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書評：我喜歡這個年代的作家，對文字有著最崇高的敬意

本文作者「殳幾」，現居北京，目前已發表了10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殳幾」關注Ta。

曾在一本哲學小說中讀到，世界是一個整體，我們和每一個人相連，無形中那些必然存在的相遇和偶然生髮的可能，是為緣分。 五年前，我曾以學生的身份向止庵老師約稿，雖結果未能如願，但那一答一復成為很長一段時間裡，我私藏的秘密。也因此，我了解到早在20年前，止庵老師曾焚燒掉自己年輕時寫的幾十萬字小說手稿。他後來在《輓歌》中寫道：「經卷廢棄似紛紛白骨，/清風翻卷，一篇即是百年，/皓首的書生茫然無歸，/不知在哪裡寫剩餘的詩句。」此後，他很快封筆，停止了小說和詩歌的寫作。 五年後的初秋，一部《喜劇作家》被交到我的手中，竟是當年倖存未毀的五部短篇小說。它像帶著風塵，遠道而來，孤零零的，卻不悲傷。而我則像見了故人，邊讀邊猜想這些年它的遭遇，也邊讀邊尋找那個年輕的作家。

——1987年，詩人西川、歐陽江河等參加詩刊社舉辦的「青春詩會」，提出「知識分子寫作」；小說家方方發表了《風景》，池莉寫下《煩惱人生》，格非創作了《迷舟》，蘇童完成《一九三四年的逃亡》；這一年，止庵卻決定停止小說和詩歌寫作。（圖注） 對於過往作品，止庵老師總說「悔其少作」「幸未謬種流傳」，他是不願被人高抬的，一遇到誇讚，就轉移視線，在他身前的小範圍地面上來回遊離，兩隻手也跟著抬起來，掌心向下，拍打空氣似的，有節奏地壓一下、再壓一下，帶著靦腆的笑，反覆說著：沒有沒有，太不好意思了，謝謝謝謝。可愛又慌張。在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中，這個細節出現了好多回，每次都讓我聯想到孩子，像個老男孩兒。 不過「悔」也好，「少」也罷，總該與過去連結也對它交代，於是在小說集的卷首，止庵老師添加了題記，摘自馬克·斯洛寧《蘇維埃俄羅斯文學》一書中關於茨維塔耶娃的部分，裡面說：「她置身於歷史之外生活、幻想和創作；她也意識到這一點，有一次說道：『我與我的世紀失之交臂。』」由此，止庵老師便借來概括他筆下的那些人物——我與我的世紀失之交臂。 若說這部小說集的出版，是重又找回，倒也不妥。在1986年止庵老師停止小說和詩歌的寫作之前，在這兩個領域，他僅署名「方晴」。停筆30年後，他從友人的地下室翻出這些以「方晴」落款的泛黃手稿，面對四分之一個世紀的距離，心嘆道：去日苦多，人壽幾何。如今《喜劇作家》以「止庵」為名出版，對他來說，「方晴」從此成了前世。

——他後來在《輓歌》里寫道：「經卷廢棄似紛紛白骨，/清風翻卷，一篇即是百年，/皓首的書生茫然無歸，/不知在哪裡寫剩餘的詩句。」（圖注） 小說集的編輯工作，多在細節，而我們為此也確實有過幾次爭論。多是近年不再使用的次選詞，或俗語中無法查詢的生僻字。從線上到線下，語音、通話直到最後我登門核對。在高樓林立的望京，止庵老師的書房裡有著另一種寧靜，我裝著一本《現代漢語詞典》，一頁一頁地對照文稿，更新當下標準里對於字詞的選擇。每聽到一些在「音形義」方面曾用字更勝一籌的例子時，止庵老師會摘下眼鏡，仔細查看，略帶苦惱地說：「這些字都沒啦，哎呀，太可惜了，太可惜了。」過一會兒又問我：「咱們能不能保留，為這些『字』做點什麼，不想它們因標準而消失。」我當然點頭，那厚厚的詞典只是一層保護色，把問題指出來是因為那是編輯的職責。 特別的是，在核對北京話中表示「給魚刮麟」所用的動詞時，我們翻遍了詞典，也在網路上一搜再搜，甚至在滿屋的書架上尋找可能的幫助，但直到我們離開都沒能解決。隨後不久，止庵老師在微信群里發出兩張照片，一張「《北京方言詞典》」，一張「ci」（二聲）字解釋頁，附文：這本詞典里是「左犀右立刀」，但《辭海》無此字。至此，參照造字是最為妥帖的做法。

——這個人們仍在用著的說法，只存在於多年前的方言字典里，而這樣一本字典，又很難在另一戶人家找到。（圖注） 這是我第一次與作者在如此細節的部分，做深入的探討，用「咬文嚼字」形容那個下午一點都不誇張。止庵老師的版權代理人沈山先生說，止庵對文字是有研究的，能有這麼一個下午，特別難得，也特別有收穫。 所以我喜歡這個年代的作家，對文字有著最崇高的敬意。

——圖書推廣人綠茶以小畫作調侃好友，止庵那句：「評論能發語音嗎？」特別形象。是的，止庵老師非常喜歡發、語、音。（圖注） 《喜劇作家》的五個故事中，《姐兒倆》是消磨，《走向》是纏繞，《墨西哥城之夜》是撕破，同名小說《喜劇作家》是現世，而《世上的鹽》則是幻想，通通帶著孤獨，娓娓道來，不必悲也不必喜。關於「喜劇作家」，大概要追到魯迅那兒，他曾說：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喜劇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止庵老師由此引申：悲劇和喜劇從根本上講是對人生的本質的認識，悲劇是以「人生」「有價值」為前提，喜劇是以「人生」「無價值」為前提。悲劇是正的，喜劇是負的；悲劇是向上的，喜劇是向下的；悲劇最終張揚人生的價值，喜劇最終消解人生的價值。 這就是《喜劇作家》。

——他當過醫生、記者，還當過外國公司的僱員、出版社副總編輯，最終卻回歸書齋。

——《喜劇作家》止庵迄今出版的首部短篇小說集，一部25年前倖存未毀的書稿。 ——重溫1980年代，選擇與迷惘，幻想與失去。

(全文完)

本文作者「殳幾」，現居北京，目前已發表了10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殳幾」關注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