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日本遇害 青島母親要賣房籌錢討公道

孝順的江歌總會和媽媽說，畢業後找個好工作，努力賺錢，讓媽媽享福。她滿懷期待。原以為再等一年半，女兒就能回山東青島。卻沒想，女兒在日本遇害。去日本為女兒處理後事之前，她委託村支書把家中唯一的一套房子賣掉，把家中 82 歲的母親託付給侄子。她做了最壞的打算，"無法給女兒報仇，就在日本陪女兒。"

出品｜網易號自媒體《知道》

作者｜張憲超 張晶

東京時間 11 月 3 日 0 時 8 分，江宛秋（化名）和女兒掛斷微信語音。這是母女二人最後一次通話。短短十幾分鐘後，遠在日本的女兒—— 24 歲的江歌在東京中野的住所遇害，時間是 3 日凌晨 0 時 22 分。

3 日下午 5 時，江宛秋接中國駐日本大使館電話，說江歌在日本遇害。

江歌赴日本前，江宛秋和她有個約定——每天在固定的時段保持聯繫。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有聯繫不上江歌。江歌手機即便是快沒電的情況下，也會發個信息告訴她"找個時間再聯繫"。

1700公里外的縈念

聯繫不上江歌，江宛秋想到聯繫劉鑫。劉鑫是江歌的室友，卻沒想，劉鑫也沒有回復。她不停地猜測兩個孩子是否被騙，或是被綁架了，或是手機信號被屏蔽？

"我和女兒關係特別好，江歌是單親，由我一手帶大，既是母女，更是知心朋友。"江宛秋說，倆人這種關係，讓她們之間無話不談，每天都保持聯繫，以前從沒有出現過聯繫不上的情況。

聯繫不上劉鑫，她越想越不對勁，就跑去找劉鑫爸媽。劉鑫爸媽陪她去村幹部家裡。因為孩子都在日本留學，平日里倆家關係走得近。她們去村幹部家，大家還是不相信江歌會被殺害。晚上劉鑫給媽媽視頻聯繫，說她正在警察局。江宛秋馬上從劉鑫媽媽手裡奪過手機，劉鑫看到她的臉，眼淚涮涮流出來。

"劉鑫不要哭，趕快告訴我江歌在哪裡。"她顧不得身邊的劉鑫爸媽。"江歌在醫院呢。"劉鑫哭著回答。又問"是死是活"。劉鑫說"不知道"。

確認江歌遇害，她在微博中寫道：你（江歌）是我活下去唯一的精神支柱啊，現在，我的天塌下來了。江宛秋年近 50 歲，和江歌相依為命 20 多年。這天晚上，她一夜沒合眼，急得團團轉，恨不得當天晚上趕往日本見女兒。

村幹部讓她收拾行李，第二天飛日本。臨走之前委託村支書把家中唯一的一套房子賣掉，把家中 82 歲的母親託付給侄子。她說，當時做好了最壞打算，無法給女兒報仇，就在日本陪女兒。

以往家中不會這樣嚴肅，女兒在視頻那頭經常逗樂媽媽。孝順的女兒總會和媽媽說，畢業後找個好工作，努力賺錢，讓媽媽享福。她滿懷期待。原以為再等一年半，女兒就能回來。此時，殘酷的現實瞬間打碎了她畢生的夢想。在微博中說："願用一切一切換回哪怕不漂亮不健康只要有體溫的可以讓我擁抱的你"。

在青島市即墨市（縣級市）的一個村裡，江宛秋靠做一些小生意維持生活。她們的社交圈子單一，生活環境簡單，在她眼中，"小歌子"是自己生命的全部。

女兒因為喜歡日本的動漫和文化，想更好地提升自己，向媽媽提出要去日本留學。去年 4 月份，江宛秋賣掉舊村改造後分來的兩套房子中的一套，湊夠 20 萬元保證金，送女兒到日本留學。現在突然聽到這樣的消息，手無足措，想不起可以求助誰。唯一的可能就是通過網路傳播。

在女兒出事前她就有微博，裡面只有幾十人關注，因為她經常轉發一些不錯的文章。有些不願說的話，在微博上自言自語，閑的時候可以翻出來看看。微博、微信，這些社交工具都是女兒給她申請的。

她的微博名稱叫做"苦咖啡—夏蓮"。去日本前在微博上公布了她的手機號和微信號，希望得到大家的幫助。4 日凌晨 3 時 52 分、3 時 53 分、3 時 54 分、3 時 58 分、4 時 08 分 ··· 接連給自己關注的大 V 和博主轉發求助帖子。把希望匯聚在指尖，一次次轉發，但她並不知道網路具體能幫到她什麼。

很多人通過她公開的電話和微信，加她好友，發來安慰、鼓勵和祝福。只要有人加，她就告訴自己的姓名。

"到東京下飛機，看到那麼多舉著我名字的人接我，那一刻，我很感動。"她說。除了江歌學校的一些老師學生去接機，還有很多華人和陌生的當地居民。

去日本之前，她心裡很忐忑，不知道在日本會遇到什麼樣的困難。卻沒想，遇到這麼多的好心人，她心裡覺得有希望。

江歌的老師和同學，還有當地的華人主動提出要給予她幫助。她記得很清楚，大家不只是在經濟上資助，學生們自發聯合起來，說要在社會輿論等各方面保護我。他們達成共識，第一條就是要保護江歌媽媽。

"我的堅強是在日本那麼多陌生人給予的。如果沒有這些人的幫助，我在日本就要陪我女兒走了。"江宛秋說。

不能再喊"媽媽"的女兒

4 日上午，村裡派人和她一起去日本駐青島總領事館辦理簽證，在路上接到青島外事辦的電話，領事館和機場全部綠色通道。村幹部訂好機票，安排一人陪著她。這是她第二次去日本。

今年 8 月，她因為想念女兒，第一次去日本。在那裡呆了一周時間。那時，每天都有她的"小歌子"陪著，女兒用打工掙的錢給她買項鏈和手錶。"女兒在日本很辛苦，課餘的時候打兩份工，每到自己生日的時候，準會收到女兒的禮物。去年托同學給她訂了鮮花和蛋糕送來。"江宛秋說，她不停自責，心疼女兒太辛苦，怪自己沒有能力多掙些錢。

時隔兩個月，又一次來日本。不過，這次的倉促和意外是始料未及。到東京是下午 6 點 30 分，天已經黑了。和第一次來日本相比，黑壓壓的多了很多人。那時，只有女兒來接她。這次來了很多陌生人接她。他們是法政大學的老師和學生，華人朋友以及當地的居民。

到日本第一時間趕往警察署。看到女兒的那一刻，她崩潰了。女兒躺在那裡，一動不動，頭髮被什麼東西包住，眼睛半睜，嘴巴不能閉合。在確認女兒被害前的所有猜測，被騙，被綁架，手機信號被屏蔽 ··· 此時都成了她所希望發生的事情。只要女兒能活著就好。

"江歌是我二十多年來活下去的希望，奮鬥的動力，我的希望被歹徒破滅了。"江宛秋說，面對那個傷痕纍纍的，氣息全無的女兒，她不停地後悔自責，不該把女兒送出國。

現在每天捧著女兒的照片，什麼也做不了，記憶總留在泛黃照片的舊時光里。照片里，女兒露出牙齒微笑著，瘦長的臉頰上，一副黑框眼鏡，文質彬彬的樣子。直到現在她也無法接受現實："夢裡全是孩子血淋淋的傷口，我心疼的喘不了氣。"

"因為從小生活環境簡單，沒有接觸過社會的那些複雜面，長大後的江歌性情單純，對周邊的人總是笑呵呵，大家都稱她『小太陽』。同學們有什麼事需要幫助，條件反射似的想到江歌。"江宛秋說，這次"小太陽"再也幫不了大家。

11 月 24 日被日本警方逮捕的犯罪嫌疑人陳某

"他不只殺了我女兒，連我也殺了"

8 月 26 日第一次去日本，陪女兒待了一周，9 月 2 日回國。劉鑫是她走後當天搬到江歌住處的。江歌和劉鑫都在日本留學，相隔不遠的兩家，大人們也有聯繫。女兒之前是自己住，她擔心女兒生活孤單，知道劉鑫來陪女兒一起住，她還挺高興。

誰也沒有想到，這竟是意外的開始。

不滿前男友的騷擾與威脅，劉鑫搬離板橋區，到中野江歌住處。前男友在這期間，並沒有結束與劉鑫聯繫。就在江歌被害前一天—— 2 日下午，前男友去騷擾劉鑫，江歌為室友趕走他。江歌 3 日凌晨遇害時，日本警方此前公布的細節中專門提到，江歌曾在門外與一名男性爭吵。

"劉鑫之所以搬來與江歌同住，就是因為前男友的騷擾和威脅。"江宛秋說。

江歌的交際圈子小，在日本的同學和在中國的同學，江宛秋大概都知道。她了解女兒的為人處世，絕不可能得罪任何人。而且，她聽江歌說過劉鑫前男友去騷擾劉鑫，被江歌趕走的事。從 3 日晚上確認女兒被害消息後，她第一時間就懷疑是劉鑫的前男友所為。

她後來從網上得知，劉鑫前男友陳世峰在女兒遇害後第 4 天—— 11 月 7 日便被警方逮捕，理由是他威脅劉鑫。她懷疑劉鑫前男友殺害女兒的事，日本警方一直在調查。19 日回國把女兒安葬好後，在家中她接到日本警署的電話，嫌疑人在 24 日被逮捕，日本警方證實了她的懷疑，犯罪嫌疑人正是劉鑫前男友陳世峰。

最初的懷疑得到證實，但這並不能挽回女兒的悲劇。"他不只殺了我女兒，連我也殺了。我要求把兇手引渡回青島判死刑給我女兒抵命。"江宛秋希望對兇手判處死刑，為女兒報仇。

11 月 12 日，女兒的遺體在東京火化。她要給女兒討公道，想一直在日本等兇手落網。但是她又想到女兒從小跟著她吃過不少苦，不忍心在女兒離世後，還要跟著奔波，不得安寧，所以選擇先把女兒帶回家安置。

從去年 4 月份送女兒到日本留學，到現在女兒回到家中，用了一年半的時間。"這孩子命太苦，還有一年半就研究生畢業，我們很快就有好日子過。"她說，沒想到女兒會提前回來，好日子卻不會有。

19 日，她帶著女兒骨灰回家。那天東京下雨，許多人還特意趕來送她。機場安檢和航空公司開啟綠色通道。女兒住所的鄰居老太太，抱著她哭，可惜了這麼好的孩子。女兒的房東回憶，江歌入住時還特意送來中國的醬菜，很禮貌也很穩重，長得漂亮，人也機靈。

帶女兒回家的那天，她在微博上說，"帶我的小歌子回家了，歌子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看著歌子留下的視頻，活潑自信。每天躺在她的床上，看著她的書桌書櫃還有她的娃娃，感覺小歌子就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