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在世間流浪

行走在路上，最有意思的是，不知道會遇到什麼人。每個人都很特別，獨一無二。我對遇到的每個人都有種親近感。或許是上輩子的緣分，才讓彼此相遇。佛說：若不相欠，怎能相見。

今天我要講的是流浪漢的故事，行走途中遇到的四個印象深刻的流浪漢。

1．荒嶺遇同門，苦勸君回頭

冬天山西的路，最難行腳。路邊很臟，拉貨的大車幾乎一輛接一輛。行走途中基本無法休息，除非走到某個飯館裡坐下來。早上出發，我一般只在中午用餐時停留半個多小時，然後繼續走，到下午兩點左右，就要找地方住了。

這一日，已經是下午兩點，我遠遠發現左側山頂上有院子。莫不是個寺廟？如果是寺廟，則可以掛單借宿了。路邊山坡上有幾間半廢棄的房子，我準備爬上去問路。

房子打掃得很乾凈，很明顯有人居住，我找了一圈，在最邊上的一個小房子內，發現一個流浪漢。

是的，他是個流浪漢。五十多歲，身穿一件舊棉襖，黑一塊白一塊，明顯很久未洗，扣子是完整的，扣得很整齊，一條麻布棉褲，膝蓋處有個破洞，鞋子是黑灰棉鞋，已經變形了，顯得破舊不堪。

「你哪裡來的？」他一口山西話，還帶點普通話的味道。

「阿彌陀佛，我從五台山來，想問施主一下，旁邊山上是一座寺廟嗎？」

「五台山的和尚？自家人啊。我之前也在五台山出家，南台的。自家人啊。」流浪漢的回答讓我有些詫異。他臉上露出笑容，額頭上皺紋顯得很深，不是因為年紀大，而是因為臉上灰塵太厚，頭髮上也有很多塵土，還有碎草末。他笑起來很燦爛，鬍子上還沾了鼻涕。

「頂禮師父。」我看著他，當時不知道為什麼，就給他磕了個頭。我只是個小沙彌，人家多少年前就出家了，這好歹也是他的道場吧。

後來我們就聊開了。

「別去山上了，那裡連個紙面上的和尚都沒有，什麼是紙面上的和尚？就是只會看書念經的和尚。你也是紙面上念佛的吧？一看你就沒有去過西天。你現在也去不了西天了，俗話講：『過了童年，不去西天。』我當然能去西天，我每天晚上做夢就去西天。」

我打量了一下房間，一個小水壺，放在幾塊磚頭上，下面幾根木材在燒。這算廚房嗎？其他幾間屋子都打掃得很乾凈，沒有床，也沒有看見吃的。現在晚上都是零下十四五攝氏度，他在哪兒睡？吃什麼？

「我平時化緣一點小米，一點鹽，就夠了。我吃得很少。你不用找，我這裡沒有床沒有被子，我不用睡覺。我白天念經，晚上習武，習武累了我就打坐。打坐我就能去西天，我白習文來晚習武……」他開始唱開了，還一面做著動作。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也不想分辨。他唱得很投入，我幫他添了兩根柴，水燒開了。我拿出速食麵，想給他，順便向他打聽一下哪裡有寺廟住。

「我不要你的東西，堅決不行，我不要的，你拿回去！你再這樣，我只能給你錢了！我們是自家人，我跟你講，以後我們還要見面的不是！東西你自己收好。你不要往前走了，太困難了，走不過去的。你從五台山來，你知道，現在人心都變壞了，越往前走，人心越壞。你回去吧，以後我們還能見面不是。

「你執意要走？我們是自家人，我跟你說實話。我以前也是行腳過來的，也是從五台山過來。我看你穿著還不錯，我以前比你穿的還體面。後來遇到這裡的人，攔住我。要是一兩個還好辦，我不怕，我練武的啊。但有十幾個啊，他們把我的東西都搶走了，搶了幾次。我走不過去了。我們是自家人，我跟你傳授個秘訣，怎麼樣才能讓他們不搶你。這是我發明的。嘿嘿，是自家人我才跟你講真話。告訴你啊，要想讓他們不搶你，你就要變得跟他們一樣。你看看我，現在頭髮鬍子留起來了，衣服換了，跟他們一樣了，他們就不搶我了……」

聽到這裡，我忽然覺得有點悲傷，說不出來的悲傷。

我不知道那位師父是不是有些神志不太正常，跟他聊了半個多小時，他反反覆復跟我講那些話。我後來要給他留下點吃的，他死活不收，兩人拉扯很久，我只好作罷，就離開了，繼續趕路。

2．徒步騎行假流浪，樂在其中真善良

第二個流浪漢是在秦嶺遇到的。秦嶺是中國南北分界線，也是我此行的分界線。

108國道直接從西安到漢中，翻過秦嶺。我走的就是這條路，山中車很少，大部分都走高速去了，一天能看見二十輛車就不錯了。

這一日，我正在108國道上行走。對面過來一輛自行車，這不是一輛普通的自行車。自行車車把上綁了個後視鏡，車把前面有個木盒子，盒子正面有個「佛」字，佛字下面還有個八卦圖案；腳踏板是木頭的，明顯改裝過；輪胎氣很足，但擋泥板歪歪扭扭，應該是被撞過好多次；車後架上綁了很多東西，有塑料盒子，還有一些廢鐵什麼的；後架正中間放了鍋和盆；邊上還有棉被……

車上下來一個人，這也不是個普通人。大約三四十歲，頭髮有七八公分長，都豎起來了，沾了很多灰塵，穿著一件黑色的棉襖，棉襖外面還有一件灰色的外套，有不少刮破的地方，戴著一雙厚厚的破舊皮手套，本來是黑的，但皮脫落了，變成了黑白色的。但他眼睛很有神，用腳支撐在地上，跨坐在車上沒有下來，問：「你是和尚？從哪裡來？幹什麼去？」

「阿彌陀佛，我是五台山來的和尚，要行腳去峨眉山。施主是去哪裡？」

「我跟佛有緣，出生在道觀，但後來遇到了一個學佛的師父，你看看我這個箱子（他指了指車前面的盒子）。我也不知道會去哪裡，我走了好多年了。前幾年我背個袋子，比你的背包大多了。我背了三床被子，還有好多東西，自己做了個大帆布袋，開始幾天，都背不動。走了幾天，腳跟鞋子粘住了，出了好多泡，眼睛都走得迷糊了，後來就好了，慢慢也不覺得累了。我當時從浙江走到福建，走到廣東、廣西，走到雲南，走到四川。走了一年多，後來越走越輕鬆。」

聽到這裡，我內心湧起一股敬佩之感，他問我包里裝了些什麼東西，我告訴他，大部分都是吃的。我拿出來要給他一些，他連忙推辭。

「我不能要你的，你路途還遠，自己留著，前面不一定能找到吃的。我看你，覺得很親切，雖然你這身衣服不太好看，我見過一些和尚的衣服還挺好看的。你應該以前沒走過這麼遠的路吧，我本來是想給你一些東西吃的，看來你不需要了。我以前也徒步，現在改騎車了，你看我的這輛車！我騎了幾年，跑了很多地方。我也沒有錢，要有錢我就供養你一點。」

聽到這裡，我連忙說自己不需要錢。

「這幾年，我一路上就撿廢品，路過收購站就送給他們換點錢。路上很多廢品可以撿的，分分類就可以賣錢了。你看我的手套、衣服，我還有一雙白手套，你看！跟新的一樣，都是垃圾堆里撿的，我洗一洗，就可以用了。」他說著說著，有些自豪，接著說：

「垃圾堆里也有很多吃的，我一路都是這麼過來的，你實在餓了，也可以去看看。我看你行腳時間不長，估計還沒遇到，遇到了你就知道了。我不知道要騎到哪兒，這不重要。我要周遊全中國，作為一個中國人，應該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騎到哪裡就是哪裡，我覺得挺好的。」

當我提出要跟他合影的時候，他不同意，立即騎上車走了。兩邊是巍巍秦嶺，他的背影顯得很渺小，但我覺得他是個國王，青山和國道都是為他服務的。

這是洒脫嗎？原來世界這麼簡單？！這就是做自己吧？我苦笑了一下，繼續趕路。

3．安逸易忘世間苦，流浪不知歲月長

晉中是山西空氣最差的地方，在全國估計也是數一數二，因為這裡煤礦太多了。

這一天早上，霧霾嚴重，PM2.5至少有180，氣溫零下十攝氏度左右。我戴著帽子、圍巾、防霧霾的口罩，朝南前行，開始了一天的行走。

整個國道上除了來來往往的車輛外，看不到一個人。哦，不，我看見一個人了，就在我的前面，背著比我的包還大的包。我快步走上前去，發現他是一個流浪漢。

偌大一個國道，這麼清冷的早上，路上只有我們兩個人在行走。他肩上背著棉被，後背背著個鼓鼓的編織袋，前面掛了兩個大小不一的布袋，側面還斜挎了個小皮袋。

「阿彌陀佛，施主去哪裡？」

「哎喲，前面呢，回家呢。」

「要過年了，你家在哪兒？走了多久啊？」

「哎喲，我家在東北呢。走了五年。」

我正琢磨，他方向反了，瀋陽應該朝北走，他朝南走怎麼能走到呢？忽然一想，他走了五年了，人家不是真的要去東北。朝南走更暖和一點。

「家裡還有什麼人？」

「回不去呢，家裡沒人呢，哎喲，我跟出家人一樣咧。」這時他撿起地上的半截香煙，放在嘴裡吸了幾下，沒有火，他就收到棉襖口袋裡。

我們同走了一段路，聊了幾句，我實在不忍心問下去了。我拿了一個蘋果給他，他接過去，在袖子上擦了兩下。他的袖子髒兮兮的，黑亮黑亮。他咬了一大口，吃得很香。我還想給他一個防霧霾的口罩，瞬間就因這個念頭鄙視了自己。我把麵包和其他一些能吃的都留給了他，然後快步離開。

在離開的瞬間，我淚流滿面。我不知道為什麼，真不知道。我只是覺得這世界上有太多的苦和悲。想到我們生活中的煩惱，想到了自以為是的成就，想到了好多好多……

我把照片和感受發到朋友圈，有很多朋友留言，有幾條評論分享一下：

@寶哥：給出去的東西別想著要回。後悔也沒用！

@小方：厲害，你向他取了不少經吧。

@加措活佛：修行路漫漫，人生瞬間又永恆的往來，你們永別又是永恆相遇。

@老子閬苑：師父大悲心、大患心。大悲，即超越世上一般的慈悲之胸懷；大患，即超越世上一般的憂患意識。大患，出自老子《道德經》，少有人用，今天我為師父用之。

後來，一位修行的朋友在後面留言：這世上，誰不是流浪漢呢？

看到這條信息，我渾身一顫。

是的，誰不是流浪漢？誰又知道自己要去向哪裡？誰又知道會遇到什麼會發生什麼？誰又知道家在何方？

生死事大，無常迅速。我對佛法的信心堅定了很多。

故事講完了。有人問：明明只有三個流浪漢啊？不，第四個流浪漢的故事一直在發生著，你一直在看，也一直在演。

最後留首打油詩吧：

整日拼搏整日忙，未知名利皆是妄。

若不修道見自性，世上何人不流浪？

——本文摘自新書《人生所有經過的路，都是必經之路》

作者簡介：

我是鬼腳七，本名文德，法號行空。

也許你知道我曾在阿里巴巴工作九年，從基層員工做到高管。

也許你關注過我的自媒體「鬼腳七」，已積累了百萬忠實粉絲。

也許你看過我的第一本書《沒事別隨便思考人生》。

但在這本書里，我的角色是一名僧人，法號行空。

這一次，我從五台山徒步到峨眉山，從北方走到南方，從雪落走到花開；跨過黃河，翻過秦嶺，走過蜀道，越過漢江；從浮躁走向寧靜，也從迷茫走向堅定……整整九九八十一天，我遇到的人和事，感受到的苦和樂，都在這本書里。

願我的雙眼就是你的雙眼，我的雙腳就是你的雙腳。

新浪微博：@鬼腳七的2014

內容簡介：

行走在佛教里叫行禪，這是一段真實的行走旅程。

鬼腳七一個人，不帶分文，獨自托缽乞食，從佛教聖地五台山徒步到峨眉山，全程兩千多公里，歷時81天。會遇到什麼人，會發生什麼事？行走之前，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這樣一路走著，一路記錄下拜佛遇到的有緣人和所感事。目及之處皆為世界，所感之處皆為道場。對鬼腳七來說，他用這段旅程來思考：我是誰？我與自己、與周圍人、與世界的關係是怎樣的？在這本書里，你會看到不一樣的修行感悟。

如果讓你放下名利，放下俗世的枷鎖，放下你眷戀的人和事，你會開始這樣的旅程嗎？也許我們很多人都做不到，那就跟著鬼腳七的所觀所感，在心靈上去實現一次「行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