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的敏銳與洞察,精神科醫生的細節之道
【打造首個醫療原創新媒體,報道中國最頂尖醫療團隊,提供服務性最強就醫指南】尋訪中國頂尖醫療團隊 —— 本期人物:北京回龍觀醫院 · 臨床二科 ——聶鷹
(大醫生兵器譜主筆 | 丁姍姍、新媒體編輯 | 雪醬、攝影 | 曉藝)
從剛畢業時走進病房帶著些許「恐懼」到如今在臨床方面的遊刃有餘,聶鷹已經在北京回龍觀醫院工作了 21 年。就像他的名字一樣,聶鷹具備鷹一樣敏銳的觀察力,無論與患者交流還是指導年輕醫生,絲毫小問題都逃脫不了他的眼睛。
「作為精神科醫生,細緻嚴苛這些都是必須的,專業以內,我的眼裡揉不得沙子。」 聶鷹說。
—從恐懼到熱愛—
學醫,於聶鷹而言,似乎是順其自然的事。小時候,聶鷹的父親在醫院工作過,後來回到家鄉成為了一名赤腳醫生,在當地治療蛇咬傷小有名氣。儘管父親並不是一名嚴格意義上的標準醫生,但在氤氳的草藥香氣中沉浸多年,聶鷹也看多了鄉鄰在治癒後的笑容滿面,在高考時,「基本沒有過多考慮」地報考了江西醫學院(現為南昌大學醫學院),並被臨床醫學專業順利錄取。
雖然如願學了醫,可聶鷹的從醫之路卻出現了點「小意外」。1995 年 7 月,聶鷹來到北京回龍觀醫院,在知曉決定學臨床專業的自己今後只能做精神科醫生時,他著實猶豫了一番。
原來,此前聶鷹曾經在江西當地的一家精神病醫院進行過短暫實習,那家不大的醫院裡病房陰暗逼仄,終日不見陽光,所有的病人每天只能像犯人一樣被約束、看管……這樣「悲慘」回憶差點讓他打了退堂鼓。
上世紀九十年代,回龍觀地區並不像如今這樣繁華,醫院周圍全是高粱地。即便感覺不像此前實習的醫院那樣環境惡劣,也仍讓聶鷹產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可以說剛開始心都涼了,這麼遠的地方進趟城都麻煩,就別提回家了。」 聶鷹說,最初,全靠著相熟的幾個同學相互慰藉,才度過了那段最無聊難熬的時光。「那時就想著,既來之則安之嘛,慢慢也就踏實了下來。」 聶鷹語速漸漸放緩,「你看,說起來就像是昨天的事情,一下子都過了二十多年了。」
其實,對於初出茅廬的聶鷹來說,比環境問題更難克服的是心理上的恐懼。面對滿屋「精神異常」的患者,聶鷹坦言自己剛開始查房的時候的確會有點擔心。「老師告訴我們,查房的時候不要讓患者脫離自己的視線範圍,也不能單獨跟患者同處一個房間,以免對方突然發病造成危險。」 有時他腦海里總是忍不住「腦補」各種可能發生的畫面,不過好在,「恐懼期」並不長,幾周之後,他就可以跟病人順利地溝通了。
「畢竟他們也是人啊,即便會有危險,也是在病情發作期的非正常狀態,大部分時間都是正常人,需要正常的情感交流,也會跟你聊天和噓寒問暖。所以,後來我們就跟『熟人』似的相處,這種感覺特別好。」 聶鷹說道。
儘管如此,他也坦言,「精神科就沒有沒挨過打受過罵的醫生」,所以安全意識是至關重要的。此前,醫院每個診室下面都會配有一個小凳子,用以暫時抵擋一下在就診時突發躁狂攻擊的患者。如今,牆壁上安裝了紅色的報警裝置,診室之間相互通聯,也更加便於醫生在遭遇危險時及時離開。
他回憶,幾年前有個年輕護士正在準備給一位抑鬱症患者輸液,一切準備就緒後,就站在患者側前方查看護理記錄。一瞬間,剛剛還平靜溫和的患者突然一把抄起輸液用的鐵架沖了過去。幸好當時有其他醫護人員及時發現,把這個小護士一把推開,只受了輕微的擦傷,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這個案例也被聶鷹作為安全教材,反覆跟學生提起。包括聶鷹自己也曾在工作中多次遭受過患者的肢體攻擊。「這些肢體方面的攻擊有時是無法避免的,比起那些被物品擊傷的同事,我受過的小傷都不叫事兒。」 聶鷹樂呵呵地輕描淡寫。
聶鷹說,曾經有一段時間,看到身邊一些同學或同事轉了行賺了錢,還有朋友不時前來遊說,自己確實動了心思,但最終未能成行。「有同學做了醫藥代表,確實得到大把收入,那時我的心性也沒定下來,覺得臨床專業的畢業生做精神科醫生,到底有些不甘心,再加上當時的收入確實讓日子過得捉襟見肘。」 但隨著自己對精神科的認識逐漸深入,這種轉行的想法也漸行漸遠。
「做人總得圖一樣,我問過自己,脫了白大褂,你會快樂嗎?最終,我覺得醫生才是讓我最快樂的職業。切不要人云亦云,左右了你自己的人生。」 談及自己的選擇,聶鷹慶幸自己沒有「跑偏」。
—刨根問底和察言觀色—
周末過後,那場企盼多時的京城初雪尚未完全消融,道路兩旁的楊樹上,依然殘留著薄薄一層積雪,一陣風吹過,簌簌而下。
回龍觀醫院病房樓與門診樓間隔著數百米,聶鷹裹著厚厚的羽絨馬甲,拎著水杯緊走了幾步。每周一,他都要出全天的門診,除了中午短暫的吃飯時間,幾乎整天都會坐在診室里靜候患者。或許是由於天氣的原因,這天的患者量並不滿。等待間隙,聶鷹攤開那本隨身攜帶的專業書籍,細細閱讀,偶被打斷,便小心地加上一枚書籤,輕輕合上。
「門診量不大時,我都會看看書,要是在病房裡,事兒就多了,很難有大塊的時間可供支配,其實我這也算是一種忙裡偷閒了吧。」 聶鷹笑呵呵地說道。
事實上,最忙碌的時候,聶鷹一天的門診會有十一二個患者,儘管這個數字聽起來並不是那麼「門庭若市」,但針對首診患者的大量問診和各種檢查往往會消耗數個小時的時間。幾個月前,新門診樓的使用大大擴充了診室數量,出診的大夫多了,也減輕了就診壓力。
面對首次就診的患者,聶鷹在與他們進行溝通的同時,更要與陪同前來的家屬進行交流。「遇到病史特別長的,就會問得更細。比如本次發病異常表現、首次發病時間、原因、癥狀、病情演變情況、既往史、個人史、家族史……有時患者還沒開口,幾個監護人之間就開始相互爭著表達起來,嘈雜的爭吵反而令患者更加焦躁。」 每到這時,聶鷹就會首先安撫家屬的情緒,然後再進入正常問診的環節。「精神科疾病不像其他病症可以依靠化驗、檢查等一些客觀指標來提供診斷依據,診斷主要依靠採集的病史和精神檢查來確立患者的情況。所以,對於我們來說,問診就是一個刨根問底的過程,既要全面準確,又要有重點,若是遇到病史較長的患者,就更是不能放過過往的任何一個細節。」
針對很多家屬關於安全問題、食物問題、探視問題的詢問,聶鷹都會不厭其煩地一一解答。目前醫院內有幾處正在施工的樓道,對此,他會貼心地補充,「這幾天院內有點亂,不過您放心,工程馬上就要結束了。」 聶鷹說,正是由於對患者的過度關注,不少患者家屬也會出現異常情緒,包括跟醫生、患者在交流中發生吵嚷甚至暴怒。「其實,他們有時也是半個病人,所以在溝通時,要更加用心。」
除了每周一次的門診之外,聶鷹大多數時間都在病房中忙碌穿梭 —— 每天 7 點左右到達醫院,打開電腦了解前一天收治的新患者情況,然後在交接班之後,依次對需要特別關注的重點患者進行檢查,並隨時記錄醫囑變化 —— 1床感冒了,需要服藥;2 床輸液已滿一個療程,可以根據情況適當減量;3 床患者情緒不穩希望家人前來探望……「這些事情看著都特別瑣碎吧,除了幫患者解決病痛之外,我們有時更像是一個他們與家人之前的傳聲筒。」
每天 10:30 到 11:00,是患者固定的午餐時間。這時,聶鷹和同事們往往集中在餐廳,巡視觀察患者們的用餐情況。「很多患者,都容易出現吞咽困難,也有人因為藥物反應影響食慾,如果出現嗆、噎的情況都很危險,所以,針對這類患者我們在飲食方面也會特別注意,給他們提供相對軟糯的米飯和麵條。」
這天,一位年近八旬的患者咀嚼速度比之前慢了一些,站在一旁的聶鷹發現後,迅速走過來,俯下身子詢問:「怎麼今天吃得慢了?您有什麼不舒服嗎?」在得到否認後,又從睡眠質量、飯菜口味、心情狀況等情況一一了解,由於老人有些耳背,聶鷹便探到老人耳邊,幾乎每個問題都需要大聲重複兩三遍。如此「費勁」的交流持續了將近五分鐘,在得知老人只是有些想家的時候,聶鷹才放下心來,笑著安慰道:「您看,閨女怕您吃不好,還專門給您買了雞蛋和牛奶,您得加強營養啊!過幾天她就來看您啦!」 「老買好吃的,多貴呀,我可心疼錢!」 說完,老人也笑了起來。
在同事們眼中,做事認真、細緻全面是聶鷹最大的特點。「這麼跟您說吧,無論什麼事情交給聶主任,絕對特別放心。」主治醫師楊清艷說道。
查房時,聶鷹對每位患者都細緻入微,甚至一個眼神或者是面部表情的變化都能讓他停下腳步。
「老李,最近有什麼新聞呀,給我說說。」 聶鷹走到一位患有精神分裂症的老者面前,像朋友般聊了起來。
「有呀,美國總統選出來了,特朗普嘛!」
「豁,外國的事情你也關心呀?」
「那是,國際動態呀。」
「誰當總統這個事情,他們有沒有通過什麼聲音跟你商量商量?」
「沒有呀,是我看電視里新聞說的。」
此前老李被嚴重的幻覺困擾。聽到他的回復後,聶鷹點了點頭,又用手輕輕摸了摸老李的眼角,「你的眼睛怎麼有點紅?」
「可能是上火了。」
「疼不疼?看東西模糊嗎?
「還可以吧,沒有特別的感覺。」
「千萬不能用手揉啊,回頭用乾淨的毛巾蘸了溫水輕輕擦擦。」 一連串地囑咐過後,聶鷹才又走向另一位站在牆邊的患者。
「小磊你怎麼了?」 聶鷹走到他面前,接連詢問了三次,才得到對方一句弱弱地回復:「那個……大夫……我……沒……事。」
「你剛才為什麼按壓你的眉毛呀?是緊張害怕,還是有什麼別的不舒服?」 顯然,患者的這個小動作沒能逃過聶鷹的眼睛。
「沒有,我……挺好的。」
「今天你表現不錯啊,聽護士說你沒賴床,值得表揚。」聶鷹拍了拍小磊的肩膀。
「嗯……」
「別老一個人呆著,要多跟別人交流,知道嗎?」
「嗯……知……道……了……」
就像他的名字一樣,聶鷹具備著鷹一樣敏銳的觀察力。他說,患者並非所有時候都會顯出病態,當身體出現不適的時候,有些患者也不會主動表達,所以,全方位的觀察就顯得尤為重要。
「做精神科的醫生,不能像盲人摸象那般,一定要通過察言觀色全面洞察患者的每個細節,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都不能忽視。」
—持久戰—
除了抑鬱症、精神分裂症等精神疾病的診治之外,聶鷹的專業側重是最近幾年才被逐漸重視的酒精依賴綜合征,簡稱「酒依賴」。在臨床二科某個病房的 60 個病人中,將近一半都是此類患者。
「雖說每年都能收治數百人,但成功脫癮的人數卻極少。」 聶鷹說,身癮易戒,心癮難除。真正的臨床治癒,意味著患者必須至少堅持一年以上滴酒不沾,但大多數人往往都會在斷酒的幾個月內重新復飲,而上了癮的人是沒有「控制」概念的。「我們這裡最多的病人反覆住了十多次院。其實,無論是戒酒還是治療其他精神類疾病,都是持久戰。」
聶鷹見過酩酊大醉的患者,在家屬的脅迫下前來就診。剛進門就沖著家人大聲叫喊著「我沒病,憑什麼逼我到這兒來!」 甚至憤怒地把酒瓶摔在地上;也見過與醫生面對面時,仍舊不捨得放下酒瓶的患者。還有些人迫於親屬壓力妥協住院,但仍然沒有認識到酒精依賴的嚴重危害。問診時,大多以「我來調養調養身體」回復,而讓這些患者清楚地認識到「這是一種病」更是聶鷹交流中的重要環節。
遇到這種強硬的患者,聶鷹在多年的臨床經驗中磨練出了一套「打岔」的溝通方式。「我們只能先溝通,做情緒安撫,如果他的飲酒量級的確達到了成癮標準,就從肝損害切入聊天,因為這是一般酗酒者都會出現的身體病症,讓他們覺得醫生就是想關心幫助他們,不能一上來就強迫住院,這在患者的心裡是十分抵觸的。」聶鷹說,通常來說,他會拿著患者的各種檢查結果,一項項對比解釋那些異常的數據,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大多數人都能夠接受。
有一位 50 多歲的患者, 先後兩次住院戒癮都以失敗而告終,直到他兩個多年老友都因酗酒而去世,這才真正觸及了他的內心。經過近兩年的持續治療,這個老人終於戒酒成功。「其實,一個鮮活的反面教材比任何大道理都管用。」 說起這個案例,聶鷹的語氣變得愈發明快。
在日常的教學中,聶鷹的要求也頗為嚴格。在一次針對酒依賴患者的精神檢查中,有位年輕大夫為了檢查患者的瞬間記憶力,把身邊大夫的姓氏一一介紹,時隔半小時再次詢問,病人已經不太記得了。對此,聶鷹不甚滿意:「這種瞬間記憶檢查詢問的間隔時間太長,其實已經沒了意義,應當在間隔幾分鐘之內就得詢問。而且,這個患者具有本科學歷,提問時還得符合患者所受的教育水平和實際情況。精神檢查不能太教條,要學會根據患者情況進行變通。」
而在另外一次問診之後,聶鷹突然向身旁的學生髮問:「如何判斷患者的自知力?」 發現學生面露難色,他又提醒道:「仔細想想,一共有三個方面,我最近已經說過兩次了。」 看到對方的確難以全面回答,聶鷹才又將答案完整重複。「能否意識到癥狀是否符合客觀事實、能否意識到自己的異常是精神疾病所致、是否意識到癥狀需要治療。記住了啊,下次可不能忘了!」
事實上,聶鷹很少發脾氣,臉上總是掛著頗具親和力的笑容,但若是涉及專業方面,他也會板起面孔,聲音輕柔地嚴厲指正,容不得半點馬虎。
作為精神科醫生,難免會在日常積攢一些「負能量」,當被問及如何進行排解時,聶鷹直起身,輕輕一拍桌子:「其實我們有時也會通過『喝兩口』發泄一下,只要不上癮就行啦。」 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本文涉及患者均為化名)
※當大夫到後來可能更多的就是共情、理解和接納,尤其是精神科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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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檔案-北京回龍觀醫院 臨床二科 牛雅娟
※科普-抑鬱症 or 精神分裂症,這些體征可以自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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