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的行軍乾糧:吃飯靠炒麵大餅、 煮粗布吃醋!
今年播出的《金水橋》和《三八線》等電視連續劇 中,都提到了給志願軍做炒麵、打仗時吃炒麵的情節。志願軍所吃的炒麵成分一般是70%的小麥粉,摻上約30%的大豆粉、玉米粉或高粱粉,以及0.5%的食鹽,在鍋中炒熟。行軍時裝在袋子里,吃的時候用水拌一下。由於炒麵太干,沒有水送服的話根本無法下咽。如果找不到水,就只能「一口炒麵一口雪」了。
志願軍炒麵,左下圖是包餃子改善伙食,右下在吃煮土豆
炒麵的歷史至少能上溯到宋、元時期。南宋浦江吳氏《中饋錄》就記錄了製作炒麵的方法:「白面要重羅三次,將入大鍋內,以木爬炒得大熟,上桌古轤(軲轆)槌碾細,再羅一次,方好做甜食。凡用酥油,須要新鮮,如陳了,不堪用矣」。雖然這裡所說的是作為茶點甜食的炒麵,但至少說明此時炒麵已經在社會上相當普及,對人們來說不是一種陌生的食品。那麼在宋朝之前,士兵行軍打仗吃的是什麼呢?
炒麵:兵糧的主力
《詩經?大雅?公劉》中有這樣一段詩:「篤公劉,匪居匪康。廼埸廼疆,廼積廼倉;廼裹餱糧,於橐於囊」。這裡所說的「餱」,是把蒸好的飯曝晒成乾飯,裝在行囊里,用作行軍打仗的乾糧。這是中國古代最早的關於行軍乾糧的記錄。春秋時期主要的糧食品種是黍(黃米)和粟(小米),因此這個「餱」應當是蒸熟晒乾的黃米飯或小米飯。黍的生長期比較短,能耐高寒,但口感和產量都不如粟,因此能種粟的地方就很少種黍。
菽(大豆)也是先秦時的重要糧食作物之一,但由於種植大豆的需水量是粟的三倍,大豆在戰國時期灌溉技術發達後才進入主糧的範圍。《戰國策》里提到的「豆飯藿羹」,即煮熟的大豆和用豆葉做的羹湯,就是土壤貧瘠的韓國常見的百姓食物。由於直接把大豆煮成豆飯吃會導致腹中脹氣,連續放屁,因此貴族通常並不吃豆飯,而是將其加鹽發酵,做成豉、醬來食用。至於稻米,在當時的中原地區屬於珍貴的食品,孔子曾問宰我,居喪的時候「食乎稻,衣乎錦,於汝安乎?」可見孔子時期吃稻米在北方是被視為和穿錦衣一樣的高級享受(因此在居喪時應當避免)。
漢代描述舂穀場面(可能是釀酒用)的畫像磚
在出土的居延漢簡文獻中,可以看到漢代戍邊軍人領取軍糧的一些規定,以及糧食出入和庫存的記錄賬簿,比如 「 …… 最凡粟二千五百九十石七斗二升少,凡出千八百五十七石三斗一升,今余粟七百卅三石四斗一升少,校見粟得七百五十四石二斗」; 「……有餘亖十二斛。萬歲盡第十吏卒三十亖人,凡五十亖人,人六斛,用谷三百二十斛」;「今余粟七百卅三石四斗一升少,校見粟得七百五十四石二斗……」 ;「 出糜小石十一石六斗,九月戊辰朔戊辰通澤」; 「 糜五斛一斗,正月十一日中舍子通取」…… 可見西漢時,北方軍糧以谷、粟和糜為主。
順便說一下居延漢簡中記錄的物價:粟百錢一石;谷、黍、糜子一百五十錢一石;小麥九十錢一石;(豬)肉每斤四至七文錢, 肝每斤四五十錢,胃和腎每斤三四錢,腸每斤二三十錢, 脂(動物油)每斤六錢,魚每條一錢半至三錢,雞每隻三十六錢,菜狗每隻一二百錢, 小羊每隻二百五十錢,大羊每隻九百錢; 醇酒五十錢一斗,行酒十錢一斗; 鹽四百錢一石。
日常用品方面,布每匹三百到五百錢,帛每匹三百三十錢,絮每斤十錢,皂布衣三百九十錢,單衣一百錢,布絝三百錢,韋絝六百錢,袍一千一百到一千九百錢。六尺長的席子一百三十五錢一條。鐵劍價格是八百錢一口, 馬每匹四千到一萬錢,胡狗(軍犬)六百錢一隻;壯牛九千錢一頭,老牛三千錢一頭, 拉貨的牛車一輛二千錢;普通田地九萬錢(九十貫)一頃,關中長陵附近肥沃的灌田二十萬錢一頃……
穀子
西漢居延漢簡記錄的軍糧多為谷、粟,而清朝學者王心敬總結歷代軍糧制度,稱漢代兵糧之法是「八麥二米」,應當是北方小麥種植面積擴大之後的事情。這裡所說的米並不是稻米,而是多指粟米和黍米。漢朝雖然有徵南越、閩越等戰役,但更主要的用兵方向還是北方。當時中國北部地區種稻的面積極少,最常見的作物仍然是粟,而居第二位的是小麥。先秦時代中原地區雖然也有麥子,但是吃法是整粒煮食,而且產量也不高。秦漢時期解決了制約小麥成為主糧的兩大關鍵問題——灌溉和磨粉,董仲舒就曾上書漢武帝,要求推廣小麥的種植。小麥無論是整粒保存還是磨粉保存,儲存期都比較長,而且還可以烤成胡餅(燒餅、饢)一類的食物,讓士兵隨身攜帶,因此成為兵糧的主力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清代王心敬在《餉兵兼用麥米說》一文中認為「……麥米皆養人之物,而北人食麥,視米味為美;其性則視米性為足,增氣而健力,故北方人無一日不食餅。即陝省坐鎮之兵,每領來官米,亦往往糶錢市餅而食也。」明清時期,中國北方諸省的糧食作物仍以麥子為主,「種麥三倍於種穀」,所以有「三秋不敵一夏」的諺語(麥子在夏天收穫,明清時所征的賦稅叫夏稅;稻米在秋天收穫,相關賦稅叫秋糧)。整粒的小麥如果不入水淘洗的話,可久貯數年。無論是整粒炒煮食用,或者磨粉製作麵餅,或者製作炒麵,都很方便。
古代軍隊在行軍打仗的間隙紮營支帳,割草喂馬,挖掘水井。埋鍋造飯一般是在天明以及日未落時(古人多一天吃兩餐),比如永樂八年明成祖率軍北征蒙古,就嚴令日出之前以及日落之後禁止生火做飯。在不具備做飯條件的地方,就要用乾糧來充饑了。還是以明成祖這次北征為例,「各軍沿途炒麵……每軍關與小麥三斗」。編纂於明代的《養生類要》一書中記錄的「炒麵方歌」配方是「二兩白鹽四兩姜,五斤炒麵二茴香」,如果要追求更香的味道,還可以「半斤杏仁和面炒」。
明長城附近古代軍人埋鍋造飯遺迹
當然了,行軍打仗攜帶的炒麵不可能如此精細,一般是用小麥、大麥、青稞等作物磨粉加鹽,在鐵鍋內用木耙子炒至黃熟,然後就可以裝袋備用了。吃的時候要加水攪成麵糊糊,如果直接抓吃的話,吃幾口就會被噎住。比如清代的《欽定蘭州紀略》就說「……斷水三日,雖有炒麵作糧,亦不能下咽」。除了炒麵之外如果還能吃到肉菜,對士兵來說是莫大的伙食改善。明成祖征北時,曾經下令把光祿寺和尚膳監為皇帝攜帶的米面、腊味、棗子等食品分賜給軍士(酒、砂糖、鹽、醬、胡椒之類則不予發放),此外軍中攜帶的牛羊,以及從蒙古人手裡繳獲的牛羊牲口,也都宰殺「將作糧食,接濟軍士」。
清代入關之前的《滿文老檔》中,也有攻城間隙讓士兵休息吃炒麵的記錄,努爾哈赤賞賜薩哈廉夫婦的物品有「……各色果子,及盛炒麵荷包二,染色水獺皮二」,可見後金入關前炒麵之普及,以致出現了專門的「盛炒麵荷包」。康熙、雍正朝連年對準噶爾用兵,當時配給士兵的口糧是每人每日支粟米八合三勺、或炒麵一斤。平時陝甘兵士每個人都要隨身準備十五斤炒麵,一旦緊急徵調出發,這就是半個月的口糧。雍正帝認為這個口糧數額在平日駐紮時本無不足,但遇有事之際,晝則追奔攻擊,夜則防範巡查,「恐舊數稍有不敷」,於是下令改為每人每天粟米一升、或炒麵一斤四兩。在進軍青海時,班禪額爾得尼和頗羅鼐貝勒還遣人向清軍贈送酥油、炒麵、牛、羊、乾糧。
軍事博物館裡的志願軍炒麵和炒米實物
宋代兵書《武經總要》中,記錄了行軍打仗對食物的大致需求量。每人攜帶乾糧三斗,可以馳戰數旬。乾糧的製法是取米一石,凈淘炊熟,晒乾,然後再蒸再曬,如此反覆十次,得到二斗乾糧。食用時每次取一合(十分之一升),先用熟水(開水)浸泡,等濕透了以後煮食之。此外《武經總要》里記錄了幾種攜帶型調味品的製法:
鹽三升,放入鍋中,加水,用炭火徐徐熬干,結成鹽滷。可供一個人食用五十日,在濕熱多雨的夏日攜帶也很方便;
豆豉三升,搗成膏狀,加鹽五升,捻作餅子,晒乾。每頓食用棗核大的一塊,可以代替醬菜;
用小麥面做成蒸餅(饅頭)一枚,取一升醋,反覆浸入、晒乾,至醋盡為止。每頓取梧桐子大小的一粒;
粗布一尺,用濃醋一升浸泡,晒乾,再浸再曬,至醋盡為止。食時剪下一寸布放入水裡煮。
如果班師在道,去境尤遠,儲貯乏絕,可撿擇羸瘦牛馬宰殺食用。牛一頭、馬一匹可供五十人食用一日,驢一頭可供三十人食用一日;松樹皮十斤與米五合同煮至極爛熟,半斤可供一人食用一日;每人帶油麻子半升,如果缺水的話取三十粒含在嘴裡,可以止渴。烏梅也可以達到同樣的效果。
戚繼光的麵餅和年羹堯的小炒肉:明清的軍糧
明朝戚繼光在《紀效新書》裡面記錄了一則行軍乾糧的做法:米二升,炒黃,一升研為細末,一升另包;麥二升炒熟,一升用熟香油作媒,一升取六合,用好燒酒浸晒乾,再浸,以不入為度,研末另包;四合用鹽醋曬浸,亦以不入為度,曬研為末,另包。把這四升炒米和炒麵包裹到一起,是供一人食用的分量,包裹外面書寫本人姓名。行軍之際,除非被敵人圍困至緊,或者糧食未能運到,否則不許擅自開啟食用。如果出征時忘記攜帶乾糧包,與遺忘兵器同罪。從製作方法中能看出來,炒米是作為主糧來食用的,而炒麵用香油、燒酒、鹽、醋調味,用於改進口糧的味道。
戚繼光的另一項發明流傳至今,就是福建特產「光餅」。乾隆時期出兵台灣平定林爽文起義時,就曾讓閩浙總督調集綾綢、布匹、灰面、炒麵、光餅、葯料、牛騾,作為大將福康安征台的軍用物資。今天的光餅成為地方名吃,餡料很豪華,有豬肉蔥花、肥肉霉乾菜、蝦肉、香菇、紫菜、花生碎、黑糖等多種選擇,也有把白面光餅掰開夾上火腿腸、午餐肉甚至雞排的吃法。但明清時製作光餅的原料很簡單,就是將麵粉稍微發酵,也可以加上一點點食鹽,灑上一點點芝麻,烤制而成。相傳嘉靖四十二年倭寇侵犯福建,戚繼光領兵入閩剿倭,連日陰雨無法造飯,於是烤制麵餅讓士兵隨身攜帶,由於只是乾麵餅,因此烤好後放上三五天也不會變質。閩北百姓依法仿製,犒勞戚家軍。為方便士兵攜帶,光餅中間有個洞,可以用繩子串起掛在身上。
福建光餅
「棋子」也是古代常見的一種供軍旅和行人隨身攜帶的乾糧,比如明代的《西遊記補》三十六回中有「我等是行路的客人,身邊兒帶著些乾糧棋子,過這有名的餓鬼林,卻被林中妖魔搶去」。這裡所說的「棋子」是一種用麵粉和水做成的食品,捏成圍棋子的形狀,形圓而小,如同糕點、饅頭。既可以煮吃,也可以炒吃。為了改善口味,可以在和面時加入鹽、生薑汁、胡椒,甚或動物油脂、煮肉汁等等來調味。北宋開封市井中有「細物料棋子餛飩店」、「肉齏淘棋子」、「素棋子」,南宋杭州有「三鮮棋子、蝦棋子、蝦魚棋子、絲雞棋子、七寶棋子」。
乾隆年間,清朝與準噶爾的戰爭已進入最後階段。當時從內地徵調至準噶爾前線的滿、蒙、索倫、巴爾虎、喀爾喀、厄魯特等族士兵,要隨身攜帶足夠食用四個月的炒米、炒麵、干牛羊肉等乾糧,抵達新疆軍營安扎後,如果沒有戰鬥任務,每人每月支給二十日份的食米(一斗六升六合),以及羊一隻、鹽菜銀一兩五錢。
乾隆《平定準部回部得勝圖》
乾隆十九年時,讓陝甘總督籌備軍糧,以六個月計算,應準備粳米一萬一千二百餘石、炒麵二百二十五萬斤、白面七十五萬斤、羊二萬隻。跟役、余丁等非戰鬥人員準備口糧數為粟米六千七百石、炒麵及青稞面一百萬斤、白面四十萬斤、羊七千八百隻。此外還要支取全軍六個月的「鹽菜銀」十七萬九千六百兩。每石炒麵的成本是銀一兩五錢三分。由於炒麵分量較輕,每頭駱駝可以馱載三石炒麵,還可以夾帶緞匹、鞋靴等物資。負責馱運軍糧的是山西的「皇商」,每頭駱駝向官方收取腳銀九兩八錢。
清代文獻中記載的行軍所攜乾糧,主食類有粳米、粟米、青稞面、白面、炒麵、棋子、光餅等等;副食和調料有乳油、酥油、茶葉、鹽;肉食有牛羊肉乾、活羊、活牛,但是沒有攜帶活豬的,一是豬不如牛羊馴服,不易牽趕(成語「狼奔豕突」就是很形象的例子),一是豬的飼料不如牛羊方便省事。當然,清代許多領兵的大帥,比如年羹堯、福康安之流,是以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而著稱的。比如年羹堯從大將軍貶為杭州防禦後,其侍妾星散,有杭州某秀才得到一女,昔日是在年羹堯帳下管飲饌的,專門負責做小炒肉一味菜。秀才請她如法炮製一道小炒肉,這位女僕哂笑說:「年將軍做一盤小炒肉,需用一頭肥豬,只不過取其最精華之一塊罷了。如今你家買肉只買幾斤,叫人從何下手?!」
福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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