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歷史的潛望鏡，看「懿統三國」

本文作者為王淑貴，圖片為編輯所加。

人到了一定年齡，就開始把目光投向轉向歷史，企圖在歷史的煙塵中，在殘酷無情的真相里，感受人世悲涼與蒼茫。我們渴望有一隻潛望鏡，在最隱秘的歷史深處，透過幽邃的時光之海，望見那被浩瀚浮雲遮蔽的夜空深處，不停旋轉的星球軌跡。

陳瓷和我一樣，出身中文系。為了給兒子講三國，他開始研究三國，發現市面上的三國書錯誤百出，便自己給兒子寫書。十年過去了，兒子考入了名校，他自己也成為研究三國領域的專家。研究三國十餘年，窮盡三國所有資料，力求在史書的邊邊角角發現歷史的暗礁，從人性角度解讀三國，被業內譽為第一人，作品在大陸暢銷的同時，也在香港、台灣、韓國推出。

兩年前，陳瓷對我說，他想寫三國末年的那段歷史。在他的腦海里始終盤旋著這樣一些問題：為什麼劉禪、孫皓、曹叡這些霸二代們一個個守業不成，把父輩創下的基業全都丟了？他們失敗在什麼地方？從他們的失敗中，是否可以給今人一些啟示？這的確是個很有意思的命題。約定第二年五月交稿。沒想到處於創作高峰、一向遵守信用的陳瓷卻失信了，五月份沒交，十月份沒交，年底還是沒有交。我急了，催問原因。他苦惱地說：如果遵照原先的寫法，早就可以交稿了。但是現在我不滿意原來的創作，不想重複自己。可是要突破原有的創作，何其難也！

我深表理解。其時為了女兒，我在養蠶，得隙靜靜地看蠶寶寶一刻不停地吃著桑葉，充滿莫名的感動。忽然有一天不吃不喝，吐出長長的絲，將自己緊裹，告別俗世，在白色小窩內化蛹成蛾，長出會飛的翅膀。這個過程，不就像創作的轉型嗎？只有不斷的、大量的學習吸收，再經過不可名狀的神秘過程，終將破繭而出。那個時期，陳瓷將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在歷史書中，廣泛涉獵各類圖書，正像一隻撲在桑葉上的春蠶，學習著，思考著。終於有一天，他告訴我可以動筆了。果然幾個月後，在書稿上，我看到了他所達到的全新的境界，讓人驚奇的境界。

在研究這段歷史中，陳瓷最初的想法是研究霸二代們為何失敗，可是在梳理中，一個沉默而彪悍的人影漸漸進入視線，以他強悍的生命征服了他，正如這個人以他的隱忍沉默與手段征服了魏蜀吳三國一樣——司馬懿，也迫使陳瓷按照他的意志，將這個小說寫成了他的征戰史、謀略史。在我看來，陳瓷從骨子裡是不認同司馬懿人品的，但是這個人的光芒太強亮了，太耀眼了，耀眼得讓那些軟弱、昏聵的霸二代們失去當主角的資格，陳瓷站在歷史的B面，撥去歷史的浮雲，讓司馬懿的光芒刺穿了硝煙瀰漫的歷史，讓人們看到了三國末梢的每一絲震顫。

陳瓷不願像其他司馬懿傳記那樣，講述一個司馬懿的權謀史。三國末年改朝換代的歷史嬗變絕非用權謀二字可以概括。權力場上，刀光劍影。勾心鬥角，你死我活，如大海之水，無風亦掀三尺浪，何況三國政壇？

固然，司馬懿生活在曹魏政權的權力場中，遭受帝王本能性的防範，更不用提曹氏宗親的打壓。他深知政壇暗流涌動，知道如何牽制對手，因此他能夠看穿諸葛亮的空城之計，卻不敢肆意闖入——有諸葛亮這位勁敵，才會不會被曹魏朝廷那隻權力之手棄之如履。司馬懿及其兒子能夠改朝換代，這其中有三國獨特的政治氣候，有三國霸二代們各自的宿命；有歷史的機遇，也有所謂的天意。

正如陳瓷所說，「如果說曹操、孫權、劉備的成功是傳奇，那麼司馬懿的崛起則是奇蹟。曹操、孫權、劉備是在前朝的廢墟上構建自己的大廈，他們面對的是幾乎沒有任何反抗力量的漢朝傀儡天子；而司馬懿則是在曹魏的堅岩里栽植自己的苗木，他先後面對精明而強大的「曹魏三祖」（曹操、曹丕、曹叡），卻能生存下來，而且茁壯生長，最終盤根錯節，撐裂了曹魏帝國的山體。」

在複雜的權力劍舞中，在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中，司馬懿周密布局，迎著曹操的疑心、諸葛亮的奇謀、朝中同僚的傾軋，長期隱忍沉默，趁其不備之時扼住對手的深喉，在怎樣的歷史玄機中反轉為王，一步步走上權力的頂峰，使其家族在百年之中逐步滅蜀，滅吳，建立晉朝，一統天下。

就是這樣一個立體的、真實可信的司馬懿。陳瓷無限悲涼地打量這個鐵血人物。歷史難道就是這樣殘酷嗎？從來不照顧一下善良百姓的願望。「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司馬家族在權力懸崖上的劍舞，充滿陰謀，血腥，超過任何一部諜戰、懸疑小說。三國末年天下分爭復歸於合的過程，流血漂櫓、禮壞樂崩，漫長的戰爭，如同熬不完的黑夜。他寫道：「戰亂太久了，人們關心的是誰有能力一統天下，平息戰亂，讓大家過上安穩日子，而不是誰有資格做皇帝。」最終，當火光衝天的時候，疲於征伐的將士們目無表情地站在一旁，見證著一個叫做晉的朝代的誕生。

陳瓷所關注的，除了政壇風雲，更有社會經濟、文化等三國的多個層面。蜀國、吳國經濟衰退，戰爭使生靈塗炭、百姓流離失所。百姓亟盼天下一統，安定下來，並不關心誰有資格當皇帝。司馬懿未必得到民心，但是他也許順應了歷史潮流。

三國歷史本身，就是一場無須虛構、精彩絕倫的大戲，魏蜀吳三國的皇權爭奪、宮廷鬥爭、智略對決、流血漂櫓的戰場，無不是小說家、歷史學家研究的對象。在我看來，這部《懿統三國》敘事密度極大，歷史場景轉換頻繁，信息含量極為豐富。懷疑陳瓷是否將自己研究三國末年的數年成果都呈現於讀者眼前了。他有那麼多的故事要講述，卻還有條不紊。

在令人眼花繚亂的歷史事件中，陳瓷牢牢把握住三條線索：以司馬懿和兒子為主線，他們的步步高升及與曹氏內部的矛盾。輔線之一：蜀國在劉禪帶領下，在姜維的連年征戰下，更加貧弱。之二則是吳國的孫權老年昏聵，在其女兒孫大虎的叢勇支配下，廢掉太子孫和，立八歲的孫亮為太子。從此吳國衰落的大幕拉開，臣強君弱。爭奪不斷，而孫皓當政之後，如一隻聖殿里的倀鬼，心理變態之極，以殺人為樂，直至最後被滅，「青蓋入洛」。
面對令人費解的歷史謎團，陳瓷的解讀與眾不同，卻又合乎推理。他善於洞察人性的複雜，發現並解讀波詭雲異的歷史背後之推手——那神秘的人性B面。沉默隱忍操縱時局的司馬懿，如何在風雲激蕩的三國政壇中，一步步密謀布局，潛伏隱忍，直至一躍而起，扼住對手喉嚨，反轉為王。三國末年這場波詭雲譎的歷史大戲，才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從《懿統三國》，我看到了陳瓷的未來——他是有實力突破自我窠臼，進入歷史創作的更為廣闊的空間的。 他的人文關懷，使他將目光投注於每一個出場的人物，不論主角、龍套。他的文學功底，使他注意故事的敘事技巧。他的歷史研究，滲透到三國戰場的多個層面，推理補白，細緻入微，你會驚奇陳瓷對三國歷史把握之深，而能將三國的政治、經濟、文化融入一個故事之中，又有著多麼強大的消化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