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錦添:我試圖用一種虛擬方法來接近《紅樓夢》的美
【編者按】葉錦添,曾擔任電影《卧虎藏龍》《無極》《夜宴》《赤壁》《風聲》《一九四二》和電視劇《大明宮詞》《橘子紅了》《紅樓夢》等的美術指導,並憑藉電影《卧虎藏龍》獲得奧斯卡「最佳藝術指導」和英國電影學院「最佳服裝設計」。在他擔綱美術設計的這些著名影視劇中,《紅樓夢》是備受爭議的一部,很多人都覺得無法接受劇中的人物造型,而對此,葉錦添本人是有著自己成熟的思考和美學主張的。將現實和虛幻交織,在復古的同時也加入非常多的現代元素,從而完成一種似有似無的時空模糊感。
本文摘自《葉錦添的創意美學:流形》,由澎湃新聞經新經典文化授權發布。
葉錦添
湯顯祖寫《牡丹亭》,描述少女思春的情懷,使中國的庭院幻化成青澀慾望的花園,那只是幼小而不成熟的靈魂,卻令人魂牽夢縈。中國的人情總是借景喻物,看到庭院里的廊,有著不同形狀的窗戶,每個窗戶都直視著另外一個空間、另外一番景象。那妙在陳設,流離於形式之間,產生一種曖昧的情愫。如大型崑劇《長生殿》的神思陌路,在《紅樓夢》裡面提到各種花草樹木,各有各的屬性,十二金釵也用了不同的花來形容她們的本質、她們行事的風格。古典戲曲的劇照,從男扮女的各種神態,都有一種特別的嫵媚,因為這種錯置產生了一種很特別的中國文化——一種很情色的東西,不是色情文化的情色,而是曖昧,裡面藏了很多詩意。我看《紅樓夢》,感覺到曹雪芹身上也有這樣一種象徵主義的氛圍。他把十二釵形容得很美,每個人都有不同,但各自都是悲劇收場。
葉錦添憑藉電影《卧虎藏龍》獲得奧斯卡「最佳藝術指導」
《紅樓夢》的開始,也是以神話開篇。一塊石頭與一棵仙草在女媧補天的時候被遺棄了下來,成為無用的存在。石頭以天上的水滋養了仙草千萬年,那仙草就是林黛玉,她無以為報,只能以眼淚相送,開啟了石頭記的故事。他們為了感受人間的經歷,一起約定到達人間,經歷這一輩子的人間故事。到了人間,他們經歷了一個頹廢荒唐而又凄婉空靈的青春夢魘。一種灰藍的色調,卻裝點著華麗的色彩,深藏在曹雪芹腦海里的時間,一點一滴地收拾往事的夢。然而每個人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夢,我感受到的《紅樓夢》總是充滿哀傷,不止是那種不完整性,《紅樓夢》牽引著中國人情緒的依託。曹雪芹營造的美,是逝去的美,有很重的象徵色彩,這樣東西無法用傳統符號化的方式表達出來。爭取一種我所期待的空間,色彩是《紅樓夢》能給我的強烈印象。曹雪芹收藏的風箏,豐富色彩早已深入民心,《紅樓夢》虛實並置,看著孫溫的畫本,林黛玉婉弱雅幻之姿,又浮現精細及帶著濃烈的神秘感與傷逝色彩。
電視劇《紅樓夢》定妝照
創作《紅樓夢》的過程中,有古典也有現代的兩部分,但是要把它統一起來,而且對人物有進一步的印象,尤其是十二金釵經常同時出現,又符合統一的調性與特別的性格。這次採用了國畫原色調的發展,但把主要的色調調成了現代的,因為要呈現年輕人的氣場,嘗試把美術上的表達模式裝置在中國的意境里,使之產生虛擬的美感。中國造型的美學來自詩,它可以轉化成形式,可以轉化成故事的調度,演員的走位與做態,創造一種新的戲劇語言的表達方法。不管是舞台的運動還是布景的處理,最後都是要在現實空間裡面去做改造,建造一種新的可能性,使既有的形式產生活潑多樣的變化,達成虛擬詮釋的美感。
小說里有黛玉葬花、寶釵撲蝶,如果完全寫實可能會失去一些靈氣,它是一個夢境,夢裡有很多中國的元素和想像的東西。曹雪芹並不那麼寫實,他的小說是一部很強烈的失樂園,總是帶著一種自嘲。他寫十二金釵,寄託了他對美、對童真的嚮往。其實到他老的時候,他內心還是個小孩子,作品裡寄託了他的孤獨和對純真的嚮往。
電視劇《紅樓夢》中的一款人物造型
想像《紅樓夢》的語境是完全的中國語境,為了擺脫外來文化的影響,我一直想找到能代表這種語境的東西,這種虛擬和真實的東西結合在一起的表現方式。《紅樓夢》本身把朝代模糊掉了,我試圖用一種虛擬的方法來接近那種美,照顧到世界的審美眼光。書里明確點到的服飾,我們必須在創作里做一個選擇:就用比較藝術的方法來處理而不是還原。直接走入曹雪芹的世界,他虛的地方虛,他實的地方實。在很多中國戲曲的資料中,1912 年上海的京劇演出盛極一時,他們對京劇舞台進行了革新,用到了許多西方舞台的效果,如布景和假山石。我看梅蘭芳演出的照片,藝術性很強,他對服裝、布景的更新很迷人。我在其中找到了很多可借鑒的東西。這種風格是什麼呢?就是實景和布景的詩意結合。比如說,前面有一個走廊,後面是大觀園的布景,遠處是天邊,天邊還有暗光。房屋比例也不是完全正常的比例,一半是搭的,一半是真的,是寫實的底子,但也非常舞台。我們拍每個鏡頭,前面都可以再擺個東西,或者有人走過。我們永遠都在幾個層次里拍戲,我認為這是半寫實主義。
王熙鳳(姚笛飾)
我覺得每個戲能讓人記住的,就是它獨立的東西,有沒有代表時代、推動時代,讓觀眾擁有很獨特的體驗。中國戲曲里的漂亮和熱鬧都帶著哀傷,當我們遇到《紅樓夢》,這種感覺特彆強烈,就像一個破碎的美夢。《紅樓夢》是個很複雜的作品,是現實和虛幻交織在一起的,夢境本身也和日常生活有關。清朝的日常生活是什麼呢?我發現當時是雍正乾隆年間,最流行的娛樂方式是戲曲,那時候的戲曲帶了很多文人的味道,文學家、知識分子對其影響深遠。推敲曹雪芹時代的審美觀點,包括寶玉的造型,經常有裘袍、戴冠、馬蹄袖……色彩與造型十分搶眼,都有些戲曲味。尤其在描寫警幻仙子的太虛幻境中,虛景中又出現了實景,充滿那時古典舞台的風味。當時無論是文學家還是音樂家都會陶醉在戲曲的世界,自然在小說里會出現一些非寫實的橋段,整體美感的營造也有虛擬的成分。
林黛玉(蔣夢婕飾)
曹雪芹寫紅樓有一個模模糊糊的明朝的影子,但很多細節都是清朝的。中國的很多東西都是這樣模糊,中國人是覺得什麼有意思,就直接拿來用,沒有時空感。清代孫溫的畫的整體效果,人物造型帶有戲曲味,那種美感有點華麗,連綿不斷的圖案和色彩,都是很柔和的,有很濃的色彩學意味,那是來自中國文化的深處。我在復古的同時也加入了非常多的現代元素,年輕、反叛、少男少女的想像世界,加入了現代的材質,使它產生一種虛幻感。另外還參考了國際時尚化的年輕人服飾,深入融會在古代的剪裁里。使用現代的裝飾性設計,是希望打破一種既定的模式,為了增加衣服中所訴說的世界浮華、人性黑暗面的詮釋。那種似有似無的時空模糊感,其實不只是在秦可卿、鳳姐這兩個角色上面用到現代的素材,比如薛寶釵就有一件全部用蕾絲拼合的禮服。這樣的設計產生了時間模糊與豐富多樣的細節,使服裝設計在這個劇里產生更多時代的折射面。開始的時候我們把所有服裝的細節變成是人物性格的折射,定好了一個方向之後,我們從中探索造型的樂趣,就有如每個人在既定的遊戲里,找尋自己的形象。十二金釵相對於曹雪芹,有他最美好的回憶,整體氛圍呈現的華麗感,是帶著遊戲與冷酷相繼而生,隱喻了一種華麗背後的黑暗。我們用了各種傳統和現代的手工藝,動用了龐大團隊,使之一一完成。
薛寶釵的蕾絲戲服(李沁飾少年寶釵)
具體到人物的刻畫上,賈寶玉的形象,頭上戴冠,脖子上戴玉。但在這次的設計里,我想把賈寶玉變成一個導體,通過他的眼睛去看寶釵、黛玉,他反而不是一個主體。所以他這次的造型反而走了寫實的路線,他的玉也不再是像戲曲里那樣的掛法,而是很生活化的。女性人物的戲主要分兩個系統,一種是寶釵系統,寶釵是比較白的,理性的、乾淨的,線條比較硬,頭上也沒有飾物,偏理智,包括王熙鳳;一種是黛玉系統,浪漫的,包括晴雯、史湘雲、紫鵑。林黛玉和薛寶釵是代表性的人物,服飾造型上就會有很多細節。我們在創作這兩個人物時,是重新去把她們建立在劇里。林黛玉的形貌取決於清朝畫家改琦的《紅樓夢圖詠》,她是我看過歷史的畫作中最古典單純的,微微的笑臉與憂鬱的情態很好地提升了林黛玉的造型感。由於她住在瀟湘館,自然就充滿了某種文人的山水氣息,她等於是一個感性的代表。
造型上取了虛擬手法。中國有一種獨特的美學,自古以來都注重頭臉的裝飾性,很多女性高度的審美來自裝扮,在裝扮的意義上,虛擬實景的詩意美學得以實現,一切相關的美學元素,都可以直接受益於劇作的表現上。而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為了提高新演員的凝聚力,使觀眾能體驗新的視覺效果。造型對於演員的凝聚力是很重要的,我做完衣服給演員,他們就自己去揣摩演出的方法,比如袖子很長,他們立刻就開始玩袖子,增加演出的可能性;演員在上妝的過程就感覺到某種變化,從而意識到自己的形象風格。如果仔細觀察你會發現,在衣服上有很多特別的調整,我沿用了戲曲的裝飾手段,但其實是把戲曲的裝飾時裝化了。中國人最可貴的是感情和想像力的傳達。生活在21世紀,大眾和精英的審美都在中國境內急速發展,各有好玩的地方。它們真正吸引我的東西是一樣的。
《葉錦添的創意美學:流形》,葉錦添著, 新星出版社(新經典文化),2016年11月。
轉自澎湃新聞:http://www.thepaper.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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