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無恥的「帶路黨」
龔自珍先生聰明,龔自珍的兒子龔橙(字半倫)比龔自珍更聰明,聰明得透了頂——
龔自珍生於官宦之家,少年即讀書負才,意圖效力國家,施展抱負,為朝廷做比他的父祖輩更大的貢獻。他38歲中進士當官,當了不小的官,但是龔自珍不是苟圖衣食之輩,他想進入權力核心,實現自己匡扶天下的理想。無奈官場傾軋斡斗,十分複雜,時時處處都是須折節而進的無形機制,有氣節的人往往不善忍恥求進,過不了這一關,所以他無法在官場自存,遑論展才。龔自珍將朝廷積弊看在眼裡,急在心中,常常發言指陳,希圖革鼎,這引起公務員隊伍的普遍不滿,連林則徐都對他不滿。他又常常忤違上司,所以長官也不喜歡他。總而言之,他一股書生氣,不會裝,內心光明,但這光明常常刺眼灼人。人家都知道你龔自珍有才,但是不喜歡你,對你的使用設置了你逾越不了的障礙,這個障礙還可以公開地說,並不是「潛規則」,而是「顯規則」!你有意見也沒有用,整得你沒治沒招兒。你有才名、有詩名,有什麼名也沒有用!人家不用你,總能給你找出一串說得過去的堂皇的理由。你說你投訴、鬧騰?別說沒有讓你投訴、鬧騰的規矩,就是有,你越鬧騰,越能證明人家對你的種種阻蔽打擊的理由是確鑿的,你發牢騷還能堅定人家的信心。你說魚死網破,死也要拉幾個陪葬的一起完蛋吧,那是廣東話說的「發爛渣」(音)、那是拉登式的反抗,非傳統賢士大夫所為。士子不是那種沒臉沒皮不知羞恥之輩,潔身自好,遇沮即退,退而不甘,所以龔自珍才憤懣地發出無奈的吶喊:「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龔自珍
龔自珍的人生遭遇,被他兒子龔半倫看在眼裡,感受於心。此人極端聰明,學問也很好,才華器識不在其父之下。他思考自己父親:學識那麼淵博,才華那麼橫溢,人品那麼高潔,能力那麼強,報效國家的意志那麼強烈,但是最終怎麼樣?還不是被排擠出朝廷,在外面漂泊,當一個憤青,寫寫文章詩詞,發發牢騷,對萬里江天,一籌莫展?龔半倫認為父親的人生是個「有限公司」,即明知這個國家和社會對自己不公,但不願意打破後面的牆壁,讓背後通風,即便自己被逐出賽場,也還挂念著場內的賽事,在心裡當啦啦隊隊員。龔半倫覺得自己的父親太傻了,自己絕不能走這條路,「愛咱們的國呀!可誰愛我呀?」——老舍的話劇《茶館》將晚清民間普遍存在的這種心態直接用到舞台上去了。龔半倫認為自己的人生不能成為父親那樣受制於道義責任的「有限公司」,應該成為「無限公司」。成為「無限公司」,就比自己父親的「有限公司」輕鬆多了。
龔自珍後暴卒于丹陽,沒人管龔半倫了。那年,英法聯軍打進北京城,帶路的就是龔半倫,他給英法聯軍當翻譯,引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漢奸有文化,誰也沒辦法。恭親王奕負責與英法談判,英法一方的談判翻譯兼參謀就是龔半倫。這下大清國悲劇了——龔半倫見了恭親王,一點不恭敬,一直壞笑著,不停地給英法方面出主意,百般刁難恭親王。恭親王氣急,當場斥罵龔半倫:你還是人嗎?你龔家世受國恩,你怎麼為虎作倀,做起無恥的帶路黨,當起漢奸來了?
您懂的,在過去,人的羞恥感普遍很敏感,即羞恥點很低、臉皮很薄,不像現在的人皮厚,你罵誰,他半天都不為你的罵所動。過去的人被這樣斥罵,都不用髒話,那算是頂級的罵了,一般人會吐血而死都說不定。誰知道龔半倫聽了恭親王的罵,像卸下了千斤重擔一樣輕鬆,臉上洋溢著不屑與快意,也不乏憤怒,他回罵恭親王:你個老賊!我父親一心為國效力,你們阻擋他連個翰林都入不了。還將他排擠出官場,你清廷於我龔家何恩之有!你罵我是漢奸?哈哈哈哈!我們想愛國,可是,這個國家是你們的國家了嘛!跟我有什麼關係?你們把我們的上進之途都堵塞了,你們招人都是蘿蔔找坑,我們的孩子大學畢業沒有出路,你們的孩子卻早早地就坐上了「升職器」,社會階層固化,我們永遠沒有機會。你們把國家弄成這鳥樣兒,害得我們乞食外邦,還說我是漢奸?你說這話嚇唬誰啊?你說我是漢奸,我還看你們是國賊哩!
龔半倫的話把恭親王噎得瞠目結舌,很受打擊。
這裡必須趕緊聲明;龔半倫的確是個壞蛋,是個漢奸!絲毫不值得同情。
這裡反映出諸多問題,其他不談,但有一個問題是:大清國雖然有人才擢拔和使用機制,但是皇親貴胄參與政事,像一層堅固的油膩一樣,覆蓋在大清國這隻碗上,難免侵佔讀書人的機會,也讓讀書仕進上來的官員感到壓迫和氣悶,不得施展。
以往朝代的人才察舉制、科舉制,均可理解為一種「讓」的機制,即出讓一些機會給民間社會,即便不能吐故,但能不同程度地納新,社會有了上下通氣的管道。凡是「讓」得好的朝代,其必然得益於這種機制。越是到一個王朝的末代,你去看看,普遍都不會「讓」,反而抓得更緊;抓得越緊,死得越快。
還是大清國,到了清末,慶親王奕劻得勢。奕劻這個人雖然也是天皇貴胄,但是他年輕的時候吃過苦,所以他的生命深處刻烙著深深的窮困記憶,這種人一旦得勢,不但危機感不能消減,反而會加重。這種人白天吃了一肚子山珍海味,夜裡做夢卻常常是餓得找不著窩頭。所以,他要保證自己的榮華富貴不能有絲毫的減損和動搖,貪婪吸納瘋狂聚斂而不自知。奕劻貪婪吸金,慈禧也是知道的,她曾說:我知道奕劻連我給的修繕儀鸞殿的銀子都貪,但是換了別人,誰又能保證那個人不貪?老太太這樣想、這樣假定,誰也拿她沒辦法。此話貌似通脫,實則頑固而愚昧。老太太還要依靠這樣的人,再說這樣的人有把柄,容易聽她的。
大清國事艱危,但是作為一國主持的慶親王一點也不放鬆奢華的享受,更別說減餐自警。生活上一絲不苟,派頭足得比宮裡的皇帝后妃都講究,有板有眼的。他十分講究吃喝玩樂,有時候為了一個菜做到位,他要親自跑到廚房去做指示,做現場指導。外面有人稍微一議論,以「君子遠庖廚」「亡國與役處」勸諫,即有拍奕劻馬屁的干進之徒阿諛,為其辯護說:自古宰相有調和鼎鼐之職,慶親王這樣做正是效法周召之風。這樣更加堅定了慶親王抓緊權力、享受富貴的決心。
奕劻
科舉被廢除,給了掌握大權的奕劻一個絕好的機會,用什麼人沒有了框框限制,你龔自珍不是說「不拘一格降人才」嗎?好!正好沒有什麼八股文的格格框框了,我說誰行誰就行,不行也行,有錢就行。於是奕劻成為科舉被廢除之後第一個發「後科舉」財的人。
領導有愛好,就好辦了——袁世凱正是通過巴結慶親王奕劻得以上進的,百般投奕劻所好,得以被奕劻喜愛賞拔。終於有人忍不住了——1904年御史彈劾奕劻:「臣風聞上年十一月,慶親王奕劻將私產一百二十萬送往東交民巷英商滙豐銀行收存。奕劻自簡任軍機大臣以來,細大不捐,門庭如市,是以其父子起居飲食、車馬衣服異常揮霍,尚能儲蓄巨款。」但是,大清國裝裝樣子去查奕劻,最後不了了之。
慈禧去世以後,隆裕皇太后垂簾主政,更沒主意了。當時南方鬧革命黨,朝廷拿不出錢來,隆裕只好將慈禧留給她的私房錢約摺合六百萬兩銀子拿出來,用作軍費,抵擋革命黨。同時,朝廷號召清廷親王貝勒等貴族也捐款,拿出錢來幫助國家渡過難關。但是,誰也不肯拿!都說自己很窮,沒有錢。個個心裡都這麼想:我慶親王拿錢,又不是我一家得益,別的王爺家也應該拿。有的說,我拿了就證明我平時貪了,不能拿。都想讓朝廷從民間身上再搜刮。沒有人拿錢。等到後來清朝滅亡,您知道單是幾個親王家裡沒拿走剩下的銀子有多少?近4000萬兩!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慈禧與隆裕
朝廷安寧的時候,親王們貪錢聚財,等到了朝廷危急,需要他們讓出一點錢來解救他們自己的國家,卻個個縮頭不進,不願意讓出一點私利。有人說社會矛盾死結要想鬆開、緩和,唯一的辦法是讓既得利益者讓出一部分利益,妥協、退讓是一種福氣。這當然是靈丹妙藥,可是,您知道,人人都不選這種靈丹妙藥,歷史每到轉折或選擇的關鍵時刻,必選最差的那條路走,這簡直就是逃脫不開的宿命,一點辦法沒有。好辦法、好思路都是用來讓後人憑弔感懷的。
其實,在明朝被滅前夕,情急之下,崇禎皇帝也號召各路皇親——皇親們有錢,皇帝是知道的。只要他們捐出100萬兩銀子做軍費,就可能抵擋農民軍造反。那時候,誰也不願意捐,誰也不願意讓出一點私利,都覺得天塌下來有大個兒頂著。結果李自成打進北京,天街踏盡公卿骨,把錢統統拿出來,不拿,沒命;拿出來,也沒命——您知道明朝那些皇親貴胄拿出來多少銀子?7000萬兩!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豈止要他們讓出一點私利以利國家他們不幹,他們還想在賣國家的時候能多分一點哩——慶親王奕劻就逼迫隆裕簽遜位詔書,以討好革命黨和袁世凱。奕劻還和那桐等買通皇太后身邊的太監,天天嚇唬隆裕皇太后,嚇得皇太后趕緊遜位求生了。
所以,有人評價奕劻是一個潛伏者,一個革命黨的潛伏者。沒有他,革命可能沒那麼容易成功,同志還不知道尚需多艱苦努力哩!從另外一方面看,與其說革命是戰鬥成功的,不如說是奕劻這種人讓出來的。人就是這麼回事兒,要他讓小頭,他不幹,結果他讓出了大頭。這叫什麼事兒啊!
書名:桃花扇底看前朝
作者:許石林
出版:鷺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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