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致美國在中國投下「精神原子彈」的「普通」女孩沈崇，後來呢

作者：周志興

來源：共識網

導讀：國民黨政權，成也美國，敗也美國。當國共圍繞美國不斷角力之時，北大先修班的沈崇成了國共羅生門一枚可憐的棋子。19歲的她美貌如花，傾國傾城。1946年底，北京一個寒冷的冬夜，兩個美國軍人對沈崇實施了強姦。自此，沈崇果真「傾國傾城」。但時光流逝，沈崇改名沈峻，以丁聰為夫，生活平靜，就如同一滴水匯入河流，了無痕迹地流淌......

沈崇

沈崇那時19歲，美貌如花。中國人形容美女常常用傾國傾城。

1946年的平安夜，北京很冷。那個時候，一般的中國人根本不會過聖誕，平安夜自然也和平常夜一樣。

不過，這一年不一樣，抗戰勝利不久，勝利的喜悅還沒有完全平復，國共兩黨之間的爭鬥白熱化又給很多人心裡增添了焦慮和不安。這裡插入了一個第三者，美國。美國是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也是結束二戰的主要功臣國家。此時，國共兩黨也都在爭取美國對自己的支持，他們都清楚，美國人是勝利天平上的一個重要砝碼。當然，因為政權掌握在國民黨手裡，在這場爭奪中，處在十分有利的地位。

國民黨當然也知道美國的重要，也知道作為執政者自己的有利，所以對美國，在力求做到平起平坐的同時，也有卑躬屈膝和趨迎奉承。

共產黨和國民黨處在不同的位置，採取的策略也大不相同，是在爭取的同時鬥爭。

所以，圍繞著美國，國共兩黨在不斷角力。

就在平安夜晚上，北平市政府召開了一個招待會，招待在北平的美軍。因為結束二戰不久，美軍官兵在北平城裡還有不少人，身上的蠻橫和硝煙並存著，成為古老都城的一道風景。

政府在招待他們，但是媒體卻發出了警告，因為媒體人更清楚，但凡有美國駐軍之異域，或多或少，總會發生風化案，尤其聖誕夜。當天的《北方日報》就發了這樣的告誡：「今晚洋人狂歡，婦女盼勿出門。」

沒想到果然出事了。

沈崇，19歲的妙齡少女，北京大學先修班女生。1946年12月24日聖誕夜八時左右，離開八面槽她表姐的家，準備到平安影院去看電影。按照後來的資料，也有說是她看完了電影回家，不過這個不關緊要。

當她由王府井走到東長安街時，突然被美國海軍陸戰隊伍長威廉斯·皮爾遜和下士普利查德綁架到東單廣場，就是現在的長安街和東單十字路口的西南角上。

那時的東單，可沒有今天這麼熱鬧。這裡早年間是清太祖第七子阿爾泰的府邸，八國聯軍入侵北京期間毀於戰火，後來成為東交民巷使館區各國駐軍練兵、打馬球的地方，老百姓稱之為「東大地」。1937年日軍佔領北平後，東大地又成為日軍的練兵場。1945年8月日本投降後，很多日本僑民在這裡甩賣物品，練兵場成為攤販市場。

1947年，東單練兵場空地撥予建築體育場。同年，北平市政府發布訓令，成立東單體育場籌建委員會，將這裡改建為市立體育場。北平解放之前，這裡再次淪為攤販市場，倒賣、交易各種美援物資、日常生活用品。

1949年初，南苑機場被人民解放軍佔領後，國民黨部隊就在東大地修了個臨時簡易機場。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東單機場。

可是在1946年底，東大地還是攤販市場，冬天的北京，寒風凜冽，自然沒有什麼攤販出沒，所以，這裡一片黑寂。

那兩個美國軍人，就在這裡，對沈崇實施了強姦。

沈崇那時19歲，美貌如花。中國人形容美女常常用傾國傾城這個詞，沈崇的這個傾國傾城，不但是指容貌了，而是指實際的作用。整個北平城甚至整個中國都為之震蕩，如果說國民黨政權在3年後坍塌有多種因素的話，沈崇事件也是其中之一。

具體過程不說了，因為目擊者幾乎沒有，而事後的描述和法定上的控辯十分詳盡，可以說是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倒是事後的政府處置和引發的全國性的動蕩，頗為引人深思。

當時北平民營亞光通訊社獲悉這一消息後，就在12月25日發出新聞，披露事情真象。北平市警察局局長湯永咸曾給國民黨的中央社打電話，讓中央社通知各報不要刊登這一消息。中央社當即以警察局的名義給各報發了一個啟事，聲稱：「關於今日亞光社所發某大學女生被美兵酗酒姦汙稿，希望能予緩登。據謂此事已由警局與美方交涉，必有結果。事主方面因顏面關係，要求不予發表，以免該女生自殺心理更形加強。容有結果後，警察局當更發專稿。」

為了阻擋發表這一消息，湯永咸還將亞光總編輯王柱宇和一些報社記者接到市警察局，叫他們具結，保證不發表此消息。可是，26日北平《世界日報》《北平日報》《新生報》《經世日報》等幾家報紙，不顧國民黨中央社和警察局的阻擋，都刊登了亞光社的新聞。《新民報》還將國民黨中央社的有關電令編成一條新聞發表出來，把他們封鎖消息的行為也告訴了社會。這一消息引發了隨後全國各地學生的抗議美軍暴行的示威活動。

這是一著臭棋。

對於抗戰以後的國民黨來說，此時已開始失去民心。沈崇事件恰好為國人，特別是大學生提供了一個表達對國民黨政府巨大反感的機會，採取掩耳盜鈴的做法來處理這件事情，結果適得其反。

起到催化作用的，是中國共產黨。

沈崇事件一發生，國共兩黨取向截然相反。國民黨拚命將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盡量減低其影響。所以費煞苦心封鎖新聞，監視示威，甚至派員搗亂學生活動。共產黨則拚命將「小事」化大，盡量擴大其影響，要搞得轟轟烈烈。

學生寫在電車上的抗議美軍暴行的標語

共產黨的目的達到了。中共的組織和民眾自發的行動形成了合力，事件傳出後，北平、天津、上海、南京、武漢、重慶等全國數十個大中城市學生和各界人士約50萬人，於1946年12月底至1947年5 月，舉行聲勢浩大的示威遊行，抗議美軍暴行，要求美軍撤出中國，廢除《中美商約》等。示威持續了半年多的時間，1947年5月20日發展到了頂點，這一天，北平、上海、蘇州、杭州16個大學500多名學生以 「反飢餓、反內戰，反迫害」為口號，在南京舉行聯合請願大遊行，國民黨政府派出大批軍警鎮壓民主愛國學生運動，遊行學生被捕28人，重傷19人，約500 人遭毒打，釀成「五二〇」慘案。

美軍也不給力，他們霸道慣了，我行我素的做法給國民黨雪上加霜。

其實，1947年1月22日，這一天正好是中國農曆大年初一，距事發還不到一個月，美軍軍事法庭就裁定主犯皮爾遜強姦已遂罪成立。2月1日再裁定幫凶普利查德妨礙軍紀等二項罪名成立。判處皮爾遜十五年有期徒刑，普利查德監禁勞役十個月。這個判決好像很公道，讓國民黨鬆一口氣。但六月中旬，美國軍事法庭總檢察長突然宣布，所控罪狀不能成立。國民黨十分緊張，做了許多動作都無補於事。八月中，美國海軍部長核准判決，該被告無罪釋放兼恢復原職。

據研究這段歷史的人考證，沈崇案的案卷可以說非常浩瀚，事實應當是非常清楚。不知美軍是根據法律還是根據政治來改判的這個案子，今天似乎很難說得清楚了。而國民黨政府一直在強調這是一個法律問題而不是政治問題，大學者胡適因為站在政府的立場上強調這一點，而受到了許多的詬病，以至於這樣一個曾經很受尊敬的學者每次上台演說時，都會接受學生們的「噓」聲。

無論過程如何，結果卻是美國只照顧自家子弟兵，卻不管蔣公死活，這等於在中國大地上丟一個精神原子彈。兩個美國丘八被無罪開釋的消息傳來，衝動的青年學生，還能平靜嗎。「沈崇事件」發酵成為反政府的全民群眾運動，加速了國民黨的倒台。

當年的學生運動

70年過去了，沈崇事件出現了很多版本。也有很多人熱衷於坊間傳聞，而她自己所談的，反而被淹沒了。

例如，有人質疑沈崇到底是不是北大學生?這裡也是一波三折，因為，查學生名錄和校友名錄都沒有找到沈崇的名字，一度有輿論懷疑沈崇根本不是北大學生。其實後來查實，她是北大先修班的學生。因為找不到沈崇的名字，也有人懷疑沈崇就是共產黨派出來的，為了給國民黨製造難堪的。還有人說，她當時根本沒有受到侵害，完全是栽贓陷害美軍。

其實，經過幾十年的時間蕩滌，現在看起來，很多議論和找出來的史實，大都是從預設立場出發的。在66年之後，沈崇八十多歲高齡的時候，曾經接受過她的一個老朋友的採訪，她這樣回答了有關問題：

問：文革時候，有人問你「沈崇事件」嗎?

「沒有，文革時候從來沒有人問。這事毛選早有定案，紅衛兵不敢亂來。」

問：當時跟共產黨有聯繫嗎?

「沒有，我當時十九歲，什麼都不懂，我家的背景都是國民黨的。」

問：當時幾十萬學生示威遊行，皆因你而起，你害怕嗎?

「不害怕，學生的行動是正義的。」

問：有看電腦嗎?

「沒有，我眼內黃斑，電腦發光，我看不了。」

問：網路上很多言論攻擊你，說你是延安派來色誘美軍，製造事件，你知道嗎?

「有人告訴過我。當年國民黨貼出大字報小字報造謠，早已被當時的學生駁得體無完膚，很快沒有聲音了。現在有些人，只不過重拾當年造謠者的牙慧而已。」「你要知道，那個時候國民黨是統治者，控制著國家機器，如果我是八路，早就被抓起來了。」

問：網路上這麼多言論攻擊你，顛倒黑白，混淆真相，你是否可以親自寫文章澄清，以正視聽。

「不，我不理，他們想出名，你駁他，他駁你，沒完沒了，他就出名。我一概不理。」

這番對話，說明了沈崇，哦，應該叫沈峻了，經過半個多世紀的風風雨雨，雖然一直蟄伏，但還是被磨礪的通透無比，堅韌無比。

沈崇是小人物，所以能夠「傾國傾城」，主要是在那個時間節點上，成為一個主角，而這一事件，因為有了「北大」、「強姦」、「美軍」這樣幾個元素，又處在國共兩黨的鬥爭漩渦中而很快發酵成為大事件。

這件事情之後，沈崇就淡出了公眾視線，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結果如何。

1998年時，我組織拍一部紀錄片《中國佛教寺院一日》，其中有一個尼姑庵，在五台山，叫做「普壽寺」，主持很有風度，據說是解放前的大學生，不少人猜測，懷疑就是沈崇。但是，核實的結果，不是，而是建國前東北的一個國民黨高官的女兒，確實也是大學生。

再後來，時間一點點撬開了秘密儲藏箱的蓋子。

林則徐

沈崇系大家閨秀，福建人，林則徐外玄孫女，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沈葆楨曾孫女，林琴南外孫女，父親系國民政府交通部次長(即副部長)沈劭，哥哥系駐法公使。事件之後，她去了上海，考入了復旦大學，改名為沈峻，崇山峻岭，用後面的峻替換了前面的崇，也算是沒有離開父母取名的本意。

沈峻後來嫁給了著名的漫畫家丁聰。

丁聰的妹妹與沈峻是同學，沈峻在復旦大學畢業後，一九五六年九月，她與丁聰妹妹同時被分配北京，因丁聰妹妹在京無其他親戚，便拉著沈峻常去探望丁聰，一來二往，丁聰和沈峻便結婚了。1957年反右運動開始後，慣會用漫畫來提意見的漫畫家理所當然被劃為右派，這時的沈峻已懷孕，大著肚子搬家，生孩子那天，正是丁聰發配北大荒之時，丁聰匆匆到醫院，隔著玻璃窗，看看新生的兒子，隨即赴北大荒勞改。

沈峻與丁聰

命運多舛，這四個字彷彿是沈崇的影子。但是，她已經能夠淡然應對了。

沈峻是不是沈崇，這個問題，就算是和他們很熟悉的許多人都不知道，就算是覺得可疑也不好意思問，一直到文革結束後，改革開放開始了，社會更加自由和寬容了，這個謎底才逐漸揭開。這時候，丁聰已經垂垂老矣，沈崇，哦，沈峻也已經老態龍鍾，再也看不到當年「傾國傾城」的影子了。那些事情，對於他們，似乎是別人的歷史。

沈崇因肺癌於2014年12月11日晚去世，享年87歲。

事情就是這麼神奇，一個在歷史上引發了軒然大波的人，在我們的城市裡，在外面身邊，靜靜地生活著，我們感覺不到一絲波瀾。

70年過去了，想起沈崇，是因為1月2號是當年學生運動在北平大規模爆發的日子，而12月，既是沈崇出事的月份，也是她離世的月份。

想起她，並不是挖掘花邊新聞，找八卦，而是要從歷史中得到啟示。

晚年沈崇

重新研究沈崇事件，我們要看到，在重大的歷史事件發生時，知識分子應當以怎樣的態度來判斷事件的真實性，以及此事件對國家利弊。也要看到，對於新聞媒體的運用，無論是限制或是利用，都會對事件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限制不一定就是上策。我們還可以看到，一個人，無論曾經掀起多大波瀾，但是只要是他願意，會像一滴水匯入河流一樣，了無痕迹地流淌。

其實，每個人都是一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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