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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惘聞錄 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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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惘聞錄 浮世


鬼市惘聞錄 浮世

博望志


2016-12-07閱讀原文

*博望志會是最好的創業人物媒體


抱下花紅柳綠的舊被褥


一把抖開


各色物件擺上


就只等心裡那口鐘敲響了

| 吳欣怡 小肥人 劉瓊宇


攝影| 崔神 吳欣怡


編輯| 吳欣怡


採訪| 吳欣怡 小肥人 劉瓊宇 崔神


大柳樹鬼市,成型年月已不可考。向人打聽,都說是約定俗成。鬼市依託大柳樹批發市場聚集,攤位沿露天過道次第排開,偶有幾隻用於遮蔽的塑料棚子。每周三,夏季三時開市,冬季四時。日頭升起,人潮漸次退去,午後散市。

鬼市攤位先到先得,開市前幾個小時,攤主決不可馬虎磨蹭。冬季凌晨三時起,就陸續有車輛在南邊的停車場聚攏。粗糙打扮的攤主下車來,抱下花紅柳綠的舊被褥,把那被褥一抖開,各色物件擺上,就只等心裡那口鐘敲響了。


大柳樹鬼市有南北兩個大門。若由南門入,穿過朝西而建的仿古牌樓,就直接進入氣氛了;若由北門入,則能先喘口氣兒。這裡有一排先於鬼市熱鬧起來的驢火店拉麵店。玩主們著舊色大衣進店,叫一碗熱湯,壓低了帽檐,在桌旁閉目養息;等吃飽喝足暖和了身子,才鎖上衣扣推門出去,一頭扎進奇絕神秘的市場里。


鬼市的規矩是,四時開市前,那些玩意兒只可看,不可碰。等一開市,人群魚貫而入,挨著擠著趟過來,這會兒就得擦亮了眼,提防自己瞅準的玩意兒讓人家先下了手。來趟鬼市需攜一隻手電筒,手裡舉著,頭上戴著,或是嘴裡叼著。據說,不帶手電筒的就兩種人:外行,賊。


在攤鋪前斷貨不可露怯,問價砍價也要乾淨利落。魚目混珠,喜憂參半,且不必大驚小怪。

沖鬼市來的人,不管買家賣家,都是揣著下一注賭一把的心思。這回輸下回贏,人世俗情,抑揚頓挫,全在其中。


且看三個攤主的故事,尋摸一下鬼市的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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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凌晨四點開市,一位女攤主咧嘴笑開


1


古董李在成為古董李之前,是承德市一個建築隊的水泥工。每天晚上,古董李拎一隻酒瓶子下工,在街上轉悠。街角有一個擺地攤的古董張,販賣古董。古董李路過,就蹲在古董張的對面,斜著腦袋瞅。一來二去,古董李和古董張相識了。


古董張對古董李說,你跟我干吧,一起致富,我做你師父,你幫我賣貨。古董李興高采烈,當晚就跟古董張走了。


做古董這行當的,學問一般只授給直系親屬,哪怕是叔伯一脈,都沒人肯教。古董張門下的另外兩個夥計,一個是弟弟,一個是小舅子。古董李是夥計中唯一一個外人。古董張說,咱倆有緣分。


古董張每月給古董李兩百塊錢,讓古董李把他的玩意兒賣給承德大佛寺門前的旅客。大佛寺的香客摩肩接踵,古董李沒見過世面,怵得一句話也說不溜。


於是古董李買了一捆蠟燭和厚厚一摞書,每天夜裡都在石棚子里補課。古董李不但把古董分門別類地釐清,還把英文名字也記下了。此後,只要有大巴車在大佛寺前停下來,古董李都是第一個衝上去的人。不久,古董李就成了夥計中銷售業績最好的一個,有時賣得比古董張還多。


但是,古董張和隔壁攤位的人幹起來了。


大佛寺前來了一輛黑麵包車,車上下來一大幫混子,也不知道是哪一波的。當時只有古董李在那兒蹲著,這幫人不由分說就把古董李給揍了。古董李只覺得腦殼都快碎了,等到他意識過來,已經在醫院裡躺著。


古董張和隔壁攤都不吭聲了,古董李的娘就去法院告他們,最後只賠回來一萬多塊錢。古董李心灰意冷,拿著一萬多塊錢,一步三回頭,離開承德。


1999年,古董李上北京了。


根據上幾年的基礎,古董李確信,在古董市場,必須要有人脈和圈子才好走。光一個人進去瞎撞,一定是要血淋淋地出來的。可是北京這麼大,他誰也不認識,只得格外謹慎,一面觀察,一面摸索。


根據古董李的觀察,能在潘家園張羅店鋪的,是古董行業的中產階層;而在京西石景山古玩城裡坐著的,那都是頂呱呱的精英了。古董這行是講文化的。古董是死的,得靠人的嘴巴把它說活。精英們博古通今,能給每一個古董編出故事來。玩家們聽高興了,就把古董抱回家了。而大柳樹的鬼市,則最像是江湖了,大俠與小卒一併交手,魚龍混雜,各顯神通。


古董李決心駐紮在這百家爭鳴之地,向往來的各路神仙盤道兒。別看大家穿一身破爛,那都是隱姓埋名,卧虎藏龍。你要是西裝革履扎個領帶,反倒是要給人笑話的。


右手邊,挨著古董李那攤位的老太太,是東北來的教師,兒子兒媳在上海開店。老太太入行二十餘年,已在北京買上好幾套房子。幾年前,她男人得病死了,死之前換過肝,花去好幾百萬。左手邊的三哥也有門道,一人開著兩輛豪華轎車。說是先前與一個資深玩家熟識,後玩家得病,猝然離世,兒子不喜古玩,就把那一屋子的東西全給了三哥。


這樣思來想去,古董李覺得,這行當功成名就的,要不是家道殷實,就只能等上一個機緣了。而在機緣到來之前,他決定努力攢些硬知識,提升眼力勁兒。除去每周三與周末大柳樹開市的日子,古董李幾乎把餘下的時間全都用來研究淘貨,在京城的四角來回奔波。


有一年,市場上「袁大頭」被炒得火熱,價格一天一翻,玩家們排著隊,瘋狂搶購。幾個古董商高興了,到民間四處收羅袁大頭。袁大頭源源不斷,越收越多。有人覺著不對勁了,又四處去把專家請來。最後,一個故宮來的老師傅拍板說,這銀是真的,但袁大頭是假的,是就近的作坊里機械化生產的。此事一傳十十傳百,袁大頭一下不值錢了。期初掙得缽滿盆滿的攤販都跑了,而後來收了一屋子假袁大頭的古董商,這下全砸手裡了。其中有一個,當場就癱瘓了,讓人架著送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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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在石景山某市場上遇到了一位鬼市攤主


這一行瘋掉的、跳樓的,年年有。古董都是一代仿前一代的,亦真亦假,不好判斷,風險太大了。古董李估摸自己積蓄不多,淘貨時候不敢往貴的下手,看貨時候也格外警惕了。有一次,一個住京郊的老太太抱了些銅幣讓古董李來收。古董李吸取了袁大頭的間接教訓,忙說不收。在一旁的小羅收下了,十三塊錢一個,拿到鬼市,三十一個賣了出去。這些銅幣當中,有一枚微微發紅,藏著值錢東西。買去的那人拿它到高端市場去拍賣,賣了四十萬。此人摸著良心,回到小羅的攤上,又花了兩千多塊錢才肯走。小羅垂著手背,哎呀,後悔死了。古董李也垂著手背,大傻子,後悔死了,後悔死了。


鬼市之所以為鬼市,妙處就在這兒——緊張神秘,暗藏玄機。鬼市夜裡不拉燈,來者自備手電筒,照一眼,真假貴賤當機立斷,是贏是輸,全憑各自見識。在鬼市交易有個特點,你能問價還價,但自己咬准一個數字,就不好再改口。


古董李吃准這點,決心放手一搏——手裡的貨再不能壓著了。這些年,古董李不疾不徐,總算是摸到規律了——貨淘到手之後,甭管虛實,狂賣。古董不像柴米油鹽,價格有標準。古董是特殊行業,在自己的攤位上,自己就是個物價局。五百或五十,有時候折本了也得賣,主要是讓資產流通起來。靠著流通起來的錢,古董李和媳婦在北京過上了日子,還供老家的兒子上學,學習成績班級前五,順順利利念到高中。


我見到古董李的時候,是一個周三,凌晨四點多,鬼市已經開市。這天,古董李來晚了。只見他從背上卸下兩隻旅行包,把裡頭的貨一個一個往外掏。我拾起一個赭石色玩意兒,問價。古董李瞄了一眼,說兩百,是紅山文化的遺存。我說五十,古董李答應,但接錢的時候,眼裡分明閃過一絲愧怍。第二次見他是個白天,天已入冬,他瑟縮在一件灰撲撲的軍大衣里左右搖擺,但眼神赤烈烈的。


那次是古董李先認出的我,忙與我打招呼,放下手裡一碗面,從一塊摺疊的油紙中取出一隻鼻煙壺,遞到我跟前。這個送你了,咱們是有緣分的人。


我們這行當里,沒有幾人是說真話的。


此話是與古董李各自喝下半瓶燕京之後,他對我說的。


就在去年這時候,鬼市有一個大老闆,幾乎每回開市都來轉悠。大老闆是共產黨的幹部,退休了,又是拆遷戶,整天樂哈哈的,出手闊綽。別人家要是買上萬塊錢的東西,都得先帶一個專家來做鑒定。大老闆則不。大老闆瞅准一樣玩意兒,不還價就把錢掏了。每一回都空著車來,滿載著走。鬼市裡家家戶戶都認得他,調侃他,給他起綽號,叫大哥大。只要大哥大光顧,大家就漫天要價,撈他一筆。


終於有一次,在小秘的提醒下,大老闆發覺自己被蒙了。請來專家,一看,他那一屋子東西全是假的,虧兩千多萬了。就這樣,大老闆還時不時地逛鬼市。一日,看中一尊玉佛。


玉佛的攤主要價一百八十萬,大老闆機靈了,喊了個八萬。攤主搖頭,大老闆喊十萬。再搖頭,十二萬。結果那玉佛僅僅值兩萬。攤主掙了十萬,歡天喜地,拿了錢撒丫子跑了,再也沒回過鬼市。而大哥大則常常被人想起,成了茶餘飯後人們桌上的笑話。


古董李心有戚戚地說完這個笑話。


在鬼市,古董李有唯一一個朋友,古董李喊他大哥。大哥退休前,是大學物理系的教授。教授閑來無事,在家樓下盤一個店面倒賣些許古董,每周三上鬼市來進貨。教授常常在古董李對面的那個攤上買個三千兩千的東西,偶爾也在古董李這兒買個一千兩千。一來二去,古董李熬不住了,對那教授說,我賣你的東西不行,都是假的,仿製的,你快剎住吧。後來,教授每次上鬼市買東西,都先讓古董李給斷一斷。買回去後,放到自家店裡賣。賣不出去的,再裝一箱子,成箱拿給古董李,說你賣了錢就自己留著。


古董李把剩下的啤酒喝完了。我們在大柳樹路的公交車站作別。古董李把兩隻旅行袋裝上三蹦子,其中一隻,為了擋雨,用一件棉衣裹著。他嘴裡連連說,咱們也是朋友了。


北京這天兒,霧蒙蒙的,古董李的眼神依舊透亮清澈,令人趕忙要伸手去接,但又怕接不住。


古董李對我說,以後要再去鬼市,別讓人給蒙了。人家要是想蒙你,你就說我哥在這兒。你看上什麼東西,就先用手機拍張照,拿到我這兒來,我給你斷一斷。民國和清代的我都能辨得清,明代往前,我可能差點勁兒,還要再補補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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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柳樹鬼市如今按攤主的交通工具被劃分為兩塊場地,開車來的集中在此


2


付來(化名)十五六歲的時候就在邢台老家的村子裡掘了個老墳。在大柳樹鬼市上混的,自有各路神魔,付來28歲,年紀不大,眼裡沒誰。


他餵過奶牛,剁過大蔥,吃過長頸鹿,蹲過派出所,聽慕容曉曉,看國產A片,在火車上泡妹,在四環上逆行。山東、河北、深圳、北京,農場、酒店、工廠、KTV,第一份工作幹了3天,第二份工作幹了2天,第三份工作,老闆自願半夜撬自家抽屜給他拿煙就酒,第二天老闆娘一瓷盤子摔過來,付來躺沙發上不帶挪腳的。


付來天生不服,吃不了工資。付家全都是做生意的人,付來也在北京練上攤兒了。先在四惠橋下批發玩具,慢慢和大哥一起玩起了石頭,回龍觀、大鐘寺,擺過的地方不少。


曾經有位東北大哥,從小混混幹上房地產業發了家,平生最愛石頭,讓付來一車車拉到家,幾萬幾萬地買,手都能磨破皮,保險箱差點開不了。付來回回去找這大老闆,回回房裡的女人都不一樣,可大老闆揀的每塊小石頭都好好地存著。


前年付來和大哥分開,跟二哥合開了一家奇石店。可這年頭不讓給當官的送禮了,石頭生意有點清冷。


要論他在北京紮下根的地兒,還得是大柳樹鬼市。他有兩輛車,一輛拉石頭,一輛去鬼市。


鬼市攤位分兩種,一種是普通地攤,空間較小;另一種可以停車,在車前擺攤。付來把自己這種大攤位稱作「主要市場」,把另一頭的小攤位稱作「次要市場」。


鬼市剛開的凌晨,去到付來攤兒上,怎麼瞅怎麼是一堆破爛;白天去看,還真是一堆破爛:除了手錶專門擺了個小檯子外,破布上毫無章法地堆著灰不溜秋的舊機頂盒、舊相機、警用傳話機、老電話機、充電寶、遊戲機、錄音機、兒童手槍,手銬、鬧鐘、磁帶、唱片、工藝品……一看就是從蛇皮袋子里酷嘰一抖抖出來,沒做任何整理。


可他攤兒前幾乎沒斷過人。付來准知道常來的北京老頭兒都喜歡些啥:


存有前主人私房照的舊手機,打開給中老年男客人一瞧,雙方一起嘿嘿嘿,喊個價就能出手;


打口黃碟、舊女性內衣,專在黑燈瞎火的時候賣,他還觀察出北京老頭兒最喜歡歐美片,他就少進日本的碟;


高檔小區丟棄的情趣用品,女的只看不買,都是男的買回去轉手賣,或者放在床頭辟邪;


攤上的高倍望遠鏡、偷拍器,有時還會被順走……


攤上擺的東西只是他的一小部分貨。你就想吧,還真沒什麼付來沒倒過的東西!


比如磁帶,現在最有收藏價值的是PLY個唱的磁帶,可以賣到一兩百;其次就是鄧麗君的。還有影視劇道具、帶毛澤東頭像的第一代電視機、家用電器、新款筆記本電腦、人的頭髮、死人的被面、軍大衣……


付來知道有些東西賣了就是違法,「為了掙錢你不搞?鱷魚皮他們都整張整張拿過來的。」


他賣過一張豹子皮,200元收來,1萬2出的手。他還倒過人體標本、人體胚胎的腸子、真人身份證……


其實付來起初是搞古玩的,不搞這些亂七八糟的舊貨。但他說,老騙人家老頭,100元收來的忽悠著賣幾千,過意不去了,「事情也分可為與不可為。」


不可為的,比如挖墳。當年墳里掘出一口白銅鏡,許能買個三五萬。動鍬挖墳的總共有5個半大孩子,把寶貝擱在領頭的付來家裡,結果被人惦記上,給偷了。付來這輩子怕一樣東西:壽衣。他並不怕屍體,但再也不敢挖人家的墳了。


如今付來吆喝起來不帶重樣,跟啞巴客人也能自創「啞語」交流,把人逗得樂呵呵。人一拿起東西細問,付來總裝傻。「好的我就告訴他好的,壞的我就告訴他不知道。」


「老頭是自願的,他錢多,你不騙也讓別人騙,還不如我騙,我還能把他騙高興嘍。」


舊貨攤上雖是一堆破爛,每件東西都經付來的手挑選。做舊貨,關鍵是貨源要廣,付來的門路都是喝酒喝出來的。吃喝玩樂睡大覺是他的人生理想,他並不求掙太多錢。有時擺著擺著攤兒,不想擺了,東西一蓋,喝酒去!同在鬼市擺攤的隔壁屋每天早出晚歸地收貨,被他當個反面案例以嘲笑的口氣講了出來。


快進快出的破爛舊貨,今年到11月份已經給付來賺到10萬——這是他自己說的數——中午收市時,他從軍大衣懷裡胡亂抓出一堆錢,在我面前捋了捋,紅色票子至少有25張,但他說,沒,沒,總共一千多塊錢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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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定的開市時間未到,多數賣家不願開張,「要罰錢的!」


3


關於山東人老郝怎麼就在北京鬼市紮根了,說來也有一番曲折。24歲那年進京謀生路,跟著親戚在東南四環外的大洋路做批發水果的買賣。每晚開著大貨車去新發地進貨,一趟進幾噸貨回來,啥時候賣完啥時候睡。整宿整宿地熬,從秋天干到冬天,眼看著同事那手凍得皸裂直流湯,老郝受不了了,認定了這玩意不是人乾的。


親戚跟人在附近攢了個小飯館,他便隨著過去,邊幫忙邊尋飯轍。那段時間,有幾位操著各地口音的二手貨販子,一到下午就來店裡喝茶、打牌、吹牛,也不吹別的,全是同行的暴富故事。老郝被迷住了,覺得這事幹得過。


店裡那幾位前輩滿北京城跑,潘家園、報國寺、馬甸,哪兒都串。老郝沒有門路和資金去那些市場上拿固定攤位,就瞄準了大柳樹鬼市:這裡就地鋪開包袱皮就是一攤,誰來得早是誰的,一晚上給市場交60塊錢,一周收來的物件就能出個差不多。


他在鬼市上啥都賣,初次見面時,我看中了個品相不錯、帶原包裝盒的舊式卡帶機,老郝只撂下一句話,一百五,要就拿走,不要放下。我身上向來不帶錢,拿微信依著數與他轉賬過去,心裡挺美。回家發現這台機器一切如意,就是不出聲,好像吃了一桌未擱鹽的酒席,惋惜、尷尬得很。


老郝後來主動問過用著咋樣之類的話,當然只是客氣客氣,因為當我如實說了故障,他沒再接話茬。也不需要,鬼市上買東西向來沒有退換那一說。


鬼市的買賣節奏很快,由於人多物雜,買家希望儘快掃遍幾百個攤位,賣家則更沒耐心,我曾拿著一個外形怪異的設備詢問攤主怎麼用,得到的答覆是:我操我哪知道?


這是做「雜項」攤主的通病,最早入行時,老郝主要做舊書,沒多久也就做雜了——跟鬼市上80%的攤主一樣,每周三凌晨賣掉哪些東西,取決於最近一周從周邊社區廢品站收來些什麼物件。這帶來正反兩方面的問題,貨品銷量增大了,同時,對自己所售物品所知十分有限。


老郝以為,這對沒讀過書的人來說,簡直是沒辦法的事。前些年二手手機在鬼市上吃香,一哥們收來幾台,不會定價,打電話找老郝幫忙,卻死活報不出品牌,只說第一個字母像個小梯子。老郝猜到最後才明白,諾基亞嘛!


這事,老郝當笑話給我講,講完自己又笑不出來了。


除了文化水平,另一個掣肘是品類忒多,有些物件一輩子就收這一件,這知識根本沒處學去。對老郝們來說,準則只有一條,售價得比進價高。可也就註定了薄利維持,幾乎與暴富無緣——即便收到了寶貝,也不認得呀!


老郝在鬼市打拚八年,總會遇到一些頻繁出現,又長久消失的熟臉。他以前去過一個安徽同行在北京的「家」,泥土地的平房裡鋪著一張從廢品站收來的床墊,一家三口吃飯睡覺全在上頭,「看著特可憐。」


可就是這家人在城裡收廢品時,從一個孤寡老太手裡收來一批金磚。人家用來冬天壓窗戶紙的磚塊,他們當黃銅稱,十幾塊錢一公斤就收來了。至於安徽人怎麼處理的意外之財,老郝不知道,總之,這家人再也沒出現過。


老郝不倒騰古董,一方面是不懂化學,學不來做舊技術,二來是不喜歡那幫古董販子。他認識幾個跟十里河民俗市場賣古董的,早年人家找他幫忙做舊青銅器,擦完了泡,泡完了點著報紙慢慢熏,他搖搖頭,學不來,不幹。


就著一杯果汁跟我聊天的老郝話頭頓了頓,越過電腦屏幕朝這邊眨眨眼,把頭湊過來,聲調沉下去給了兩句體己話,說千萬別在鬼市或潘家園買紫砂壺,為了做舊,你知道上頭塗什麼?金雞鞋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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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來,鬼市雖沒能讓老郝發了財,卻也養活了他與妻兒。看上去,對市場背面的不堪,他沒有立場,也沒有意願與其產生任何糾葛,總能找到與之畫出界限的餘地。甚至上周一位攤主偷到自己頭上,老郝也只是推搡唾罵幾句,草草了事。


不是怕事,是沒必要,他說。


從地面與物件反射來的LED手電筒光照,將鐵青色凝在了戴紅箍的市場管理人員臉上。一名攤主隨手將賣不掉的陶瓷罐砸碎在地,身後紅箍的斥責聲毫不留情地砸在他堆出諂笑的臉上。


「以前是一幫體育館的保安,現在在鬼市讓人當狗用。」老郝冷笑起來。


吳欣怡簡介:南方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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