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上海只有兩張限量版銅床，床里橫了面大鏡子

1912年，上海本地的作坊開始仿造外國鐵床。又過了五六年，更顯高檔的銅床開始出現，成為引領時尚的傢具之一。高級妓女的房間當中，為顯檔次，常常以洋式大銅床當主要鋪設。和銅床一起，出現在時髦女性房間里的，是各式配套的洋傢具。

「限量版」這幾個字，對於某些買家來說，是有殺傷力的。好這一口的，有的是為了收藏增值；有的則是為彰顯個性，要的就是「獨一份」的感覺。

在1920年代的上海，碧嫣就是這麼個有個性的青樓女子。

從良，然後是老掉牙的遇人不淑，碧嫣從夫家出來，只有重新下海才能養活自己和一家人。以前的老相好幫襯她，要幫她「鋪房間」：也就是找房子、裝修、買傢具。其餘事體還好說，唯有到了選傢具的時候，問題就來了。有名的傢具店包括外國品牌的專賣店都跑到了，碧嫣還是沒找到一張看得上眼的床。

關於床的問題，碧嫣有相當強的主見。舊式的紅木玻璃床雖然貴氣，與她已經選定的洋式傢具總體風格不搭，是不能要的；紅木洋床不喜歡；鐵床不好看不要；白漆和湖色漆的床看不上；半銅床更是嫌蹩腳……選來挑去，只剩下一個選擇：全銅床。

民國紅木傢具

銅床雖然貴，倒也不難買，可是恰是這不難買，犯了碧嫣的忌諱。用她的話說，如今就是碰和檯子么二堂子里都有了銅床，房間里擺一張銅床，哪裡顯得出自己的身價？一定要設計特別的，方可考慮。還是碧嫣的老相好一語道破：「老實說特別點的這一句話就是價值貴點罷了」。

一連瞧了幾家，全無中意的，只有牟孚公司里一張方梗子嵌五彩螺墊的銅床有些不一樣。說是不一樣，在別人眼光看來也不覺得。只是牟孚公司里的小夥計好象受過營銷培訓，很會說話。大概是看多了碧嫣小姐這樣挑剔的顧客，句句話都能戳中她的軟肋。小夥計強調的不是床本身的質量有多麼好，而是這種床全上海「只有小號里到了兩張，全是我們經理打電報到外國去定做的。」兩張中的一張，小老闆拿去討好三姨太太的妹妹，自己消耗了；剩下這一張，因為價格貴（賣六百兩銀子），引起買家們的猶豫。小夥計且信誓旦旦保證：「如果現在上海灘上照式照樣能尋得出第三張來，我情願罰雙倍還錢還奉送一張床」。

這「限量版」的法寶一經祭出，碧嫣小姐果然中招，兩隻眼睛盯著這隻銅床，就像小孩子看到糖擔就不肯走了一樣，價也不講了，只問陪買的相好如何。在這種情勢之下，當然回答也只能是「無啥」。

「無啥」，就買了罷。

價錢自然沒什麼可講的，好說歹說，減去五十兩銀子。這張天字第二號的床就算有主了。花這麼大的價格，可曾出出風頭？答案是有的。

碧嫣的小姐妹當中，有個叫小青的，到她那裡出堂唱，一眼就看上了這張床，回家就跟姆媽說起這床如何如何。借她的口，我們總算明白了這張限量版的銅床的風情何在。尋常銅床多是圓梗子，這張床卻是方梗子，帳門上面嵌著五色的螺甸和燒料，最特別的是裡面橫了一面車料玻璃大鏡子，面向里躺著，全房間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鑲嵌五彩螺鈿的傢具

小青的媽顯然不是女兒那樣的時尚人士，方梗子和圓梗子，在她看來，無非是老外騙錢的手法而已。何況女兒這樣的職業，隨時有可能換房子，租堂傢具用用足矣。於是為了打發女兒，當媽的想了個哄小孩的方兒，搬來一面不用的大穿衣鏡，下面墊了幾張凳子，就靠放在里床上。

當然，這面不登大雅之堂的鏡子，最後被發脾氣的女兒踢了個粉碎。

象這樣的銅床，是典型的西式傢具，鐵床和銅床，是上海最先出現的金屬傢具。1905年，英國的「湯登」牌鐵床，在上海開風氣之先。初入中國人視野的洋傢具，代表的是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海上繁華夢》當中，鄉下婦人嚴氏進城尋夫，初見這種洋傢具，就險些鬧了笑話。她看洋鐵床上鋪著外國褥子，走到床沿坐了一下，恰恰坐在彈簧上，一上一下，幾乎翻下床來。隨後坐到窗口一張外國搖椅，也不甚穩當，只到被讓到梳妝台前的皮凳上，方才坐定。

民國西式傢具陳設

1912年，上海本地的作坊開始仿造外國鐵床。又過了五六年，更顯高檔的銅床開始出現，成為引領時尚的傢具之一。高級妓女的房間當中，為顯檔次，常常以洋式大銅床當主要鋪設。和銅床一起，出現在時髦女性房間里的，是各式配套的洋傢具。要想金屋藏嬌，就要有這個經濟實力，置辦上以下這麼一堂：

「四潑玲跑托姆沙發一張，又沙發一張，疊來新退勃而一隻，狄玲退勃而一隻，華頭魯勃一隻，開痕西鐵欠挨兩隻，六根搿拉司一隻，華庶司退痕特一隻，辨新脫勃一隻，次愛六把，梯怕哀兩對，及特來酸等一切器具。」以上共計價洋發愛夫亨特來特圈的雪克斯大拉斯愛痕特福的反夫生斯。

這在今天看來，真是名副其實一筆糊塗帳。好在作家留下了謎底，以上這些翻譯成中文如下：四潑玲跑托姆沙發是張彈弓交子鐵床，沙發一張即是睡榻，疊來新退勃而乃是梳妝台，狄玲退勃而是大餐桌，華頭魯勃是衣櫥，開痕西鐵欠挨是藤座椅，六根搿拉司是穿衣鏡，華庶司退痕特是麵湯台，辨新脫勃是浴盆，次愛乃是交椅，梯怕哀是茶几，特來酸等一切器具是大菜台上的碗碟等一切器具。

這一切，基本上就構成了一個臨時的「家」。代價嘛，洋錢五百二十六元四角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