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室佳人：聖誕節，最成功的政治宣傳

文 |亂室佳人

世界上的幾乎所有文明中的超過幾十億人口，無論是否信仰基督教，都在以不同的方式慶祝著聖誕節。聖誕節慶祝的是基督教信仰中的救世主耶穌·基督的誕辰。在基督教傳說中，耶穌是上帝之子。基督教信徒們相信耶穌在他的一生中創造了神跡，並在死後復活，升上天堂，並且有一天將返回人間對所有人進行大審判。

現在的多數歷史學家都同意，耶穌·基督的事迹是有歷史原型的。通常認為在公元1世紀早期，一位猶太拉比被施洗者約翰洗禮，在以色列北部的加利利和朱迪亞地區講道，最終被羅馬人在十字架上釘死。這位猶太拉比就是耶穌的原型，他可能並不是上帝的兒子，但的確是一位當時很有影響力的信徒。

耶穌誕生

但對於耶穌究竟是不是在聖誕這一天出生的，學術界早就有很大的爭議。的確，聖經上確實並沒有明確記載耶穌的誕生日期，也並沒有任何關於上帝的信徒慶祝聖誕節的描述。耶穌是否真的出生於聖誕節，就在時間的長河中逐漸湮滅，無從考證。

但是，從聖經中還是存在著蛛絲馬跡，隱藏著耶穌出生的真正時間的線索。而這個時間並非12月25日。

▍耶穌並非出生在聖誕節

《聖經：路加福音》第二章的第七句和第八句中記載，聖母瑪利亞生下耶穌的當晚，天使來到田地里正在輪流看守羊群的牧羊人身邊，告訴他們救世主降生了。

天使告訴田野中的牧羊人耶穌降生的消息

而在聖誕節前後，耶穌出生的伯利恆已經開始霜凍，牧羊人是不可能將牲畜留在露天的草地中過夜的。所以，從這裡我們可以斷定，耶穌並非出生在聖誕節前後，而是在冬季開始之前的某個時間。

而耶穌的表兄施洗者約翰的出生為耶穌出生的時間提供了證據。根據聖經中的記錄，施洗者約翰是在5月或11月被懷上的，而耶穌比他晚6個月，也就是當年的11月或是來年的5月。這樣，按照西方9月懷胎的演算法，耶穌就生在8月或2月，但由於2月仍然寒冷而且處於雨季，尚未達到牲口在草地中過夜的程度，耶穌應該是降生在8月。

因此，救世主耶穌不可能在12月25日出生，而是夏末秋初的八九月。但12月25日雖然並非耶穌誕辰，卻的確和一個人的生日有關。12月25日究竟是誰的生日？

▍12月25日是什麼日子

想知道聖誕節究竟是誰的生日，就要先搞清楚這天是什麼日子。除了是毛主席生日的前一天，12月25日似乎並沒有特別的。但是如果我們要討論聖誕節的來歷，就不能只看現在，而要看耶穌出生的時代的12月25日是什麼日子。

耶穌出生時是公元元年前後，正處於羅馬帝國統治時期，此後的一千多年裡，歐洲使用的曆法和我們現在的公曆是不同的。羅馬帝國後期使用的日曆叫做儒略曆，是凱撒大帝在位期間頒布的曆法。古羅馬博物學家老普林尼在公元77年發表的著作《自然史》中記載，太陽在12月25日進入摩羯座，於是將這一天定為冬至日。後來格里高利教宗在16世紀進行曆法改革，推行公曆，冬至日才成了今天的12月21—23日。

所以聖誕節這一天原來是冬至。提起冬至我們再熟悉不過了。按照公曆，2016年的冬至是12月21日。冬至是中國二十四節氣之一。冬至是一個重要的節氣，也是一個重要的節日。雖然現在冬至的地位已經逐漸淡化，但在古時候的中國，冬至節是僅次於新年的重要節日，有所謂「冬至大如年」的說法。

冬至是一年中白天最短，夜晚最長的一天。從冬至這一天開始，陽氣開始逐漸旺盛，是陰消陽長的關鍵時刻，白天越來越長，正午的太陽一天比一天高。因此，冬至這一天在不同的文化中都意味著太陽的出生或是重生，在各地崇拜太陽的農耕民族中，冬至總是屬於太陽神的節日。

古羅馬的布魯馬利亞節（Brumalia）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布魯馬里亞這個詞來自拉丁語的brevima，意為「最短」。古羅馬人把這天定為「不可戰勝的太陽神」的生日。這位「不可戰勝的太陽神」是一個外來太陽神，在羅馬帝國後期得到官方承認。整個節日慶祝活動為期一個月，於冬至日到達最高峰。在這個節日中，古羅馬人民發揮了自己熱愛狂歡的本色，縱情享受，夜夜笙歌。他們互贈禮品，大肆飲宴，歌唱。

▍聖誕節：最成功的政治宣傳

《大英百科全書》說：「公元4世紀，羅馬教廷開始紀念基督之死，第5世紀才正式承認12月25日為基督的生日，此日原是羅馬太陽神的生日，是一個狂歡節日。」

到這裡，問題終於有了答案，12月25日並不是耶穌的生日，而是古羅馬「不可戰勝的太陽神」的生日。更奇怪的是，古羅馬眾神在基督教會的時代都是異教神祇，崇拜異教神是重罪。那麼，這異教太陽神的生日是如何成為基督教最重要的節日之一——聖誕節的呢？

這還要從基督教是如何在古羅馬帝國站穩腳跟說起。由於基督教的教義比古羅馬本土多神信仰更有親和力和號召力，基督教傳到羅馬後，迅速發展壯大。到了公元2世紀末，基督教已經不僅限於底層奴隸，連社會上層人士也有人信教，不少基督徒都在政府中擔任重要職務，手握重權。基督教在實力上大有超過羅馬本土信仰之勢。

到了這時候，基督教已經不是一個宗教問題，而是一股強有力的政治勢力。古羅馬帝國國內不斷發生由於信仰不同而發生的衝突。

公元306年，君士坦丁大帝加冕成為羅馬帝國的皇帝。和所有的皇帝一樣，作為一個大帝國的首領，他最在乎的是如何維護帝國的統一和穩定。君士坦丁大帝是一個有遠見的政治家，他明白兩個宗教相互爭鬥，威脅的是他自己的利益，他希望看到羅馬本土信仰與基督教的握手言和甚至合并。他的方法是通過政治手段扶植基督教。他在公元313年頒布《米蘭詔書》，承認了基督教的合法地位，並宣布自己也皈依基督教。

英國約克大教堂的君士坦丁大帝塑像

這一做法極大的促進了基督教的發展，更多的基督徒在古羅馬當上高官。到了公元380年，基督教成為羅馬國教。一個多世紀後，傳統希臘羅馬神話的多神信仰作為異端逐漸消亡。

聖誕節也是在這段時間被定在12月25日的。很多歷史學家都相信，早期基督會採用了當時非常盛行的太陽神的生日作為聖誕節，並繼承了很多古羅馬帝國慶祝冬至節的習俗。聖誕節很有可能是早期基督教會為了擴大基督教的影響力，把古羅馬的本土節日冬至節——太陽神的生日——強行改造成了聖誕節。

另外，聖誕老人和聖誕節的樹榦蛋糕（Yule log）來自於斯堪的納維亞地區的冬至節日——優樂節，互送禮物來自古羅馬的農神節，蠟燭，槲寄生等等幾乎所有聖誕節傳統都是來自其他文化，聖經和與聖經同時期的宗教文獻從未有過這些風俗的記載。據稱，連天主教對聖母瑪利亞地位的承認，也是受到了來自埃及對太陽神荷魯斯和他的母親的崇拜的影響。如果公元一世紀的猶太基督徒穿越到今天，看到這充斥著異教風俗的節日，他很可能無法相信這是是為耶穌慶生的節日。

宗教改革中的許多新教教徒也認為聖誕節的異教氣息過於濃厚，有些派別拒絕慶祝聖誕節。例如英國的清教徒們認為慶祝聖誕節是異教徒的做法，不承認英國的聖誕節。最初從歐洲來到美國新英格蘭的早期殖民者也不過聖誕節，感恩節是他們最重要的節日。但後來定居美洲的移民又將聖誕節的習俗從各地帶到這裡，慶祝聖誕節的傳統才在美洲傳播開來。

說到這裡，我們必須要承認，聖誕節在多大程度上來自於古羅馬的冬至節實際上並不清楚。而且聖誕節的異教起源假說也缺乏可靠而公正的歷史證據，也很難說上面羅列出的這些證據這是否是當年的清教徒或近代的基要主義為了反抗天主教會的強權而進行的另一輪政治宣傳。直到今天，還有很多新教徒認為聖誕節是個異教節日，認為慶祝聖誕是上帝命令禁止的「祭拜其他神」的行為。但不管聖誕節是否源於異教節日，都無法否認在古羅馬的流行文化中植根深遠的冬至節，以及其他文化中的因素在聖誕節的產生和發展中發揮了重大的影響。

▍密特拉和彌勒菩薩

這位古羅馬帝國後期全民崇拜的「不可戰勝的太陽神」是一位外來神仙，他的生日在古羅馬被定於冬至，有趣的是，他竟穿過歐亞大陸來到了中國。

位於伊朗塔克·布斯坦的薩珊王朝皇帝阿爾達希爾一世（或二世）登基儀式浮雕。紅色箭頭指出的雕像為密特拉

這位古羅馬太陽神來自波斯，名叫密特拉。密特拉是波斯國教拜火教崇拜的是契約和誓言之神。沒錯，金庸先生《倚天屠龍記》里的明教，其實是摩尼教，就是這個拜火教的一支，小昭最後也是去拜火教當了聖女。拜火教的學名叫做瑣羅亞斯德教，創始人名叫瑣羅亞斯德，中國歷史上稱其為祆教，在南北朝和隋唐時代在西域各國和中國北方有很多信徒，中國歷史上家喻戶曉的安祿山和方臘都是祆教徒。

密特拉不僅是古代波斯帝國拜火教中的神祇，還可以追蹤到更加古老的雅利安人，也就是說印度-伊朗語的原始印歐人。他們向東方遷移的一支佔領了伊朗高原，在這裡結束了古國巴比倫，建立了米底王國和強大的波斯帝國。另一部分則在公元前12世紀左右越過帕米爾高原來到南亞次大陸，開創了吠陀文明。

隨著印度—雅利安人來到印度河流域的密特拉神，則成為印度教的密多羅。在印度教的體系中，密多羅主要是掌管友誼的神祇，同時也是秩序和法律的維護者。這和波斯的密特拉的身份是一致的。而印度教和佛教關係密切，佛教所倡導的一些宗教理論來源於婆羅門教，繼承了一些印度教的元素。現代學者從比較語言學的角度，認為印度教中的密多羅（Mitra）神可能就是佛教中的彌勒佛（Maitreya）。

加德滿都帕坦博物館的彌勒菩薩

佛經中說，彌勒菩薩是佛陀的弟子，他將在56億年後和佛陀一起重新降臨人間，廣傳佛法，普度眾生。所以，彌勒佛是一個救苦救難，寄託著中國人民的希望的菩薩，在未來的某一天會拯救百姓於水火，拯救人民於苦難。這與耶穌的救世主身份不謀而合。

整個歐亞大陸上的歷史和人物總是相互有那麼點沾親帶故，所以聖誕節究竟是誰的生日？掰一掰聖誕節的歷史就會發現，聖誕節和耶穌，太陽神，密特拉甚至是彌勒菩薩的（當然在中國，彌勒菩薩的生日是正月初一）都有點關係。

每年大家都在議論中國人究竟要不要抵制聖誕節，但它本身就不是一個嚴謹的節日，又何必上綱上線地認真討論這個問題呢？不如就把聖誕節看做世界上勞苦大眾普遍對救世主希望的寄託，在這個其樂融融的日子裡，旁觀也好，加入也好，享受聖誕節的正能量。

（本文原標題為《聖誕節究竟是誰的生日？》、題圖為古羅馬人民慶祝農神節。）

【作者簡介】

亂室佳人|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古生物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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