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生》：陣痛後的新生

（本文由Dreamers電影評論授權作者楊爾軍原創、投稿）

普羅米修斯為了給人間帶來光明，觸怒宙斯，被縛在懸崖壁上日日承受老鷹啄食肝臟的痛苦。黑夜終究是要被晨風吹散的，聖潔的光明終究會照亮大地。但這個過程往往是曲折而又漫長的，往往付出不可想像的犧牲。牛結實，響噹噹的一粒銅豌豆，打不死的小強，卻被人掐住七寸，心甘情願為換取兒子光明而放棄生的權利。離經叛道的牛結實被撕碎，傳統、守舊而又腐朽的空氣讓人覺得窒息，但馬寡婦背著兒子走向光明，又在這沉悶的陰雲中擠出一絲絲的希望。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異道而相安？牛結實在因循守舊的長壽鎮，是遊走在舊倫理舊秩序之外的異類，註定受排擠受驅逐。他乖張、大膽、叛逆。目空一切規矩和秩序，給奄奄一息的老祖喝酒，在村裡人視為聖水的潭子里洗澡，給村裡人喝的泉水裡下春藥，救下陪葬的馬寡婦……他每時每刻都在打破規矩，擾亂固有的秩序。而小鎮的人已經習慣了千百年來傳承下來的規矩，習慣了按部就班的生活。舊倫理以外的生活會讓他們恐慌，讓他們不知所措。他們用黑色的披風將自己包裹，封閉而守舊，自覺維護著舊有的秩序，像契訶夫筆下的「別里科夫」，把自己裝在套子里，最理想的生活目標就是「不要出什麼亂子」。這些人膽小脆弱，卻被執念左右，無意識地一步步走向罪惡的深淵，在自己為自己編織的牢籠里固守著荒蕪與空虛。 他們合起來為牛結實設計死亡，他們或是主謀，或是幫凶，沒有一個是乾淨的。唯一一個乾淨的小孩被戴上鐐銬，關進黑屋。

叔本華說，在每個人的內心都藏有一頭野獸,只等待機會去咆哮狂怒,想把痛苦加在別人身上,或者說,如果說別人對他有所妨礙的話,還要殺害別人。這種集體無意識的「陰謀」背後，其實是一種「人性」的喪失，「獸性」的回歸。也正說明舊有倫理的腐朽，無法給人帶來人格的升華。這種腐朽的舊秩序隨時都有崩塌的可能，每一次山搖地動都來得迅猛，雖沒有從本質上改變什麼，但每一次的晃動都加快了其滅亡的步伐。新事物終將代替舊事物，任何阻礙新事物發展的人和物都將走向滅亡，最終掩埋在歷史的塵埃中。

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馬寡婦是個啞巴，是有缺陷的，天生的沉默，卻能在沉默中爆發，最終帶著孩子走向光明。馬寡婦，不僅是個啞巴，還是個寡婦，寡婦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要帶著鐐銬生活。「克夫」等封建迷信觀和「生死事小，失節事大」等封建貞潔觀是一副重重的鐐銬。一開始的馬寡婦，安分守己，聽天由命，是毫無生命活力的（貧血是最好的證明）。按照祖訓，老祖死了，要她陪葬，她沒有反抗，當然反抗也沒用，落水之後，異常的平靜，心安理得地迎接死亡，人最可怕的不是肉體的毀滅，而是精神的死亡。但是她比魯迅筆下的祥林嫂幸運，牛結實救了她，並給她注入生命的活力（給她喝牛結實自己的熱血），當馬寡婦憤怒地扯去身上黑色的袍子，赤裸裸地站在眾婦人面前，標誌著她的反抗意識的覺醒，當然這也是她走向光明的開始。

馬寡婦一步步走向光明，牛結實卻一步步被推向死亡的邊緣。小鎮上的人為他設計死亡，合夥玩起心理戰術。「心由境生」理念的提出無疑是高明的。英國哲學家洛克說，人最初的心靈猶如一塊白板，一切觀念和知識都是外界事物在白板上留下的痕迹。小鎮的人們合夥在牛結實心靈的這張「白板」上不斷塗抹上死亡的印記。死亡的概念在牛結實的腦海里越來越清晰，死亡的氣息在牛結實的世界裡越來越濃烈。他一開始的信念是非常堅定的，但漸漸開始動搖，到最後徹底崩塌。人最可怕的不是肉體的毀滅，而是精神的死亡。牛結實精神已死，沒有了生的意志，沒有了生的活力，小鎮終於恢復寧靜，「一切莫不極有秩序」，在搖搖欲墜的腐朽中苟延殘喘。

牛結實死了，這是現實的陣痛，這種陣痛是猛烈的，無異於產婦臨產。然而，陣痛過後，便是新生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