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揚：該拿諾貝爾和平獎的魏文帝曹丕

天下 12-07

張明揚：該拿諾貝爾和平獎的魏文帝曹丕

文 |張明揚

公元220年十一月，魏王曹丕接受了漢獻帝的禪讓詔書，在受禪壇登基為帝。

在我們的固有歷史觀念中，曹丕所謂的「禪讓」是一出讓人大起生理反應的政治鬧劇，是刺刀下的虛偽套路。

這麼說大概也有些道理。曹丕受禪的過程的確讓人生厭，你想當皇帝直接當就罷了，反正大漢朝廷的各種軍政實力自曹操時代開始就掌握在曹家手中，又何必搞那麼多虛偽的繁文縟節：漢獻帝光禪讓詔書就下了四次，曹丕也義正詞嚴地推託了三次，群臣更是勸進了數十次，曹丕才扭扭捏捏地變成了「魏文帝」。

所以，曹丕就真的是一個可笑的篡位者，禪讓就真的是一場缺乏政治內涵的鬧劇了？

當然不是。事實上，曹丕在不經意間開闢了一個「偉大」的政治傳統：從曹魏代漢開始，到魏晉禪代進一步確立了「曹丕模式」，整個東晉南朝時代，再到隋代北周，李唐代隋，直到趙匡胤最後一次施行禪禮為止……在整個中古時代長達七八百年的時間裡，曹丕式的禪讓成為王朝更替的基本模式。

徐沖在《中古時代的歷史書寫與皇帝的起源》寫道，儘管新王朝的創立者均為前代王朝的末世權臣，王朝更替背後的終極邏輯是「依靠實力」，比如曹丕代漢前壓倒性的政治優勢，但在形式上，王朝更替的路徑卻不是對於前代王朝的暴力顛覆。

孫英剛在《神文時代》中剖析中古政治邏輯時說，對於一個政權來說，以武力維持統治不能持久，任何政權都有建立統治合法性，或者正當性的必要。而對於曹丕和他開創的「禪讓模式」而言，則正如徐沖所說，「經由禪讓而完成的王朝更替在當時的歷史世界中具有無可否認的『正當性』」。

當然，禪讓從理論上說是堯舜禹這些聖王開創的，但那是不可考的神話時代，他們的最大意義反而是為曹丕提供了「理論依據」。而王莽的「代漢建新」則是一次失敗的禪讓實踐，這反而更加凸顯了曹丕成功受禪的典範式意義。清代史學家趙翼在《二十二史札記》中說，「自曹魏創此一局，而奉為成式者且十數代，歷七八百年，真所謂奸人之雄，能建非常之原者也」。

曹丕模式的最大意義是什麼？在我看來，就是和平地完成王朝政權更替。「禪讓」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程序正義」，通過一套「合法性」的程序達成王朝更替的目的。即使你把這看作刺刀下的作戲，但你或許也會承認，這種「虛偽」的程序總要比「弒君」或者天下大亂人口減半要好多了吧。

從和平完成王朝更替的角度來看，我們或許對曹丕的很多「可笑」行為有了更多理解。比如，曹丕為何要屢次拒接漢獻帝的禪讓詔書，這自然遠非真心實意，但曹丕用了九個多月時間才完成全部禪位過程，可能證明了他的某種政治智慧。曹丕用了九個多月的時間，給予朝廷內外「人心思漢」懷舊情緒以充分時間消化，逐步削減遺民對新政權的敵意，避免短期內過大的政治動蕩；曹丕以漢獻帝禪讓的形式來取得政權，也給了自稱秉持儒家價值觀的臣子們一個「下台階」的機會，既然皇上自己都撂挑子了，忠臣們也只有半推半就轉仕新朝了，難道你還真讓忠臣孽子們以死殉漢，甚至被族誅么？

張明揚：該拿諾貝爾和平獎的魏文帝曹丕

電影中的漢獻帝形象

當然，你也可以說，不服怕什麼，有兵即可。OK，你不在乎合法性的話，就當曹丕虛偽好了。

在曹丕模式下，前代帝王及其宗室家族的利益也得到了保證，這也在最大程度上防止了舊王朝勢力玉石俱焚的極端舉動。從人性而言，你只有保證了失敗者的安全出局，才能保障成功者的順利上位。拿漢獻帝來說，他禪讓後被曹丕封為「山陽公」，好吃的好用的管夠，政治地位也高於一般諸侯王，曹丕曾親口說，「天下之珍，當與山陽共之」。再以北宋代周來說，柴家禪位後的錦衣玉食與自由度，我們多少可從《水滸傳》中的柴進大官人身上感受到。

更足以證明曹丕模式「真誠」的是，漢獻帝並沒有作為政治潛在威脅被暗殺掉，而是得以善終，活得比曹丕還長。漢獻帝去世時，曹丕之子魏明帝曹睿還以帝王之制厚葬，帶著朝廷全體班子到陵前哭得泣不成聲。朱子彥在《漢魏禪代與三國政治》一書中對此評價說，「漢獻帝生前雖不得志，死後可謂極盡哀榮」。

忠臣界巨子方孝孺曾在《武王伐紂》一文中評價說，周武王逼死了商紂王，而曹丕「猶能奉山陽終其身」，將曹丕在這件事上的表現抬到了比周武王這樣的聖君還要高的地步。

張明揚：該拿諾貝爾和平獎的魏文帝曹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