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樓女子選秀活動，得票第一名當選「花國大總統」

1917年的花榜，聘請了《新世界報》總編輯奚燕子擔任總策劃，創辦其群芳選舉大會。與傳統花榜相比，最大的不同，在於第一名稱「花國大總統」，以下還有「副總統、總理、次長、閣員、都督」等一系列名號。

明清那個時候，全國上下，最盛大的典禮在哪兒舉行？

當然是太和殿，也就是俗稱「金鑾殿」的那個高級場所。

夠級別在這裡舉行的大典，很多跟皇帝老兒們直接相關，比如萬壽、大婚、登基、出征，誰讓人家是一國之君呢？

除此，就屬傳臚大典，能享受這種待遇了。

傳臚大典，是當年新進的進士們頭回朝見天子的典禮。在金鑾殿隆重舉辦，也是國家重視人才的一種表示。新貴們聽完自己的考試成績，朝見畢天子，最後一項重要活動就是看榜了。這榜，自然是「金榜」。

傳臚大典

該榜的「尊貴」，一是必須由皇上親自監視發榜；二是配合以最隆重的朝廷儀仗和鼓樂；三是禮部館員捧榜而出的時候，可以走平日只有皇上能走的太和門、午門中路。一系列繁瑣儀式之後，這榜便高張於長安左門外了，狀元此時率領諸進士隨出觀榜，那真是人生第一等榮耀之時。

大概也是「登榜之心，人皆有之」的緣故，「榜」這東西，便漸多起來。除了各級科考的榜之外，又發展出了「菊榜」、「花榜」等名目，不過這些榜，與上述國家大典全無關係。「菊榜」是京城裡的閑人群體——等候會試的舉子們，為自己欣賞的相公們張的榜，榜上除了所取人名，還於名後各加案語，另附以詩詞，在當時可是相當風雅的勾當。《儒林外史》中的杜慎卿大張「梨園榜」，便屬於此（只是在真名士看來，終不脫「雅得這樣俗」的嫌疑）。

每年會試前，在「菊榜」推出的同時，也有為青樓女子們專設的「花榜」推出。論及花榜，南方城市的優越性顯然更大。妓女們的「選秀」活動，在1860年代到1920年代間一直頗為流行，而這種活動的發源地，正是17世紀中葉的蘇州。

「花榜」的評判標準是相貌和技藝，不過因為缺乏象電視這樣有效的傳媒手段，所以「花榜」的評選沒法現場直播，只能是那些妓院的常客們作為評委投票產生。除此之外，則宣傳、拉票、炒作等都是題中應有之義，可見這世上本無多少新鮮事。

題名花榜，最高等級也是「狀元」，得到這個「功名」的妓女，所得的好處自不如真狀元那麼大，不過也是一種圈子內的最高榮譽，因此張榜之日，一樣有人報信領賞，一樣要擺酒慶祝。1919年有個妓女自願放棄榜上之名，因為她的鴇母總是抱怨自打題名之後，要打賞出去不少紅包，開銷反而增大。不過，這只能怪這位鴇母沒有遠見，一點投資都捨不得，哪裡能做大生意？

相比之下，《九尾龜》里的薛金蓮，就有商業頭腦多了。這位女士出身不太好，原是大興里的野雞妓女，算是青樓這一行業中最沒身份的。幹了幾年後，慢慢積了點錢，便想升去做長三。無奈資質有限，人為拔高之後生意反而清淡起來。金蓮女士左想右想，居然也想出一個妙招。她前去請了一個小報主筆，在他身上破了一筆小財。隔了幾日，小報上的花榜刊出，金蓮被取了個一甲一名。報紙一出，誰沒有點好奇之心？都想看看這個新科狀元的風采，於是你也叫局，我也叫局，金蓮的人氣直線上升，竟成了有名的紅倌人。

這就是花榜的威力。有了這樣的實質性好處，花榜選舉還怕沒有人氣嗎？

花國百美圖

「花榜」即是選秀的一種，當然也應該遵循公平公正原則。早期辦花榜辦的最有聲色的當屬李伯元，他的《遊戲報》上的花榜頗有公信力，1897年該報等處《遊戲報花榜凡例六條》，以歌勝者為藝榜，以色美、性格佳者為艷榜，根據推薦函的多少，參考輿論開榜。也就是說，榜分偶像派（艷榜）和實力派（藝榜）兩種，以「簡訊票數」綜合評委給分，得出最後結論。開榜之日，報館用鼓樂送匾助興，轟動上海城。當然，報紙銷量也大增了一番。李伯元所開花榜，口碑甚佳，《海上繁華夢》中的人物在議論上海花榜時，唯有對《遊戲報》的花榜表示認可，稱其「取得公允」。

無奈和「金榜」一樣，「花榜」也避免不料舞弊賄賂這類勾當的產生，於是便有了買狀元的這一幕。李伯元的花榜成功之後，上海無數小報聞利而動，導致花榜泛濫，《九尾龜》中寫到當時情形，作者的義憤之情溢於言表：小報主筆薪水不過二三十塊，如今一個狀元可以賣兩三百元，名次越往後越低，低到十塊五塊也能弄個進士噹噹。報紙出了，一樣雇了吹鼓手上門報喜，賞錢又是幾十塊。末了還能鬧一頓酒席吃，真是何樂而不為。這也難怪小說當中一提到後來的花榜，便沒有什麼好聲氣。

一旦花榜也弄得象官場一樣，有買有賣的，熱鬧固然熱鬧了一陣，但也漸漸讓人覺得無趣，漸漸有些消沉起來。更何況，科舉制度也已經走到末路，「金榜」尚且不存，何況「花榜」乎。1905年清廷廢除科舉制，1911年皇朝的統治也已告終。不過民間的「花榜」倒顯示出更強的生命力，1917年新世界別出心裁，重新包裝，推出了取代「狀元」制的「總統制」花榜，標準的與時俱進。

1917年的花榜，聘請了《新世界報》總編輯奚燕子擔任總策劃，創辦其群芳選舉大會。與傳統花榜相比，最大的不同，在於第一名稱「花國大總統」，以下還有「副總統、總理、次長、閣員、都督」等一系列名號。此外，則共和政體，提倡民選，私相授受那一套是行不通了。這位總策劃也是有才之人，制定新規則，公開出售選票，一張百權票售價一元（和時下流行的花錢買卡發簡訊有神似之處）。選票上必須填寫妓女住址及優點。大概要當到總統，票數總得上萬，至於拉票，就要看各位青樓女子的手段了。

群芳選舉大會廣告

改革之後的花榜，也成了小說家們喜歡談及的話題。1927年出版的《人海潮》，詳細描寫了新型花榜的運作方式。選票，是兩枚銅元一張，十權百權千權的選票，依照兩銅元遞加。報館門前掛一個「小棺材樣」的投票箱，時間一到，開箱驗票。這驗票之日，真是熱鬧非凡，最後當選總統者，得一萬七千票。報社另辦有登基大典，用紅色汽車迎接正副總統，前有軍樂，後有三十餘名護衛，浩浩蕩蕩，擁進場來。花界總統穿著黃色金綉團龍旗袍，珠光寶氣，登上正座，發表了以下水平極高的講話：

「奴是嘸才嘸德，一點弗懂啥格，從小臘生意浪混口飯吃，也是承唔篤大少爺幫忙，總算養活我一條性命。現在又蒙唔篤幾位大少看得起奴，選奴做大總統，那是實在弗敢當格。我想生意浪姊妹淘中，比我品行來得端正，面孔生得標誌，曲子唱得好聽格，也不知多少，我今朝做大總統，弗知要有屈幾位小姊妹，那未奴心裡阿要對弗住。現在已經選出，辭也辭弗落，只有老老面孔算數。奴有啥格弗到之處，總要巴望唔篤小姊妹包荒包荒。外場面還要巴望大少爺照應照應。奴是弗會說話格，只有格兩句。」

這段言發得不卑不亢，簡明扼要，面面俱到，實在比眼下很多又臭又長的大會發言來得精彩。

花界總統選舉很是紅火了一陣，不過既然有利益存在，就不能完全杜絕腐敗。這不，小說中很快就有了賄選總統的事件。1921年的《歇浦潮》寫到一個報館編輯到一名妓處和她商量，要她多少出點錢，因為大總統之名，已經有倌人願意出價五十大洋。

花榜看似無聊文人的一種娛樂方式，其實卻折射出中國社會的某些深層心理。如果不是始終「心中有榜」，這形形色色的選舉活動又怎會延續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