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聲世界，等待花開的聲音

2016-12-01 李文解 糖尿病之敵

廖燁，26歲，1型糖尿病患者，2003～2007年就讀於江西師範大學音樂系，畢業後回到農村一小學教音樂。2009年元旦出現腎衰竭，4月因造靜脈瘺感染而失聰。如今每2～3天接受一次腎透析，血糖一直控制不穩。最後的聲音

氧氣面罩覆蓋了我半張臉，一直在急促的呼吸，氧氣瓶有規律有節奏地冒著泡。閉著眼睛，想試圖睡過去，眼淚卻順著太陽穴不住地往下滴落。依稀聽得見媽媽的哭訴：「救救我女兒，她還年輕……」

但醫院早已給我下了病危通知書。護士急急地把一張紙遞給媽媽，媽媽木訥地拿著那張紙，一遍一遍地看著。其實媽媽不識字，她看不懂上面的文字，但她聽得懂醫生向她解釋的話語。媽媽一直在沉默，沒有眼淚，沒有話語，只是一直地一直地看著那張病危通知書。

等到查房時，媽媽猛地站起，撲嗵一聲跪倒在醫生的面前，緊緊地拉著醫生的手哭訴：「醫生，你救救我女兒吧，她吃了很多苦，她還很年輕，醫生，求求你，你救救我女兒!」眼淚打濕了媽媽的臉，那張爬滿皺紋蠟黃的臉。

之後，我就昏過去了。等醒來時，媽媽喜極而泣，抱著我說了很多話，但我只能感受得到她的激動和興奮，卻聽不到她說的每一個字。後來我知道，我失聰了!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在失聰前，我聽到的最後聲音是媽媽的哭泣。所有人都在抹眼淚，所有人都在嘆息，卻沒有人知道，躺在病床上的我與這個屈膝下脆乞求救她女兒的女人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是的，她是我後媽。我們本可以是無關緊要的兩個人，可是因為她的善良，她的無私，我們緊密地連在了一起!

命運的敲門聲

雨沒完沒了地下，彷彿已經停滯，無法前行。自己感覺到無力，卻無可奈何。

夢裡，柳琴落滿了灰塵，古箏的弦已斷，琵琶靜靜地躺著。我想走近它們，想去觸摸，卻在自己走近的那刻，看見它們慢慢地斷裂，眼睜睜地，無力挽回，我聽不見斷裂的嘶鳴，卻可以感覺到它們的震撼，那是歇斯底里的慘叫。隨後，我幾近瘋狂地哭喊，卻沒有人能聽到我的聲音，漸漸地，連我自己也聽不見了……

醒來後，枕頭一片濕潤，周圍一片寂靜。我知道，夢裡的情景都是真實的，我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我聽不到父親喊我的乳名，聽不到學生們喊「老師好」，聽不到柳琴的悠揚，聽不到琵琶的悅耳，聽不到古箏穿透心靈的感動。從此，我將在自己的世界裡獨行。

抱著祭奠的心情，我翻起了自己以前的琴譜，扉頁已經有厚厚的灰塵，裡面的曲子，都是我以前彈過的，很熟悉。第一頁就是貝多芬的《命運》。是的，音樂有魔力，雖然我聽不見，但很熟悉這個曲子的旋律，《命運》在我的心裡，是我心裡的音樂。即使是一個從未聽過完整交響曲的人也會熟悉《命運》交響曲開頭的那四個強健的音符，那不是普通的音符，那是命運的敲門聲!這敲門聲包含了極大的氣勢。催促著人們不向命運低頭。

我想起了貝多芬，他後來也聽不見，卻依然能夠寫出這麼偉大的曲子。我不想做偉人，但也明白即使失聰還是可以做很多的事情。我還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可以閱讀，可以讀懂別人。雖然我聽不見音樂，可是我有曾經心裡的音樂。我懂得看譜，能夠知道音樂的旋律。我會在身體好些時去琴行彈鋼琴，在家裡抱著琵琶彈小曲，彈我心裡的音樂，這是我的生活，寂靜孤獨，卻又樂在其中。

我看著窗外的大雨，看著雨滴從窗子玻璃上滑落，急促，破碎，緩慢，像個欲言又止的人，最後在玻璃上撒開，淚流滿面。我突然有種強烈的想法：我想要晴朗的天空，可以看見蔚藍的天，潔白的雲，還有那淡淡和煦的風……

來世，我要做個完美的女子

我成功地擺了個地攤。雖然出師不利，第一天就被城管罰了10元，但除去成本，我還是賺了12元。我把這個好消息通過電話告訴了他。

自從失聰後，就再沒有人給我打電話，除了他以外。他會一直在電話那頭，認真地聽，開心的，快樂的，悲傷的，疑慮的……我一個人說，他一個人聽。今天，我在電話里放肆地咯咯的笑，讓他知道我的快樂。我知道他一直在聽，我能夠想起他的聲音，溫柔的，暖暖的。

在他回來的每個晚上，他都會帶我去散步。帶我去我教過書的的體育場，拉著我的手一起漫步。然後到體育場的最中央，望著浩瀚的天空，一起看星星和月亮。我會說很多很多的話，他只是靜靜地聽著我的快樂，然後用盡他所有的辦法，告訴聽不見的我。我會看著他，然後知道他在說什麼。雖然有時候，我會說出風牛馬不相及的事，但他仍會不厭其煩地一遍一遍地告訴我，直到我弄明白。不過大多數時候，我們並不需要太多的言語，就能知曉對方在想什麼。

他總說他不夠好，覺得自己很差勁，沒辦法救我;他一直相信，我一定會好的;他還一直豎著大拇指，誇我的歌唱得很好，他一直都在鼓勵我。其實他什麼都不說，我都是知道的。

只是，我不夠好，我不但患了重病，而且還要做透析，全身插了很多管子。我一直在想，今生，我不夠好，但來世，我一定要做個完美的女子，早早地遇見他。然後穿上好看的弔帶裙，穿性感的露肩裝，還要穿上潔白的婚紗，被他牽著手走進婚姻的殿堂，一輩子，好好愛他。

美麗像花兒一樣綻放

又開學了，街上的孩子們多起來了，中午可以看見很多背著書包放學回家的孩童。此情此景，我欣慰，黯然，又惆悵。恍惚間，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學校，回到了講台。

看見自己買的嶄新的高跟鞋，一直放著，沒有穿。我本以為今年夏天就可以穿上它，然後來一段恰恰，走一段貓步，或者穿上旗袍，彈奏一曲古箏或琵琶也行……是的，我愛美，自己美，沒有人可以阻擋。儘管我每隔2天還要去做一次透析，身上依舊還插著很多管子，但這些都擋不住我對美的追求。

開了個淘寶店，沒有多少生意。但偶爾會有人來打聽，這讓我很高興。因為自從患病後，我又可以自己賺錢了。雖然不多，但總比沒有好。武漢的教授告訴我，他可以幫我重回講台，不過要做換腎手術，這台手術差不多需要30多萬元。一開始我被嚇到了，因為這是做農活的父母一輩子都無法賺回來的錢，而且現在我注射胰島素都還要靠父母四處借錢，但後來想，自力更生總比坐以待斃好，儘管還賺不了多少錢，但以後會慢慢好起來的。所以我一定要堅持，要努力，等我攢夠了錢，就去做手術，然後重回我的講台。

即使我不能恢復聽力，我也還可以做很多的事，我正在學習手語，我可以去聾啞學校教書;我還在學習縫紉，將來也許可以做一個好裁縫，給自己和別人縫製最漂亮的旗袍;我還在學習服裝設計，將來也許還可以開公司。我會努力的，我一直都在努力。

秋天到了，種植在院子里的盆栽依然長出了新枝，期待著它們還能開出新的花朵兒。它們一定會經歷風雨的洗禮和陽光的沐浴，才會開出更美的花兒來!人要活得健康有活力，我雖然現在沒有了健康，但我會活得有活力。年華似水，我會做一朵等待開放的花兒，讓自己的花樣年華，繁盛地開過一季又一季。

（文章寫於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