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破產、政治醜聞與經濟衰退交織——回顧韓國這不堪回首的一年

撰文：Bruce Einhorn、Peter Pae

政治、經濟和企業界的三重危機震撼全韓國

「雖然朴正熙把韓國變成了強國，但他的女兒犯了太多錯誤。為了韓國的未來，他們兩個人都應該被歷史埋葬」

韓國近期爆發的大規模遊行示威最終演變成了街頭狂歡。80萬民眾在首爾的寒冷陽光下歌唱歡呼，慶祝他們的總統被國會彈劾。即使對韓國這個近代史頗為動蕩的國家來說，2016也是一個多事之年。

這一年，企業破產、政治醜聞和經濟衰退碰到了一起，強烈預示著這個讓韓國走上全球工業強國之路的體制或許需要做出改變。事件爆發後，這一由政治精英和家族財閥聯盟主導的體製成為了數百萬遊行群眾的攻擊目標，憤怒的民眾紛紛要求總統朴槿惠(Park Geun-hye)下台。

12月10日，民眾走上首爾的主要街道，抗議總統朴槿惠

朴槿惠密友崔順實(Choi Soon-sil)干政的駭人內幕和涉嫌醜聞的韓國大企業引起了民眾的憤怒，也成為了朴槿惠下台的導火索。檢察機關對涉事財閥的辦公室展開突查，立法機關也在調查為何這些企業集團向崔順實控制的基金會捐款數千萬美元。崔順實被控企圖脅迫和濫用職權，其律師否認了大部分指控。

「這太荒唐了，我覺得像是在看電影，」26歲的大學生李(Lee)表示，他只透露了自己的姓氏。他參加了12月9日在國會前舉行的遊行示威，當日國會通過了朴槿惠彈劾案。「我想去國外工作。像我這樣的年輕一代人感到很失望，大家都在考慮移民。」

首爾西江大學(Sogang University)的經濟學教授金光斗(Kim Kwang-doo)表示，讓韓國民眾感到憤怒的不只是總統和崔順實之間的醜聞，還有經濟放緩和失業增加。

「整個醜聞事件確實傷害了民眾的感情，」金光斗表示。「多年來被壓抑的憤怒爆發了。」

在國會通過總統彈劾案的第二天（12月10日），民眾再次走上首爾街頭，但這次的遊行明顯洋溢著節日般的歡快氣氛。叫賣熱狗、漢堡和紫菜包飯等傳統韓國小吃的流動餐車遍布通往集會的道路，街頭小販忙著兜售蠟燭和電池。鑼鼓的敲打聲不絕於耳，舞台上的搖滾歌手也不甘落後。

旗幟和氣球

在之前的集會上，抗議者高舉燃燒著的火炬，揮舞著標語牌，要求彈劾總統朴槿惠，並憤怒譴責財閥和執政黨。但在12月10日的集會上，人們手中換上了旗幟和氣球，高舉的標語牌上寫著讓朴槿惠立即下台。

12月10日，抗議者聚集在一起反對總統朴槿惠

「人們覺得必須上街遊行，因為他們在韓國看不到自己和下一代的希望，」漢城大學(Hansung University)的經濟學教授金相九(Kim Sang-jo)表示。「政府和企業間之前也存在非法和不正當的關係，但大多數人都視而不見，因為他們認為這種關係最終有助於企業集團變得更大更有競爭力，從而創造更多工作崗位。」

「但這次不同了，政府和企業的做法都超出了很多人的容忍極限，」金相九表示。「陰暗面被曝光後，人們開始對未來產生質疑。」

在12月11日的集會上，65歲的退休老人康基萬(Kang Ki-wan)警告這只是開始。「政府和財閥之間的關係需要被切斷，」這位首爾人士說。他從11月15日的第一次反樸遊行開始就從未缺席。

「我們現在還處在同樣的體制下。韓國要發展壯大就必須要改革當前的體制。」

」

朴槿惠被停職後，國務總理黃教安(Hwang Kyo-ahn)將代行總統職權，直到憲法法院作出裁決，此過程可能耗時六個月之久。如果法院通過彈劾，韓國將於兩個月左右舉行大選。

國務總理黃教安

「短期內會對經濟不利，因為這種不確定性只會持續下去，」西江大學的金光斗教授說。

即使在檢察機關對涉嫌醜聞的財閥集團發起調查前，韓國的幾家大型公司已經遭遇尷尬的挫折，再加上全球政治經濟形勢的轉向，2016年註定是韓國公司不堪回首的一年。

2016年1月

韓國最大的汽車製造商現代汽車(Hyundai Motor)和起亞汽車(Kia Motors)發布了10年來最低迷的銷售增長預期，將其歸因於中國需求降低和韓元走強。幾天後，朝鮮宣布成功進行了首次氫彈試驗。

2016年2月

在接下來幾個月里，朝鮮領導人金正恩的愈發好戰以及中國經濟的放緩（中國是韓國最大的出口市場）重創了韓國企業界。在朝鮮發射導彈後，韓國中斷了開城工業園區的運營，該工業園是韓國為緩和朝韓關係於2004年在朝鮮境內建立的。工業園停工實際上讓韓國損失了超過1萬億韓元（約合8.58億美元）的投資。

2016年8月

幾個月來，貿易下滑令韓國公司收益承壓。在過去23個月里，韓國出口增長有21個月下滑。到2016年8月，韓國最大的集裝箱海運公司韓進海運(Hanjin Shipping)申請破產保護，導致約140億美元的貨物滯留海上。

2016年9月

現代汽車的工人掀起了12年以來的首次大規模罷工。當罷工在10月中旬結束時，現代汽車生產損失的產量約為14萬輛，價值逾3萬億韓元。

接著是零售巨頭樂天集團(Lotte Group)主席辛東彬(Shin Dong-bin)和四名創始家族成員被指控逃稅和挪用公款。樂天集團表示會在審判時澄清狀況，還稱辛東彬面臨的大部分指控是針對他執掌集團前的事件。

2016年9月

最後是企業界的重磅炸彈。在電池爆炸案被廣泛報道數周后，三星電子(Samsung Electronics)叫停了旗艦機型Note 7的生產銷售，令集團損失超過50億美元。

「過去，他們說財閥在推動增長，政府在推動增長，」渣打銀行(Standard Chartered Bank)首爾研究部負責人朴崇勛(Chong Hoon Park，音譯)表示。「如今的增長很慢，人們再也無法容忍腐敗。」

12月6日，韓國國會議員質詢財閥高層

經濟學家預計韓國2016年的GDP增速只有2.7%，為1950-1953年朝鮮戰爭以來首次連續五年低於3.5%。

「我們面臨的重大挑戰之一是縮窄人們對變革的期待和當前經濟環境現實之間的差距，」漢城大學的金相九教授說。「全球市場的經濟狀況和不確定性將是實際變革的最大阻礙。」

韓國的家庭債務2015年增加至該國GDP的87%，這一佔比在2009年只有74%。彭博行業研究的經濟學家賈斯汀·吉梅內斯(Justin Jimenez)表示，韓國年輕人失業率「居高不下」，平均達到9.3%。

韓國現任總統朴槿惠

自朴槿惠之父朴正熙的獨裁統治以來，韓國的大財閥家族經歷了多次風浪。朴正熙在上世紀70和80年代促成了政府和商業集團之間的緊密聯繫，開啟了韓國經濟的「漢江奇蹟」。

在上世紀90年代的亞洲金融危機中，韓國政府放下顏面接受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救助。韓元一度在兩個月里跌了50%，經濟崩潰引發韓國人進行深刻反省，他們在很大程度上責怪自身讓國家經濟變得脆弱不堪。數百萬韓國民眾自願拿出自家珠寶（其中包括226噸黃金），來幫助償還國家對IMF的欠債。

這次，韓國人把手指向了政府領導人和企業的大老闆。12月6日，韓國國會傳喚九大財閥的負責人到國會接受崔順實一案的質詢。

拷問三星

反對黨成員把焦點放在三星集團創始家族獨子、48歲的李在鎔(Jay Y. Lee)身上。李在鎔及其他財閥高層否認通過政治獻金獲取政治好處。但在聽證會進行了13個小時後，李在鎔承諾會做出改變。

「如果公司和政府之間有同盟關係，我會砍斷這層關係，」他說。「我想，我們失去了你們的信任。」

」

三星集團創始家族獨子李在鎔

很多分析人士預計改變會來得很慢。這些財閥家族通過不同部門間交叉持股的複雜網路和不透明的管理方式來控制著他們的商業帝國。

「這些公司和高層領導人知道，如果他們收斂一下自己的行為，他們是很難被撼動的,」南加州大學(Universi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的韓國研究所主任康燦雄(David Kang)在接受彭博電視採訪時表示。「你可以立法禁止賄賂和禁止100美元的飯局等，但很難動搖的是這些財閥家族好幾代人之間的利益交換。」

從某些方面看，韓國的情況也並不是太糟。美銀美林(Bank of America Merrill Lynch)的韓國經濟學家吳在俊(Jaejoon Woo)表示，韓國的政府債務只佔GDP的39%，而G20成員國的平均政府債務為GDP的117%。這給了韓國政府一定的財政刺激空間。

韓國股市2016年來上漲了3%，主要是受到近期朴槿惠遭彈劾帶來的樂觀情緒的推動。相比之下，日經指數下跌0.2%，歐洲斯托克50指數下跌2.1%。

而且，有跡象表明，韓國的改革可能已經在路上了。

包括李在鎔在內的四名財閥領導人表示，他們會退出韓國產業聯合會(Federation of Korean Industries)。立法人員稱，該聯合會作為商業遊說組織曾向這些企業集團施壓，讓後者向崔順實控制的基金會捐錢。

「韓國產業聯合會一直以來都是政府和企業集團之間聯繫的紐帶，是政府傳遞政策的渠道，」漢城大學的金相九說。「企業集團的領導人宣布退出聯合會，這是真正做出改變的第一步。」

韓國股票交易所

12月11日，數千名民眾聚集在遊行示威的中心地帶，也就是首爾世宗大王(King Sejong)雕像附近歡呼慶祝，他們的樂觀情緒溢於言表。李恩霞(Lee Eunha)和她四歲的女兒拍了一張自拍，以此作為女兒「曾在這裡參加民主集會」的紀念。

56歲的雜貨店老闆黃春尹(Hwang Chun-youn，音)專程從義王市驅車趕來參加慶祝。

「我感覺肩上卸下了一個重擔，」他說。

「雖然朴正熙把韓國變成了強國，但他的女兒犯了太多錯誤。為了韓國的未來，他們兩個人都應該被歷史埋葬。」

」

編輯：劉馨蔚

翻譯：陶夢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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