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寅初史評：「只留清白在人間」

摘要：馬寅初的「左轉」，簡而言之原因有三：馬寅初本人的士人氣節、家國情懷和性格倔強，蔣介石的嚴重誤判和國民黨的嚴重腐敗，中共尤其是周恩來高超的統戰策略、鬥爭策略。

（1946年3月，馬寅初書贈學生、重慶大學愛國運動會主席許顯忠。來源：網路。）

馬寅初完全恢復自由的時間，一直延至1944年12月。標誌事件是12月21日，時任重慶大學校長張洪沅請示朱家驊，希望馬寅初能返校授課，得到同意。顯然，這個「同意」，不是朱家驊而是蔣介石才能拍板。1945年1月，馬寅初再次受聘為重大商學院教授。猛虎歸山的馬寅初，不改初衷，抨擊時弊的熱度、辣度猶勝昔日，政治立場明顯「左轉」。

國共內戰時期，他全面否定國民政府的財經政策、國民黨的貪腐權貴，甚至公開與蔣介石唱「對台戲」。例如在《中國戰後經濟建設問題》中重翻舊賬，說：「五年前我主張徵收財產稅，就派了憲兵、特務來把我關了起來，說我是共產黨。五年後的今天，立法院通過要征財產稅了。如果我見到蔣先生，我要對他說，你就應該把這些人一個個都關起來呀！」

蔣介石曾氣急敗壞批馬寅初是「嵊縣強盜」，雄辯的馬寅初則說自己是「嵊縣強道」，即強大的道理；國民黨的大官將領不是「大道為公」，而是「大盜為私」。1945年5月8日，他在交通大學演講時說：「今天這些當朝的人，他們的哲學是『無官不貪』、『無財不刮』，靠這些人能建設好中國嗎？」「這些大官們，國民黨的將領們，他們吃的是魚肉、穿的是絲綢、住的是高樓、坐的是汽車，捫心自問，他們應當覺得卑鄙不堪，有何偉大之可言，孫中山先生說過『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現在這個天下有什麼道，這個世界只有強盜的盜，而沒有道理的道。」

1946年3月，馬寅初離開重慶前夕，書條幅「碎身粉骨不必怕，只留清白在人間」，贈學生、重慶大學愛國運動會主席許顯忠。題詞的出處來源於謙的托物言志詩《石灰吟》：「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馬寅初與于謙一脈相承，以石灰自喻，決意不畏艱險，不同流合污，清清白白做人；決意不畏犧牲，以天下為己任，為社稷蒼生「粉骨碎身」。

1946年6月13日，杭州二十多所大中學校一萬多人集會遊行，抗議蔣介石同美國簽訂《中美商業條約》，反對發動內戰。遊行前一天，時任浙大校長竺可楨拜訪馬寅初，希望他在次日演講中保持克制態度，將遊行口號控制在停止內戰範圍內，不要挑戰國民政府的權威。竺可楨在當天日記中記載，「余謂內戰中共、中央均須負責，但寅初則謂政治協商會之定案二中全會首先推翻，故中央應負其責。余謂若明日軍警阻止，必發生事端。寅初謂如此則事端擴大，庶幾國家之福。余甚以此說為不然。」由此可見，馬寅初的政治立場已比竺可楨更左翼、更堅決了。

第二天遊行即將開始，馬寅初出現在主席台上，發出「獅吼」：「中國弄得這樣糟！為什麼會這樣糟？一句話就是沒有正氣」；「中國就有那麼一批人，唯恐天下不亂，社會越亂，他們就可以趁機發財，我堅決反對內戰，今天大家出來維持正氣，來反對內戰，機會非常難得，我雖沒用，但絕對要跟著大家走。」在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中，馬寅初結束演講並參加遊行，一直站在最前列。

後來考入浙大的陳永秉，在杭州街頭親眼所見馬寅初的昂揚鬥志。當時下了一陣雨，有同學離開躲雨，但見馬寅初不為雨淋所動，躲雨的同學又回到遊行隊伍繼續前行。（陳永秉《我所知道的馬校長的二三事》）

1948年5月20日晚上，浙大學生自治會為紀念「5·20」慘案一周年，在大操場召開營火會。馬寅初應邀出席並演講，到場時帶來鋪蓋行李，做好被捕入獄的準備，相當於武將抬棺上陣。此舉震爍朝野，一直被人津津樂道。他開場白就說：「今晚兄弟來此給同學們講演，如有特務在場，請注意，你們如要抓我，應先讓我把演講講完，我是帶鋪蓋行李來的，我馬寅初死都不怕，還怕進監獄嗎？！」千餘名大學生報以熱烈鼓掌，經久不息。

馬寅初隨後切入正題：「今天兄弟給同學們的講題是『舊中國經濟的十大死路』。」已是浙大一年級學生的陳永秉，在《我所知道的馬校長的二三事》中描述馬寅初演講的現場氛圍，「開始講蔣宋孔陳四大家族侵吞國家資財投靠美國，賣國求榮，喪權辱國，經濟凋蔽，民不聊生。每講一句，都獲得浙大學生如雷鳴般的掌聲，會場氣氛十分嚴肅而活躍。反映了馬老鐵骨錚錚的凜然正氣，令人敬佩不已。」

馬寅初1940年被捕，是他與國民黨和蔣介石的關係從支持、疏離到陌路的轉折點，也是他與共產黨和周恩來的關係從接觸、默契到信任的轉折點。他的「左轉」，簡而言之原因有三：馬寅初本人的士人氣節、家國情懷和性格倔強，蔣介石的嚴重誤判和國民黨的嚴重腐敗，中共尤其是周恩來高超的統戰策略、鬥爭策略。吳敏超在《馬寅初被捕前後──一個經濟學家的政治選擇》一文中，對馬寅初的政治立場轉變、前因後果有比較詳細的考證。

（2016年11月14日，【山水微言·118】。本文為《馬寅初：「明知寡不敵眾，自當單身匹馬，直至戰死為止」──「師表校魂」大學校長系列之五·馬寅初史評·傲骨篇》連載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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