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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多個家庭的生育「戰爭」:有人迎來新生的獎賞,有人被死神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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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更像一部中國式「戰爭片」。「戰士」是產婦,她們的敵人有的是金錢或時間,有的是疾病或死亡本身。戰鬥結束時,有人迎來新生的獎賞,有人被死神召喚。

80多個家庭的生育「戰爭」:有人迎來新生的獎賞,有人被死神召喚


鄭清明和兩個女兒:鄭秋、鄭心。女兒的名字合起來是「愁」的意思。新京報記者李興麗 攝


一根臍帶牽著一個嬰兒在大銀幕上晃過。他剛剛離開溫暖的子宮,被一雙大手,從哭嚎的產婦胯下接到人間。


有觀眾失聲叫,「啊……」有人竊語「哎呀,我肚子好痛。」

女性真實的生育過程少有地出現在中國電影院的大銀幕上。


導演陳為軍今年47歲。他出生在山東日照的一個農村。他出生的年代,生育是一件粗糲而自然的事。孩子像長熟的瓜果,生在地上。黃土地上鋪一層厚厚的麥秸灰,在深秋的一個午後,他「噗通」掉進一堆灰里。父親拿著剪刀,在煤油燈上一進一出。咔嚓一聲,剪斷了他的臍帶。


四十多年後,陳為軍帶著兩個攝像師,想拍一部當代中國人生孩子的紀錄片。


這更像一部中國式「戰爭片」。「戰士」是產婦,她們的敵人有的是金錢或時間,有的是疾病或死亡本身。戰鬥結束時,有人迎來新生的獎賞,有人被死神召喚。


生死之間,有義無反顧,有得失的糾結,亦有深藏的人性和只屬於生命的奇蹟。

《生門》背後500多小時的素材,記錄了80多個家庭。三年半後,紀錄片走進影院。每一個參與紀錄片的人,都試圖重新理解女性生育的本能,「就像達成一種和解」。

80多個家庭的生育「戰爭」:有人迎來新生的獎賞,有人被死神召喚



《生門》劇照。


不定時炸彈

武漢人管寶寶叫「毛毛」。


鄭清明帶著妻子和她肚子里的毛毛趕到武漢大學中南醫院時,是凌晨1點多。他幾乎是被另一家醫院「逼」出來的。


「只有2000塊一晚的病房」。鄭清明沒有錢。妻子是他在外打工時「帶回來的」,沒有社保。為了能報銷,他讓妻子冒用了外甥女的名字陳小鳳。


「陳小鳳」隨時會有生命危險。她懷的是雙胞胎,卻是風險性極高的中央型前置胎盤。按照醫生的說法,胎盤沒有長在子宮的後壁、前壁或側壁,而是剛好完全擋住了孩子出生的去路——宮頸口。孩子越大,胎盤壓力越大,「就像不定時炸彈,不知道什麼時間會炸」。

鄭清明已經歷了兩次「小爆炸」。其中一次,「陳小鳳」站在地上,血淌滿了兩塊60平方厘米的地磚。


他42歲了。在外打工二十多年,是村裡最後一戶蓋起新房的人家。鄰居的孫子都一歲多了,他的寶寶剛滿29周,離足月還有8周。生死未卜。


他拼了命也要保「陳小鳳」和兩個寶寶。醫院產科的病床成了他的「陣地」。


作為武漢市5家急危重症孕產婦搶救和轉診中心之一的三甲醫院,這裡2/3的住院產婦都是各地轉來的疑難、危重和急症。


一個腎病綜合征產婦,全身浮腫。所有親人都勸她打掉孩子。因為年齡大了,怕再難受孕,她執意冒險保胎。還有一個重症子癇前期患者,高血壓隨時可能致命,她簽了風險自擔保證書,「想讓寶寶在肚子里多呆幾天」。還有的產婦羊水早破,靠躺在床上喝水、輸液,「一動不動」。

80多個家庭的生育「戰爭」:有人迎來新生的獎賞,有人被死神召喚



武漢大學中南醫院產科走廊的待產產婦。新京報記者李興麗 攝


他們佔滿了產科的54張床位。「戰場」延伸到走廊的過道上。連護士台旁的一塊空地也支起床,成包的衛生紙和衣物佔去1/4,床邊靠著陪床座椅和輸液支架。


床的正上方寫著,「幸福時刻——給寶寶一生最好的開始」。


媽媽們嚴陣以待,沒有人知道「幸福時刻」何時降臨。


過道里的加床半數沒有屏風,吃喝拉撒沒有隱私可言。像「陳小鳳」一樣的產婦,絕大多數時候都要躺在床上。因為出血多,「陳小鳳」上廁所也在床上解決,靠的是一根導尿管。


用來保胎的硫酸鎂或安保滴得很慢——「最慢時1分鐘5滴」。搖搖欲墜的液體要在嚴密監視下,連續掛上一天半載。


因為長時間卧床,即使不斷按摩,她們腿部肌肉萎縮,「站都站不起來」。即使如此,只要肚子里有胎動,都算幸運。真正令產婦們提心弔膽的是,「有的媽媽,躺著躺著毛毛就丟了」。


學會彼此開解,成了持久「抗戰」的必殺技。


「我羊水破得太早了,孩子現在只有兩斤多。」


「我辦公室的同事,出生才2斤,現在長一米八幾……」


「小孩如果不好,你會放棄嗎?」「不會,肯定不會。」


「做大人真難呀,真是太難了……」


「會有奇蹟的。」


「生個毛毛怎麼談的都是錢?」


鄭清明每天早上睜開眼,催款單會準時出現在床頭柜上。最初護士會吆喝著送催款單,像是生活一次次向他吹起挑戰的號角。


後來全科室都知道了他家的情況,催款單出現時便不再有人說話。


「沒有錢,恐怕你的期望值要調整。」婦產科主任李家福查房時提醒,「血庫的血沒有錢是不好辦的。術後住ICU也成問題。」


李家福是這場「戰爭」里至關重要的人物。做產科醫生25年,他一年操刀的手術近千台。在陳為軍的紀錄片里,他被視作「拆彈部隊」首領——幫高危產婦渡過難關。


「輸我的血行不行?」「你只能輸400ml,解決不了關鍵問題。」李家福算了一筆賬——一個孩子一萬五,加上大人手術費,至少需要5萬塊錢,「5萬塊錢,你去哪兒買3條人命?」


5萬塊錢是橫在鄭清明面前的又一座大山。


他有著漫長的打工史。20多歲開始打工。抬過石頭,打過混凝土,在上海傢具廠打過雜。賺過最多的錢是170塊一天,在煙台幫人扎鋼筋。


到四十歲時,他終於攢了7萬塊錢,翻新了房子。「房子」是他人生中翻過的第一座大山。次年,他在打工途中認識了被拐賣的「陳小鳳」。


「陳小鳳」懷上雙胞胎,是鄭清明唯一一次感覺被老天「厚待」的時刻。如今,他靠在醫院的牆上。焦灼和窘迫在他腦門上擰出幾條青筋。


他唯一的期待是孩子能在老婆的肚子里多呆幾天。「在肚子里,總比在保溫箱里便宜。」


別過頭,他擦了一把淚,繼續給「陳小鳳」擦拭身體。


三年後,電影上映。李家福跑到漢口電影院「暗訪」影片的口碑。觀眾納悶,「生個毛毛怎麼談的都是錢」?


錢,是李家福每天查房談話中繞不開的話題,「一半以上都跟錢有關」。


按照經驗,早產兒由於各個臟器發育不足,「28、29周的孩子沒有五萬、十萬,很難養活」。在中國,早產的費用對社會和政府來說,仍是一個未解難題。


李家福分娩過一個最小600克的嬰兒,「巴掌大」,住在新生兒科半年,花了25萬。還有一個產婦,總共費用需要11萬,家裡把車都賣了,還差2萬,「非常難」。


因為出不起治療費,孩子沒養活的情況,也時有發生。


「醫院不會對產婦見死不救。」楊桂芬是「陳小鳳」的主刀醫生,她在電影院看了鄭清明一家籌錢的過程——找信用社未果,借了幾十家,不但挪用了親友給兒子娶親的錢,甚至還借了高利貸。


「該救人的時候肯定會救人,就像應該催你繳費就一定要催一樣。」她對新京報記者說。醫院曾不止一次救助過欠款的病人,有按期歸還的,也有反咬一口,「誰讓你當初救我的?」這使醫生和醫院感到尷尬,「既不敢說沒錢我們也會救,也不敢見死不救。」


但鄭清明自始至終都明白,能依靠的只有鄉親和自己。


一籌莫展時,他曾跑進離外科樓一百米遠的器官移植中心。「你們收不收腎?」他前後攔了三個醫生詢問,差點驚動了保安。


「陳小鳳」並不知道,鄭清明比她哭得還多。


醫院出門,一條馬路之隔,就是水果湖。吃飯的空隙,他沿著湖邊走,眼淚像路邊的法國梧桐葉,簌簌往下掉。回到醫院時,他遞給「陳小鳳」的是8塊錢一碗的豬肝面,他肚子里一天三頓裝的都是3塊錢一碗的熱乾麵。


「鬼門關」


除了錢,死亡本身也虎視眈眈。


夏錦菊是真正走過一趟鬼門關的「戰士」。她在ICU睜開眼時,靜謐的藍光籠罩了一切。穿白衣的護士在一排排機器中間走來走去,氣氛肅殺。她想說話,嘴裡插了胃管,發不出一點聲音。


力氣遠離了她。甚至,連眼球的轉動也要耗費半數體力。術後3天,她總共失血1萬8000ml,相當於全身的血換了4遍。


那是2013年,她33歲。供給胎兒營養的胎盤,長在了前兩次剖腹產的疤痕上。不僅如此,胎盤穿透子宮基層,植入了膀胱。


這是典型的兇險性前置胎盤。當胎盤像大樹一樣被拔掉時,「血像泉水一樣冒出來」。在寶寶分娩出來的一瞬間,「失血達2000ml」。57歲的攝像師趙驊把鏡頭推上去,能從鏡頭裡看到針線一樣細的血,噴向不同方向。


懷孕3個多月時,夏錦菊從廣州回到老家黃梅保胎。小縣城的婦產醫生天天往外趕她,「你就是個定時炸彈,」醫生勸她打掉孩子,否則到時候大出血就像自來水管,關都關不住,「人財兩空。」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人財兩空」。即使在第一次心臟停跳前,還在請求醫生,幫她保留子宮。


心電監護儀顯示過兩次直線。在那個家人被要求「準備後事」的夜晚,她的腹部被止血紗布填滿,等待最後ICU的介入治療。


疼痛吞噬了她的記憶。銀幕上,父親一遍遍揉著她因疼痛而痙攣的手,撫摸她的額頭。三年半後,她對這段觀眾的「淚點」完全沒有印象。


她唯一記得的是,穿著麻質西服的李家福朝她喊:「夏錦菊,你想不想見毛毛?」


她點頭。


「想見就要堅持下去。」


她又點頭。


她是產科的奇蹟。


事後,好多醫生護士跟她聊「八卦」,「在ICU有沒有看到什麼虛無縹緲的東西?」


她說,「藍色的ICU大概就是閻王殿、鬼門關的樣子。」


閻王殿最終沒有召喚她。11天後,她轉回普通病房。


死神也與「陳小鳳」擦肩而過。

80多個家庭的生育「戰爭」:有人迎來新生的獎賞,有人被死神召喚



「陳小鳳」的家人一起看《生門》片段。新京報記者李興麗 攝


孩子抱出來時,護士沖著鄭清明喊:「恭喜你,一對姐妹花」。


「恭喜啥,我一點高興不起來。」他對新京報記者說,他擔心的是「陳小鳳」。他想到她幼年被拐的經歷和40公斤不到的體重,害怕起來——出血止不住就完蛋了。


那一晚,他盯著床頭的心電監護儀,一宿沒合眼。


天亮時,42歲的他,覺得老天又一次放他一條生路。


更驚喜、更殘酷的現實


在成為專業婦產科醫生之前,李家福做過5年鄉鎮全科醫生。1988年之前,他接生過包括自己女兒在內的三個嬰兒。


那時,他一手捧著書本,一手接生。


到了2000年,中國簽署《聯合國千年宣言》。作為醫務工作者,他動員產婦到醫院生孩子,以降低死亡率。2014年,中國提前一年實現了聯合國千年發展目標——全國孕產婦死亡率下降到21.7/10萬,較1990年的88.8/10萬下降了約四分之三。


在死亡率之外,他逐漸看到了比紀錄片「更驚喜、更殘酷」的現實。


25年來,他見過數以萬計的孕產婦。有做了8次試管才懷上的孕婦,也有14歲就當媽媽的產婦。有陪著小三偷偷來生孩子的,還有帶著幾個男的來生孩子的,因為不確定哪個是孩子的父親。


他還常跟警察打交道。2013年的除夕,120送來一個「三無」產婦。她沒有身份證,沒有親人陪護,沒有錢。她有的只是一個死在肚子里的孩子和不斷的哀嚎。李家福報了警。最終,在警察的見證下,為她做了手術。


最讓他驚喜的有兩個。一個是三腔心臟的產婦。三腔心臟的寶寶,一般來說活不到2歲。那位產婦不但長大了,還懷孕了。在他的保駕護航下,寶寶出生,「是個奇蹟」。還有一個是成骨不全的媽媽,骨頭脆得像玻璃。她是中央型前置胎盤,像「陳小鳳」一樣,隨時可能大出血。更可怕的是,她是RHA陰性「熊貓血」。她身材只有89公分長,29公斤重,最後孕育出一個健康的寶寶。


社會對缺陷兒的容忍度也在增強。


他曾分娩過一個特納綜合征寶寶。她比正常寶寶少一條x染色體。寶寶的臨床表現可能是長大以後沒有子宮、沒有正常的卵巢和陰道,這意味著她將來無法懷孕。她的個子會低於150厘米,智力接近正常。


家屬選擇要了。


還有一個唇齶裂的嬰兒。家屬說,「我們一定要,生下來是貓是狗我們都要。」這樣的事例總是讓醫生欣喜。「過去很多人都放棄了,你善待這個生命會有好報。」


最讓他有感觸的是,在他科室產下先天愚型(21-三體綜合征)的一位義大利人。出院後,有一次,她把全家7口人的照片拿給李家福看,照片上,孩子笑得很甜。


「在我們國家,類似的情況,產篩出來就是要引產的,但他們看中的是孩子給家庭帶來的快樂。」李家福覺得這當中既有生命觀的差異,也有福利制度的差異。


《生門》中,李雙雙一家因為孩子檢查不到胎動,加上優生優育的諮詢結果不理想,希望引產。「這是因為萬一孩子有問題,家庭將來無力負擔,社會支持也跟不上。」


從子宮,到陰道。從溫暖的羊水,到大氣層。在李家福看來,就像兩個星軌的轉換,寶寶會面臨很多未知。有一部分會窒息而死,還有一部分內臟畸形在超聲上檢查不出來。這是醫療的局限。


在與死神持久的戰鬥後,媽媽們傷痕纍纍。


夏錦菊出院時,兒子剛滿月。長期卧床使她的腿部肌透萎縮,剖腹產的刀口限制了她的活動半徑——走不出200米,就腹痛難忍。術後半年,兒子都不得不放在妹妹家託管。


「陳小鳳」的兩個女兒,一個1.6千克,一個1.61千克。「兩個加起來,都沒別人一個重。」孩子肺發育不好,體質差,醫生保守估計,「需要20萬治療費用。」


求子不得的父母聞訊而來,通過護工來打探消息。他們願意負擔孩子的醫療費,並抱養其中一個。


「陳小鳳」話不多,只管一直哭。鄭清明心一橫,拒絕了抱養孩子的人,兩個全都抱回家,「生死由命。」


滿月時,村裡的鄉親去看,沒一個覺得能養活。到鄭清明家串門兒的婦女,至今記得孩子的「手腳像雞爪子。」


別人都是兩手抱孩子,鄭清明一手托著,孩子的屁股落在手掌里,頭枕在他小臂上。冬天寒風呼嘯,到了晚上他就把女兒放在胸口,「害怕她們冷,更怕一翻身壓死了。」他對新京報記者說。


「戰爭」的獎賞


三年後,當夏錦菊和「陳小鳳」作為主角,出現在銀幕上時,在真實生活中,他們已經帶著上一次「戰爭」的獎賞,投入新的「戰場」。


鄭清明把孩子抱回家後,自己瘦了20斤。他天天到村莊附近打零工,蓋房子、修路、掏豬圈,來者不拒。即使如此,兩個孩子喝奶粉的錢,「還欠一萬多。」


他讀書讀到四年級,認識的字有限。一個「愁」字拆開,成了兩個女兒的名字——鄭秋、鄭心。


在外面幹了一天活的鄭清明,一手抱起一個女兒回家。孩子在腿上坐定,他朝爐子里扔上一把柴,火烘烘地燒起來。他攬緊兩個女兒,用粗糙的鬍子激出一串嬉笑。這是鄭清明一天中最享受的時刻。


更多時候,兩個孩子黏著「陳小鳳」。她們比同齡孩子偏瘦,像「猴子」一樣抓緊她,把她扯得東倒西歪。孩子調皮,她就伸出巴掌打,打完再抱著哄。只要摩托聲在家門口響起,媽媽就暫時解脫了。


夏錦菊成了兇險性前置胎盤的一個「標誌性病例」。


2014年,李家福把她的案例拿到武漢市的同行中去做交流,後來還拿到全國性會議上討論。


「現在幾乎每個星期都會遇到。」李家福和同事感受最深的變化是,隨著二胎孕產婦的增加,疤痕子宮、前置胎盤、兇險性前置胎盤的情況越來越多。「以前2500個病例才有一個胎盤植入,現在250個病人里就有一個是胎盤植入。」


除了孕產婦高齡,李家福用高剖宮產率解釋這一現象。


「以前只生一個孩子,為了保險或怕疼,很多產婦選擇剖宮產,剖宮產率達50%以上。」等到懷二胎時,類似兇險性前置胎盤成了剖宮產的遠期併發症,嚴重威脅母嬰生命安全。


夏錦菊一直與李家福保持聯繫。


因為術後大量輸血,她最近剛去「把心肝肺都查了查」,還特意做了艾滋病檢測。


夏錦菊1米5的個兒,三年過去,從術後的70斤長到92斤。抱著50多斤的兒子爬樓梯,她只能一步步挪上去。


4月份,在縣城一家酒樓,她和老公為兒子舉辦了三周歲喜宴。兒子聰明討喜,指著不同人的衣服,能準確說出,black,green,purple……


沒有兒子之前,夏錦菊是一個「像駱駝一樣」的人。她務實、能幹。她和老公在廣州做服裝輔料生意,自己把一家店打理得紅紅火火。


為了兒子和青春期的女兒,她回到老家做起全職媽媽。


像鄭秋和鄭心一樣,3歲半的兒子無比依戀媽媽。夏錦菊上廁所的時間,他會哭著找媽媽。


理解生育就像達成一種和解


攝像師趙驊60歲了。


一枚小小的老花鏡,腿上綁了黑繩,掛在胸前。兩年中,磕磕碰碰,他戴壞了4副老花鏡。他的老花眼二三百度,沒眼鏡的時候,全靠在武漢市電視台幾十年的經驗對焦。拍完《生門》他才算第一次弄懂了「生孩子這回事」。


他把幾十年攢的私房錢都給了夫人,撂下大話,「你愛幹什麼就快去幹什麼。」


1983年,夫人在中南醫院生下女兒時,還是「婦女能頂半邊天」的年代。他沒有細膩的體貼,一心撲在工作上,很少悉心伺候。


三十年後,他從中南醫院扛回攝像機,妻子看得入神,連「眼睛都不眨」。


一個40多歲的的士司機,老來得子。趙驊跟著他返鄉報喜,男人「上山祭祖,鳴鞭。」家族繁衍的儀式感令他動容。


還有一個早產的母親,通過醫院找到趙驊,想看看孩子出生時的影像。她的孩子出生後夭折,趙驊拍下的是那個生命唯一的一段影像。


生育,這個被他視為女性本能的自然過程,突然變得值得敬畏。「正是這種被忽視的本能,才使我們得以繁衍。」趙驊對新京報記者說。


生育也讓走失多年的「陳小鳳」想回雲南找自己的娘家。她十幾歲時被拐賣,因為不識字,至今不知自己叫什麼,只記村外的茶園和門口的大井。


命運詭譎。她冒用的「陳小鳳」不但未能給減免負擔,還成了孩子上戶口的障礙。


她的兩個女兒,是「陳小鳳」之女。如果要更改出生證明,只有她拿出自己的身份證,並經過親子鑒定,才能更改。返回她的出生地雲南,尋找她出生時的戶口,成了解開這個問題的唯一一把鑰匙。


導演陳為軍曾有過一個「偉大」的想法。足夠多的觀眾通過《生門》,會達成一種廣泛的交流。在電影票房允許的情況下,或許可以探索成立一個早產兒救助基金,救助「陳小鳳」一樣的困難家庭。「生育和養育的成本和風險應由家庭和社會共同承擔。」


但現實像生育本身一樣殘酷。儘管,發行團隊用電影大數據測評顯示,躺在手術台上的夏錦菊為保子宮,心跳停跳兩次,「全身血液換了2遍」,彼時觀眾緊張的情緒可比肩《拆彈部隊》和《釜山行》高潮部分的峰值。


但是在票房井噴的電影市場,《生門》排片不到1%,票房不濟。


「跟你的母親或妻子去看吧,」陳為軍對新京報記者說,就像達成一種和解,「感謝她把一個生命帶到這個世界。」


新京報記者李興麗 實習生羅仙仙 編輯 蘇曉明 校對 郭利琴


本文部分內容發自新京報公號「剝洋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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