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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伯特·巴特勒:「頭被砍下時」是寫短篇的好時機

騰訊文化 崔瑩 發自英國倫敦



羅伯特·巴特勒:「頭被砍下時」是寫短篇的好時機


羅伯特·奧倫·巴特勒在倫敦街頭 拍攝:崔瑩


為推介新作《香河》,11月底,71歲的美國著名作家羅伯特·奧倫·巴特勒(Robert Olen Butler)來到英國,出席各種圖書節並舉辦講座。


羅伯特·奧倫·巴特勒以書寫越南題材聞名,這與他的個人經歷有關。1969年從愛荷華大學拿到碩士學位後,他被徵召入伍。當時越戰仍在進行中,接受美軍情報訓練後,他被派往越南,一開始做情報工作,後來到西貢當翻譯。這段經歷對他產生了重要影響。回美國多年後,1992年,他創作了短篇小說集《奇山飄香》,講述了越戰結束後,帶著戰爭創傷尋找身份認同的越南裔美國移民的故事。出版次年,《奇山飄香》獲得了普利策小說獎。《紐約時報書評》評價 ,「這本書很巧妙地將越南人刻畫得栩栩如生」。


睽違24年後,2016年,《奇山飄香》的續集《香河》出版。它也以越戰為背景,關注的是深受越戰影響的一家美國人。《華盛頓郵報》評價這本書「簡潔、細膩地描述了一場婚姻的結束……這或許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故事,至少在一夫一妻制的國度是,而巴特勒通過解剖每個人物的心理歷程,給了這個故事新的生命。」

在中國,巴特勒的短篇小說集《小報戲夢》也剛上市。作家在其中寫了12個稀奇古怪的故事,主人公包括一出生便帶有貓王文身的男孩、9歲的職業殺手、被刺後未身亡卻隱姓埋名幾十年的約翰·肯尼迪……這些故事曾發表在《紐約客》《巴黎評論》等出版物上,《小報戲夢》是它們的合集。


圍繞上述作品及其寫作,11月26日下午,騰訊文化在倫敦對巴特勒進行了專訪。以下為採訪內容。


「我的生活經歷很豐富,它們就是我的堆肥」



羅伯特·巴特勒:「頭被砍下時」是寫短篇的好時機


《小報戲夢》中文版


騰訊文化:聽說《小報戲夢》的創作靈感來自八卦小報。


巴特勒:八卦小報給我的只是表面的靈感。如同一粒埋在牡蠣體內的沙子,珍珠是自然而然誕生的。英國小說家格雷厄姆?格林有一個「堆肥」理論——所有的元素在那裡堆積、發酵、腐熟,被微生物分解。時機成熟時,作品就誕生了。


我的生活經歷很豐富,它們就是我的堆肥。寫《小報戲夢》前,我常去美國的一家百貨商店買東西。商店的收銀台附近擺著無數小報,它們的頭版刊登的新聞大多聳人聽聞,但總會有一兩份報紙刊登稀奇古怪的故事,比如「嫉妒的丈夫變成一隻鸚鵡回來」。這些標題很抓人,很有創意,但裡面的故事很爛。看這類新聞時,一些人物出現在了我的文學想像中,但他們要嚴肅得多。我選擇了小報中的一些標題,也按照這類風格創造了一些標題,然後去講故事。


騰訊文化:《小報戲夢》有12篇小說,敘述者各有不同,比如「用玻璃假眼監視拈花惹草的丈夫的女人」「出生時自帶貓王文身的男孩」「變成鸚鵡的丈夫」等。他們的共性是什麼?

巴特勒:共性是,他們都有某種渴望或慾望。這也是推動故事和情節發展的要素。小說是關於人類渴望的藝術,情節不過是在這類渴望遭遇挑戰、挫折和被制止時發生的事。


在小說中,最重要的一類渴望是對自身身份的渴望——主人公在探求自己處於世界和宇宙的哪個位置。這個主題貫穿《小報戲夢》的12篇小說。書中的所有人物都在探求他們是誰,他們屬於哪兒。


騰訊文化:為了真實還原這些敘述者的不同生活,你做了哪些準備?


巴特勒:不需要很多準備,只要把情感注入人物。我學過表演,這種寫作準備類似於演員在演出之前的——讓我的內心情感與所寫人物的一致,讓人物的渴望變成我的渴望。寄生於所寫對象的體內,我會了解他們周圍的世界,會知道哪些東西在挑戰他們。這時我就開始寫作。

在寫作前,很多人傾向於分析,了解寫作對象的心理特徵和彼此關係。我完全不是這樣。我認為作品不是通過分析誕生的,而是從潛意識中誕生的,從作者的經驗中發酵分解而來。我不對人物進行任何分析,我的人物都由最深的慾望驅使,後者帶動故事情節發展。


實際上,每個人都具備這種無意識寫作的能力。它有點像是在做白日夢:我們坐在那裡,但思緒可能在別的地方——你可以看到後一處的風景,聞到那裡的香氣,聽到那裡的聲音。那個如同夢境的地方,也是作者在寫作時要去的地方。


騰訊文化:《小報戲夢》的第一篇是《泰坦尼克號的倖存者透過水床說話》,最後一篇是《百慕大三角洲發現了泰坦尼克號的倖存者》,為什麼這樣安排?


巴特勒:這樣讓整部小說集前呼後應。在《泰坦尼克號的倖存者透過水床說話》中,倖存者一直覺得自己像是白活了。但當在船上遇到一個女子後,他覺得他的存在有了價值——他要為她犧牲。


在寫這本書中的其他小說時,我一直在琢磨這個故事,覺得故事還沒有完。為了讓故事完整,我決定用《百慕大三角洲發現了泰坦尼克號的倖存者》來講女主人公的故事。夾在這兩篇小說中間的十篇小說未必有直接聯繫,這也代表了一種分離——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的分離。


香河的香味也意味著死亡



羅伯特·巴特勒:「頭被砍下時」是寫短篇的好時機


《香河》英文版



騰訊文化:《香河》是《奇山飄香》的續集,但兩部作品之間間隔了24年。你為什麼在現在才寫《香河》?


巴特勒:參加越戰的美國老兵年紀都已經不小了,我都71了,是時候回顧自己的一生了。而在《香河》中,主人公是70歲。還是說到格雷厄姆?格林的「堆肥」理論——所有的經歷、感受和年齡等因素混合在一起,經過發酵腐熟,一切就緒,你就可以寫這個續集了。


騰訊文化:為何選擇以「香河」為書名?


巴特勒:香河是越南中部的一條河流,它流經順化,最後注入南海。在它上游的一百多公里,河的沿岸遍布果樹。果樹開花時節,花瓣隨風飄進河裡,在水中被分解,當河水到達順化時,就會散發出一種成熟果實的香味,所以這條河被稱為香河。但這種香味是通過分解花瓣產生的,所以它也意味著死亡,是死亡之香。越戰結束後,我也去順化看過香河,儘管並非在香河飄香的時節。


在《香河》中,一個越戰老兵回憶了四十多年前的故事。他參加了越南1968年的「春節攻勢」戰鬥,然後在順化愛上了一位越南姑娘,但他已經和越共的一個成員訂婚了。他不得不保守這個甜美又傷感的秘密。「香河」就象徵了這種情緒:甜美,黑暗,和死亡有關。


騰訊文化:為了寫《香河》,你採訪過美國的越戰老兵嗎?


巴特勒:沒有。我的確認識很多越戰老兵,我們的關係也很密切,但我不需要採訪,因為我了解他們。再說我和他們是同齡人,我也知道自己怎麼想的。我認識很多人,結過5次婚,打過仗,在鋼廠上過班,當過記者……我的個人經歷很豐富,我了解人們在不同環境和不同生活階段的想法。


此外,在越南生活時,我每晚在西貢的小巷子里和越南人聊天。我聽到他們的聲音,了解他們的生活,對他們充滿了感情。這些點滴都融進了我腦海深處「被遺忘的記憶」。經過時間沉澱,他們被重新塑造,浮現在我的腦海里。我甚至分辨不清哪些是真實發生的,哪些是我想像的。


在我的作品中,這些人物重新活靈活現。他們不是我採訪到的、記錄在筆記本里的人物,而是生活在我的無意識中、我的文學記憶里的人物。無意識也是我想像力的源泉,甚至這樣描述也不太準確——我不是有意識地去想像的,這些人物是自己誕生的。像是植物,他們自然而然地在我體內成長,突然一天,就從我過去的記憶中破土而出。


騰訊文化:這些人多少都處於流放的狀態中。你為何關注他們的這種狀態?


巴特勒:所有的優秀小說都離不開渴望,離不開對個人身份認同的追求。對被流放者而言,身份是很重要、很迫切的問題。流放狀態本身也充滿戲劇性,是作家創作的沃土。



羅伯特·巴特勒:「頭被砍下時」是寫短篇的好時機


《奇山飄香》中文版



騰訊文化:《小報戲夢》和《奇山飄香》中都有佛教思想。你是在越南接觸到佛教思想的嗎?它如何影響你的寫作?


巴特勒:是的。在越南時,我頻繁地接觸到佛教。佛教的確影響了我的寫作。佛教信奉「活在當下」,作家也當如此。佛教中的冥想就是要去除糾纏的思緒,這和寫作的過程有點像。


此外,小說是關於人類和人類的感覺的,是關於人類的渴望的。而佛教認為,人有很多慾望,慾望是苦難的根源,所以人要遠離貪慾。我的作品沒有涉及這麼深的話題,但如果說人生與慾望有關,小說的情節也與慾望有關。慾望也就是「渴望」的另一種說法。


騰訊文化:美國的越南裔移民如何評價你以越戰為背景的作品?


巴特勒:除了英文版,這幾本書在美國也被譯成越南語,以便於美國的越南裔移民閱讀。多年過去,目前在美國生活的年輕越南裔已經是純正的美國人。而我收到的郵件、信件和評價,多來自那些有著和小說中的人物類似經歷的越南裔移民。他們對我本人不是越南人很驚訝,也很感激我寫關於他們的故事。


在獲普利策獎後,我被邀請到加利福尼亞和一群越南裔的作家、學者共進午餐。他們說很感激我,因為《奇山飄香》並沒有把他們寫成某個流亡團體,而是關注人性和人的處境。這一點是最重要的,也是人類共通的,而種族、宗教、文化、信仰和性取向差異只是表面現象。


正在寫以一戰為背景的間諜驚悚小說



羅伯特·巴特勒:「頭被砍下時」是寫短篇的好時機


羅伯特·巴特勒在倫敦住處 拍攝:崔瑩



騰訊文化:你曾說,在寫過很多質量不好的小說後,你才寫出了好小說。這個質變是如何實現的?


巴特勒:用無意識去寫作,找到人物的渴望,依據人物的渴望去敘事。這是我下了一番苦功才學會的,在寫了很多不好的作品之後。


在小說《異類》中,作家馬爾科姆·格拉德威爾研究了不同領域被認為是天才的人,但假如你仔細觀察,會發現為了創造出精品,這些人要付出1萬多小時的努力。運動員也是如此。經過很多訓練,某項運動就變成了他的無意識。比如體操隊員習慣了不用思考,只是去做動作,他們的肌肉逐漸有了記憶力——要是邊跳邊想要往哪裡落,他一定會摔下來。作家也是如此,不斷練習的意義在於讓記憶力從大腦過渡到無意識,過渡到夢境里。


騰訊文化:你的作品受到哪些作家的影響?


巴特勒:我讀了很多書,包括中國作家的,但我記不清到底是誰影響了我的寫作了。格雷厄姆·格林說,所有的好小說家記性都不好。我也用這話為自己辯解:你忘記了的技能才是你真正掌握了的。有的作家影響了我觀看和構建世界的方式,他們原本的樣子卻變得模糊。


騰訊文化:你說過,想成為作家,動機必須是想寫,即使出版不了。你的這種對寫作的渴望從何而來?


巴特勒:這也令我費解,但我就有這樣的渴望。這樣說吧,每個人都能意識到周圍世界的嘈雜和混亂,對於作家來說,僅僅藉助某種政治、宗教或哲學信仰來解釋世界、安慰自己是不夠的。作家所能做的,是擷取生活中的一部分,通過本能和情感再現這些內容,而且讓它們完整通暢、緊密相連。


對我而言,寫小說也是一種探索。在動筆之前,我不知道我能寫出什麼。


騰訊文化:寫短篇小說,你認為最大的挑戰是什麼?


巴特勒:一部小說的長度並不是在寫作前可以確定的。它由人物、我聽到的這些人物的聲音、我對他們的感受和他們的渴望所決定。


在人物的帶動下,故事的發展有時是很自然的。我寫過一本叫《塞弗倫斯》的書,在書中,我把兩句話當引語。一句話來自一位19世紀的醫生,他在慎重考慮後寫到,頭被砍下後,大腦里的血可以讓人在1-1.5分鐘內保持清醒。另一句來自演講手冊:在情緒高漲時,一個人每分鐘可以說160個單詞。這樣算一下,說1.5分鐘的話,就可以說240個單詞。


《塞弗倫斯》中有64個短篇小說,每篇都是240個單詞,都用第一人稱敘述,都是剛被砍下的頭顱的內心獨白。這些小說非常短。實際上,「頭被砍下來時」是非常好的寫作契機,因為只剩下一個頭顱,人們的身份就會受到嚴重挑戰,不得不重新評估「我是誰」。


騰訊文化:你喜歡在什麼樣的環境下寫作?


巴特勒: 我住的小鎮只有兩個居民——我和我的妻子。雖然有點偏,但它離我工作的佛羅里達州立大學並不太遠。我的房子周圍有1.3萬英畝松樹,它們歸一個組織保護,我只擁有中間的一英畝地。我住的房子有些歷史,它的後面是一座小木屋,我平時就在小木屋裡寫作。


我喜歡一大早就起床開始寫作,這樣頭腦會比較清醒。假如沒有課,我可以一直坐在那裡寫10-12個小時。


騰訊文化:你的下一部作品是關於什麼的?


巴特勒:我一直在寫一系列以一戰為背景的間諜驚悚小說。它們都以一位美國戰地記者的口吻敘述,他也是一個秘密間諜。我已經寫完了其中的三本,目前在寫第四本,它的名字是《黑色的巴黎》。這些書不是短篇,每本都有10萬字。


我還有寫另外兩本書的計劃,它們將會是類似於《香河》的小說。我腦海里經常會蹦出很多想寫的故事,但每次只能寫一本。就像是種地,我有一大片地,種了不同的莊稼,下本書寫什麼,要看哪片莊稼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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