀案。仲永檀是乾隆元年的進士,以鄂爾泰門生自居,乾隆六年,時任翰林院檢討仲永檀密奏,禮部侍郎吳家駒收受劣跡(行賄)官員、已故工部鑿匠俞君弼饋銀100兩,還侵吞公款2000兩,而張廷玉等人還差人給故去的俞君弼送帖。仲永檀暗示張廷玉、吳家駒與劣跡官員俞君弼有某種聯繫。
鄂爾泰
由於吳家駒攀附張廷玉,被目為張黨,仲永檀所為,可看做鄂黨有意打擊張黨。一開始皇帝不信,後來吳家駒認罪,便將其革職,但並沒有強力追究張廷玉的行為,認為「全屬子虛」,可見對張廷玉的偏愛。
沒有扳倒張廷玉,仲永檀也得到升職,但並沒有阻住他的厄運。皇帝對其奏摺中「向來密奏留中事件,外聞旋知。此必有串通左右暗為宣洩者」一語起了疑心,認為把密奏留下不發的事兒,只有皇帝本人自己知道,何以「外聞旋知」?「暗為宣洩者」是誰?經調查發現,此事由兩江總督鄂容安泄露於仲永檀,兩人密謀利用俞君弼案來打擊張廷玉。皇帝指責二人結黨,還斥責鄂爾泰薦舉非人,張黨乘勢要求將鄂爾泰革職。
鄂容安是鄂爾泰的長子,皇帝自然不能遽然動搖這名滿洲權貴的根基,便將其從輕發落,而仲永檀則下獄,遭另一名政敵刑部尚書張照在獄中設計毒死,而張照又曾與鄂黨首領鄂爾泰有過節。仲永檀以生命的代價,全盤接受了二人的恩怨,死得很冤。
不過乾隆帝並沒有放棄追擊鄂黨的意思,乾隆十年鄂爾泰死後,皇帝以貽誤軍機殺大將張廣泗,鄂黨大震。而張黨毫髮無傷,但並未擴張勢力。一方面,張黨本身低調,多加約束,皇帝不滿之處僅限於張廷玉本人的禮節有虧,一方面,雍正帝許諾給予張廷玉附祀太廟(漢臣僅有),皇帝不好擅加貶斥,更重要的是,張黨雖眾,多是文吏,沒法威脅到皇權,而鄂黨多是軍功起家,鄂爾泰本人又在雍正帝死後,對乾隆帝甚為輕蔑,常常自比諸葛亮,功高震主,這與當年雍正帝殺年羹堯的背景十分相似。
到乾隆十八年發這道諭旨時,張廷玉並未故去,鄂爾泰黨勢力仍在,在此前後,雖然並沒有發生足以威脅皇權的大臣與王公結黨事件,但對於熱衷獨攬大權的乾隆帝來說,二者之間的一切走動,哪怕是正常的詩酒唱和,都是可疑的,都是不安全感的來源。何況,前朝舊臣仍在,自己有意提拔的人羽翼未豐,皇帝發此諭旨,借看起來並不相干的朝臣結交王公之事,似更有敲打張、鄂兩黨的意味。
待兩年後,鄂爾泰門生內閣大學士胡中藻陷於「文字獄」,他在數年前任廣西學政時寫下的詩文被人翻了出來,發現其中一句「一把心腸論濁清」,「濁清」二字有意諷刺本朝,是為大逆。這件罪責可輕可重的大案,皇帝選擇從重,胡被斬首,又再藉機牽連鄂爾泰家族,鄂黨幾乎被連根拔起。歷經二十年,皇帝踩在「滿黨」之上,最終確立至高無上的權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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