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麗人》：平凡皮囊下的孤獨悸動

（本文作者叛卡門是Dreamers電影評論原創作者聯盟成員）

中年危機，很久以前看過一部名為《恐怖殺人醫院》而得知了這個詞，或許對男人來說叫中年危機對女人來說叫更年期。本該是一個離我無比遙遠的辭彙，自己還可以肆意的揮霍著青春體驗著瘋狂享受著自由，可如今那分明是海上的漩渦、荒漠中的流沙坑，如今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不可避免的將自己拉進去，只怕是後知後覺罷了。「我猜我死了應該生氣才對，但世界這麼美，不該一直生氣。有時候一次看完會無法承受，我的心像漲滿的氣球隨時會爆，後來我記得要放輕鬆，別一直想要緊抓著不放。所有的美就像雨水一樣洗滌著我，讓我對我這卑微愚蠢的生命在每一刻都充滿了感激。你一定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別擔心，有一天你會明白。」

許久以前在介紹電影的書上看到這部電影，不明白一個蘿莉控的大叔有什麼值得推崇的，失敗的婚姻失敗的模範最後肯定也會是一個失敗的結局。而如今他在醒悟的一刻被一槍崩了，乾淨利落的倒下彷彿剛剛出生。他究竟是否值得惋惜？萊斯特在工作了十四年的公司里依然只是個小職工，不僅要忙不迭的討好客戶和上司，回到家中又要面對妻子的漠視和女兒的白眼。從他無數次拿起的照片中我們可以看到他們曾經的生活是多麼幸福，而他失敗的原因，除了對生活慣性的服從妥協之外，最要命的便是漠視。不僅僅是來源於妻女的漠視，而是他本身在擁有的同時也在漠視著。他所表現出來的蘿莉控一方面來源於生理的饑渴而另一方面則是源於與女兒的疏遠。年輕的時候他為了自己的夢想要打一個暑假的工，而在里克眼裡他卻是「遜斃了」，因為他只要輕輕鬆鬆動動手指便能有兩千美元的收入；他為公司工作了十四年，最終命運卻要由一個剛進公司三個月的青年所掌控。陳舊的觀點與新時代激進矛盾的思想碰撞到了一起，萊斯特被社會的快節奏發展壓的喘不上氣。事實上，影片中對於他的「自救」也明明白白用死亡的結局貼上了貶義的標籤，鍛煉身體、起興辭職、勒索上司、購買新車、吸食毒品、快餐店打工都是對過去年輕時充滿了激情生活的模仿以及不負責任的破罐破摔行為，如同《革命之路》中的小李子各種鄙視沒有夢想的人們，最終也無可奈何的隨波逐流而已。

躺在床上幻想著美夢的萊斯特露出了一天之中極少的笑臉，鮮艷欲滴的花瓣和他眼角的皺紋形成鮮明的對比。

空曠的體育場里因為那一束光芒而是孤單的身影變得特別，陰暗的色彩如同社會的渾濁，而萊斯特的白色大衣變成了最後的掙扎。

妻子最愛的玫瑰重現，原來所有的迷戀都不過是當局者迷罷了。

萊斯特唯一一次和妻子親熱終於佔盡了上風，溫柔的親吻帶起了妻子沉重的呼吸，或許，即便不是那瓶可以會污染昂貴沙發的啤酒，這次親熱也終究會以失敗告終。

與萊斯特一家的絕對女權主義相比，海軍鄰居一家便是更為社會熟知的絕對男權家庭。海軍父親是絕對的規定和秩序的製造人和維繫者，為了避免兒子吸毒以及不合常規的思想不惜將兒子送進精神病院並且每六個月檢查其尿樣。家中不發一言永遠麻木服從的母親便是這種畸形男權下的犧牲品，沒有記憶、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沒有情感，甚至面對兒子的出走也只能唯唯諾諾的接受並提醒他「帶好雨衣」。令人驚訝的是，海軍父親竟然是個同性戀，而且從其觀看鄰居裸體錄像時的表情、到發現兒子是受時的震怒以及主動向半裸萊斯特獻吻不成惱羞成怒殺人滅口的行為來看，海軍父親也絕對是個隱藏極深的小受，但深受社會輿論和道德約束的他只有深深隱藏自己的真實性取向，很有可能也是其妻子被逼瘋的原因之一。從這一點上看，海軍父親的絕對男權不過是建立在自欺欺人的蛋殼下罷了，裡面的自尊和自卑猶如蛋殼裡的一層薄皮一般一觸即碎，而深藏其中的便是多年的自怨自艾與壓抑的性慾，所以面對出軌光明正大在一起的同性戀鄰居只有通過逼迫兒子大聲一起咒罵來掩藏內心的嚮往和恐懼。這種扭曲的男權本身已是在向女權不可逆轉的滑坡，徒勞無功的作著最後的掙扎而已，同樣可以見得可見性壓抑對於男人的利害有多麼大。

父子之間最親密的舉止和溝通竟然是拳腳相加，現實中悔恨交加扭頭而走的父親和錄像中空曠的房間以及兒子的傷口在同一畫面中出現。與萊斯特的意淫相比，這更像是在夢境。

端坐在椅子上的海軍父親形象多次出現，象徵著穩定、控制和他人的絕對服從，而他的每一次出現也帶來了絕對的壓抑。事物都有兩面，他所帶來的壓抑汪洋也在逐漸吞沒自己。

如果不看完，還以為硬漢的哭泣源於對家庭責任感的蘇醒，可我們已經孤獨迷茫到了自顧不暇。

海軍妻子的形象多以背景烘托呈現，在忙著自救和救人的眾多角色中，她更像看透了的智者，改變不了一切，卻又看清了一切。

這樣的眼睛，只要看一眼，就會淹死進去。

成熟的世界總在提醒著人們身體歡愉的寶貴，卻忽略了一個親吻、一個擁抱的寶貴。這對小情人用純潔對抗者所為的成人規則，又或許，他們實際上也可以是年輕時的萊斯特夫婦或者海軍夫婦。

海軍父子因為希特勒的盤子而引發了第一次暴力衝突，而盤子正是家庭婦女地位的象徵。她們被精心擦拭緊鎖在碗櫥之中無力自救，歸根結底，竟也不過是件擺設罷了。

鮮紅色和玫瑰花是全片最重要的線索，紅色，讓人興奮又帶給人焦慮，既象徵著浪漫的激情又飽含了血腥的恐怖，既可以代表充滿生機的少年也可以成為嫵媚的成熟女性最重要的點綴，如同純凈與邪惡擁吻的存在。影片中無處不見鮮紅的顏色和玫瑰花的存在，妻子絕望的持槍決定殺死丈夫便是一身紅裙、萊斯特家中的大門便是鮮艷的紅色、隨風雀舞的塑料袋也是在一面紅色的牆壁下歡喜、噴射在牆上的鮮血以及安吉拉作為處女還未滴落的處子血、萊斯特用辭職的錢買下了心愛的紅色汽車、他們的女兒簡整間屋子的牆壁乾脆粉刷成了紅色、更不用說萊斯特有關玫瑰花和安吉拉的夢境，那絕對是全片最美麗的畫面。美麗的女孩赤身裸體躺在鮮紅的玫瑰花瓣上嬌羞嫵媚，恰到好處的幾瓣花瓣所擋住的位置更是讓人浮想翩翩。充滿了夢想與浪漫的紅色在萊斯特家中無處不見，而與之形成對比的是海軍一家看不到任何紅色和花朵，而他們的生活氣氛也是相當壓抑的，海軍父親通過壓抑人性以及對物質的喜愛來掩藏真實的自己，唯一一次發泄本性讓這殘忍的色彩出現在自己家中卻是渾身沾滿了萊斯特的鮮血。刨除性慾的迷戀，他所憎恨的也是萊斯特永遠改變自己的生活並且釋放內心的渴望，而這是他最難做到的。這種色彩一度也在萊斯特家中消失過，萊斯特第一次在餐桌上大發雷霆的時候我們可以看到一向放在桌子上的玫瑰花沒有了，這也象徵著他和妻子的激情和感情已經無力回天的悲劇。

曾經的溫馨和激情在現實中的窒息中比比皆是，這種深刻體現女性柔美的色彩和花朵在令人激情無限的同時也令人疲憊不堪。

玫瑰花的消失象徵著女權地位的崩塌，他們本就是柔弱的生物，以柔克剛才是上策。

失去了玫瑰花點綴的房間，也失去了唯一的生氣。

紅色也同樣出現在女兒的嘴唇上，身上深色的服飾和唇上唯一的少女色彩形成對比，並非所有人都有幸運可以注意到她的美。

絕美的夢境中是對激情和新鮮感的追逐，杜拉斯說，愛之於我，不是肌膚之親，不是一蔬一飯，它是一種不死的慾望，是疲憊生活里的英雄夢想。

扭曲的紅色帶來了死亡的血型氣味，可只有了解它的人才知道，那不過是尖刺柔弱的自保。

影片的攝影是全片的亮點之一，夢境中的繽紛飄落的玫瑰花瓣如夢如幻，而對比的則是院子里和瓶子中現實中被整整齊齊修建的花朵。電影開頭和結尾同樣將鏡頭轉向了一整片小區，象徵著片中的兩個面對中年危機的家庭並不是獨立的案件，它是整個社會所有人類不可避免的精神門檻，這是你的街道，這是你的一生。妻子無助時的哭泣被陰暗的房間襯托的無比渺小和孤獨、萊斯特和里克第一次歡談時空曠的鏡頭裡只有兩個佔了不到三分之一位置的小人等等。

一門之隔，門裡是虛偽的相互應酬和惺惺作態的假笑，擁擠不堪；門外是一對忘年交的知心暢談，卻絲毫不覺得孤單和空曠。

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所有的淚水都已啟程。激情之於人類究竟是救贖，還是對自我的放縱？

在里克的錄像角度看待萊斯特一家時，萊斯特和女兒簡出現在鏡頭前時都被窗戶的窗棱所阻擋，溫馨的家變成了一座牢不可摧的監獄，彼此之間被一條看不見的線分隔成獨立的個體。這也可以理解為角度問題，片中的兩個家庭不約而同的犯了這個錯誤，沒有人願意站在對方的角度上看待問題，簡希望獲得父親的關注、父親希望妻子注意到自己的需求、妻子希望丈夫知道自己掙錢多麼不易、里克要通過絕對的謙卑甚至撒謊來換取自己渴望的自由、海軍父親只能壓抑著自己的慾望而連累了無辜的妻子、安吉拉渴望通過向簡炫耀自己的艷遇來證明自己是個不平凡的人等等。人類和古代的陪葬品沒有區別，時間同樣在他們的身上覆蓋了重重的污物掩蓋自己的光芒甚至全部。

選擇離開的兒子沒有看到這一幕的真實，很可惜，他一生所追逐的正是生死背後的真相。

安吉拉所謂不平凡的夢想最終卻被證實是一個謊言，這種掩飾一方面證實了每個人的孤獨感一方面卻渴求著被承認。影片中的所有人都處於這種兩極掩飾之中，平凡的人們拚命想讓自己逃出那個漩渦，而「不正常」的人們要用盡各種方法掩藏真實的自我。當死亡無可奈何的代替疲憊的人們書寫結局，象徵著純潔的處女、象徵著自由的想私奔的小情人、象徵著婚姻的哭泣的妻子都成為了失敗者，因為只有接受而沒有改變的機會。

經典台詞：

我失去了什麼？我不知道。是什麼讓我這樣死氣沉沉？不過你知道嗎，想要重振雄風永遠不嫌晚。

自欺欺人有時候很有用。

--你是個大瘋子。

--不，我只是個豁得出去的平凡人。

擁有太多的美，我好像無法承受。

每一天都是你一生的開始。

--你好嗎？

--好久都沒有人這麼問過我……我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