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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中紀事:村婦沈冬蘭

關中紀事:村婦沈冬蘭二狗說:「還拿她叫嬸子?叫鎚子哩!」我笑了笑,沒說話。我媽也說過這句話。


冬至那天,我家的雞丟了一隻,我媽叫我去尋,我沿著街巷一路尋過去,只在沈冬蘭的西廂房跟前發現了一堆雞毛,明顯是剛拔的。


我的火噌就竄上來了。倒不是因為沈冬蘭偷了雞,多少回了,我給我大說:「咱把後院牆修一下,太低了,嫑說雞了,養個豬都能跳過去。」我大說:「錢緊些,再緩一緩。」

每當這時候,我就沒話說了,我才剛交上十六,正是吃飯的時候,飯量頂一個大人,勞力卻只能算半個勞力,加上已經準備給我說媳婦呀,所以手裡不活泛也理所應當。


我看了那一堆雞毛,心裡想:「這老東西做賊都不知道避人。腦子叫狗吃了。」我剛拿了幾根雞毛準備離開,看見永健他媳婦慢慢——也就是沈冬蘭的兒媳婦在院子里戳著,偌大的厚實的身板卻穿著單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她家沒有院門,敞開著院子,直接從街巷裡一脈腳就是正房的二門子。


我問她:「慢慢你回來了?咋不進屋?」慢慢苦笑了一下:「我剛回來,沒有拿過冬的衣服,我叫了半天了,我媽不給開門么。」慢慢在南方一家工廠做活,那地方太熱,基本用不上棉襖。因為人家剛回來,我也不好把人家往我家裡讓,就轉身準備走,慢慢問我:「五娃你弄啥哩?」


我頭也不抬說:「我媽把雞遺了,尋雞哩。」慢慢笑了一聲:「保不住都進了我媽肚子里了。」我早都知道了:「哎,也不怪你媽,只怪我大不修後院牆。」慢慢說:「修了也不頂啥,院牆只能防君子,還能防小人?」

我回家給我媽說雞尋著了,都叫人吃了。我媽問誰。我說:「冬蘭嬸嘛!還有誰嘛!」我媽一下火了:「還叫她嬸?她這種賊皮賊骨頭也配?」


我把慢慢在院子里穿著單衣等開門的事情說了,我媽說:「沈冬蘭那老東西跟這媳婦不對付咯。」我媽說完,叫我拿了一件厚棉襖給慢慢拿過去。


我轉身出去了,到了沈冬蘭家門口,看見何光明在門口站著哩,慢慢拖著二百多斤重的身量在院里冷得轉圈圈哩。


我把衣服給慢慢拿過去,慢慢接了,充滿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嘿嘿一笑,似乎這事情根本不是個啥大事。何光明敲著門罵:「你個老婆娘不要臉了?你把自個兒鎖到屋裡是準備把這房當棺材呀!你再不開門我一把火給你把這爛房點了你信不信?」


何光明罵了一通,沈冬蘭出來了,一臉的不滿,把媳婦放進去了,何光明看了我一眼,轉身走了,我在院里等著衣服,沈冬蘭正準備關門,見我還不動彈就生了疑:「五娃你不走,還等著吃飯哩?」

我說:「我等我的棉襖哩!對了,你房西的那堆雞毛,是你扔的吧?」沈冬蘭臉不紅心不跳:「那我不知道誰扔的!」我故意大聲說:「哦,不知道哪一個吃草的畜生把我媽養的雞給偷了,我看雞毛是剛拔的,就在你房西牆跟前哩。」沈冬蘭還是一副沒皮沒臊的表情:「那誰得知道?」


對這號人,我也實在是沒辦法了,過了一會兒,慢慢把我的棉襖拿回來,我轉身就走了,身後傳來沈冬蘭狠狠地關門的聲音。


第二天下午,我就從老廟跟前拉了些碎磚,準備把那段後院牆湊活著補一補。磚拉好了,正和泥的時候,突然聞到一股奇異的香味,肯定是燉雞的味道,在那個物質不豐富的年代,人人的嗅覺都靈敏地賽狗。


沈冬蘭的老房子就在我後院斜對門,我從低矮的牆頭抬眼一看就能看見她家門口的爐子上面坐著一個小鍋,在冬日午後的鄉村裡,冒著濃濃的白氣和雞肉的香味。


這婆娘肯定在燉雞,而且我敢保證,這絕對是我媽丟了的那一隻。我一下子氣不打一處來,正準備翻過牆直接給她把鍋砸了,門卻響了,肥胖敦實的沈冬蘭婆子出來了,她揭開鍋蓋看了看,然後就出了院門,到村巷裡去了。

作為村裡的婦女主任,這婆娘一天忙得跟狗一樣,到處胡鑽。我等她走遠了,很快速地翻過我家低矮的後院牆,到了那個寬敞的院子里。雞肉的香味讓我嘴饞,但是心裡的仇恨讓我早都忘了吃。


我揭開鍋蓋,看到燉的滾滾的雞湯,一個惡作劇突然誕生:朝裡面尿一泡,叫你們狗日的吃美喝美!說干就干,正好憋著一泡尿,一下就給小鍋里把湯加滿了。


回去之後,我一邊砌牆一邊望著沈冬蘭家裡的動靜。直到我把牆都砌好了,沈冬蘭這才從外面匆匆忙忙地回去了,她第一件事情就是揭開鍋蓋看了看,用一根筷子捅了捅,這才放心地端回去了。


我捂著嘴笑了半天。因為那天晚上,我還聽見永健跟他爸山驢划拳行令弄得熱火朝天的。

我回頭把事情給二狗說了,二狗說:「這一家在咱東塬上都是出了名的羞了先人的貨。何光明都看不上山驢這一家子,除了慢慢人還罷了,這一家子都不是東西。」我也知道何光明對山驢一家子看不上眼,因為何光明每每接到村民們關於沈冬蘭的告狀,不是翻東家的是非,就是和西家罵仗甚至打錘,沈冬蘭更沒譜,打不過罵不過的,就禍害人家莊稼。


二狗那回跟永健因為澆水的事情打過一回,那是澆苞谷的時候,本來輪到二狗澆了,眼看天黑了,前面卻是山根叔,因為山根叔跟千五嬸晚上還要磨豆子做豆腐,所以就給二狗回話,說趁天黑趕緊澆了,晚上怕熬不起,豆腐就做不成了,二狗當然沒說二話。臨了山根叔說:「我澆完給你把水直接回到地里,你就不用往水井跟前跑了。」


誰知道山根叔的磨坊都開始磨豆子了,水還沒回到二狗地里。二狗只好去機井跟前看,跟著水一路走,發現水回到永健地里了。


二狗直接把永健從地里拉出來:「你想咋哩?」


永健眨著小眼睛說:「不想咋呀,我澆地哩。」


二狗說:「我還沒澆哩,你就插隊?」


永健繼續裝糊塗:「山根叔下來就是我呀。」


二狗說:「我讓山根叔先澆的,我現在占的是山根叔的號,你乖乖給我把水回到地里去,要不然你小心。」


永健說:「那我不管,你愛讓你只管讓,我只知道山根叔下來就輪我了,其他事情你跟山根叔說去。」


永健肯定知道二狗讓山根叔先澆地的事情,因為快輪到的主家當時都在機井跟前等著哩。山根叔和二狗說換時間的事情,大部分人都知道,而且山根叔澆完之後,肯定把水回到二狗的渠里了,必然是永健半路把水斷到自家地里了。


二狗並不談吐口舌之利,因為也不太善言辭,當然是相對於沈冬蘭子一家。所以二狗根本沒有客氣,一拳就把永健砸倒在玉米地里,又一把拉出來,直接壓倒在水渠里狠狠地把狗日的砸了一頓。


快收秋的時候,我看見沈冬蘭子在地里忙活,我一看,這不是她家的地啊,這是二狗家的地,只見沈冬蘭拿個短把?頭,在二狗的苞谷地里砍苞谷杆子!這苞谷剛養花,正是結子的時節,這不是害人哩嘛!我大喊了一聲:「狗日的!逮住直接砸死你!」沈冬蘭子竄得倒快,一會兒工夫已經從地的另一頭冒出來了,裝著啥事兒都沒有。


我跟二狗把實話撩了,二狗說:「找個機會把這一家子好好整治整治。」


我們還沒有想出來辦法的時候,我媽跟沈冬蘭已經開始大戰了。沈冬蘭把吃完的雞骨頭扔到我家後門口,我媽出去取柴禾,發現了那一堆雞骨頭,一下子就氣得不行,在沈冬蘭家門口跳著腳罵,罵偷雞賊不得好死,羞了幾輩子先人等等。沈冬蘭這回是沒有繃住,忍不住出來跟我媽對罵開了,這一下正好證明了她就是偷雞的賊。


沈冬蘭雖然說是婦女主任,嘴上功夫了得,而我媽一直以來沉默寡言,不太說話,她以為只要出來跟我媽對罵幾句,就能把我媽罵得服服帖帖。但是她錯了,我媽是不輕易開口罵人,一旦開口了,整個東塬還沒有幾個人是她的對手。當然,一些了解我媽的人知道,得罪了我媽的人,那已經是人品差到了極點。


沈冬蘭這次根本沒有討到便宜,從剛開始的氣勢洶洶,到後來的偶爾招架兩句,到最後氣得坐在石頭上臉發紅,喘粗氣,甚至翻白眼捶胸口。我媽愈戰愈勇,越罵越狠,最後把沈冬蘭罵得臉色慘白,滿臉是汗,躲在屋裡不敢出來為止。


當時村裡圍了很多人,這一罵大家都知道沈春蘭這婆娘嘴長,偷雞摸狗啥爛事兒都能攤上。二狗也在看熱鬧的行列,他偷偷地對我豎起了大拇指:「咱嬸子,歪!」


誰知道,這事情在村裡傳得正盛的時候,永健牛皮哄哄地開著拖拉機從後巷進了前巷了,我媽正在門口淘麥(即洗麥子,用裝滿水的大鍋把麥子一遍一遍地淘洗),永健這狗日的故意用後輪閃了一下,我媽趕緊後退,人沒傷著,鍋卻被拖拉機的後輪軋成了好幾塊,麥子和水灑了一地,我媽欲哭無淚,永健這狗日的開著拖拉機跑遠了。


我跟二狗商量這事情咋辦,二狗說:「永健最近在北鄉渭河灘拉樹皮,只要他車壞在半路上,他小伙就畢了,還掙錢呢?掙球毛哩!」


二狗已經借來了一輛摩托車,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渭河灘的大壩跟前蹲守去了。我則在家裡等候消息。


到中午的時候,二狗騎著摩托車急急忙忙回來了,他直接去了沈冬蘭家,找到沈冬蘭說:「你家永健的車壞到半路上了,交警正查著哩,叫你趕緊拿些錢去把人先撈回來。」沈冬蘭一下就慌了:「哎呀!二狗,你騎車把我送到縣城去,我一個人走去都啥時候了。」二狗為難地說:「哎呀,不是我不送你,我這車是借的,今兒縣城一個朋友結婚哩,我半路遇到永健,這才著急地回來給你報信哩。我這陣還要去三灣村吃席哩。」說完一踩油門就走遠了。


沈冬蘭誰都可以不顧,但是絕對不會不管永健,因為永健是她唯一的兒子,從小慣得沒樣了。沒辦法,沈冬蘭就只好自己走著去縣城,因為不會騎自行車,她想著半路攔個去縣城的自行車,要不然六十里的路程,走過去都天黑了。


誰料到,沈冬蘭在村裡雖然也算是個幹部,但是做人做事太差勁,得罪的人太多,這一路下山的人不少,願意載她一程的人一個都沒有。她這次徹底受到了教訓。


沈冬蘭剛走沒有多久,二狗就又回來了,我倆早都商量好了。沈冬蘭養著的一頭豬,估計有六七十斤重了,每天下午四點半,這豬必然要跳出豬圈,在我家後牆跟前拱一陣子牆根,我家的後牆都快被拱塌了,沈冬蘭也不管。


這天后晌,這頭豬一分不差地從豬圈裡蹦出來了,還沒來得及過拱牆根的癮,就讓我跟二狗一下子抓住架在了摩托車後面,然後一路狂飆,把豬往南坡一放,然後溜之大吉。


第二天一大早,沈冬蘭就開始在滿村滿巷子找丟失的豬,她當然找不見。


如果說上面這些事情都是小打小鬧的人民內部矛盾,後面的事情就更是讓人對沈冬蘭徹底失去了最後一點同情和好感。


村裡有一個五保戶和革命烈屬老太太,我們都叫她鵲兒奶奶,他兒子和何茂祥是一輩的,叫何茂輝,早年參加革命,跟著部隊走南闖北地打仗,犧牲在了前線,家裡就只剩下這樣一個老太太,那年冬天出奇地寒冷,縣上民政部門撥下來一部分棉衣棉被和一大部分營養品,由村裡發給老烈屬,何光明當時在縣上開會,任務就落在了沈冬蘭肩膀上。


沈冬蘭根本不管不顧,只顧自己多吃多佔,當年她家山驢當隊長的時候,就沒少佔用公家的資源肥了自己,永健能開上拖拉機,還不是當年山驢當隊長的時候弄起來的?這誰都知道。


沈冬蘭在家裡說一不二,簡直就是活閻王,連他家老漢山驢都不敢跟她招嘴,除了永健之外,沈冬蘭把誰都不在眼裡看。而且,沈冬蘭蠢到了極點,自家老漢當隊長,她在村裡當婦女主任,能昧下集體的錢,也從不避諱。那時候物資還不是很豐富,每到除夕,家家戶戶門口擺個大鍋,一邊淘麥一邊洗蘿蔔,準備過年的餃子。只有沈冬蘭最沒有德行,拿一塊生薑,一邊用指甲刮生薑皮,一邊趾高氣昂地在村巷裡轉一圈,然後回家再重新取一塊,繼續轉圈,她的目的很明顯,就是要在所有洗蘿蔔的村民跟前顯擺一下:我家裡吃的是肉餃子,你們的蘿蔔餃子是用不著生薑的。


所以,民政部門發下來的東西,沈冬蘭全部都拿到自家屋裡了,一分一厘都沒有給鵲兒奶奶。


這些東西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裡面有一份體檢表,只要拿著這個體檢表,就能到縣裡的療養院檢查身體和休養,畢竟療養院裡面條件好,老人在裡面能順利過個冬天。


那一年的東塬異常寒冷,鵲兒奶奶沒能熬過去,在民政局的補助發下來半個月,就死在了自家的炕上。


那天早上,山根叔去給鵲兒奶奶送豆腐,老太太愛吃一口豆腐,山根叔就經常給送,進了屋才知道,老太太已經沒氣了。


何光明日急慌忙地從縣城趕回來,縣上的領導們也立即組織專人前來弔唁。當時民政部門的一個領導說:「縣上組織老烈屬去療養,咱村咋不見動靜?」沈冬蘭一下子就慌了!天塌下來了!


這裡要說到何光明,儘管何光明這人不咋樣,但是人家有錢確實是自己本事掙來的,對於村裡的公款,一分錢都不貪不佔。何光明曾經說過:「村裡那點錢都是村集體的,咱不要,再者說了,那才幾個錢,根本不在我眼裡看,」


沈春蘭終於對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價,當然,這一點東西肯定不可能入刑,但是她家徹底跟幹部絕緣了,村裡人也都知道這一家子是什麼東西,對他們一家子不理不睬。


我曾經聽說過日本的農村有一種傳統,叫「村八分」,「村八分」意思是:村民在「冠、婚、喪、蓋房、火災、疾病、水災、旅行、生育、忌辰」十項活動中,如果有8項準則不能遵守並難與其他村民合作,村內所有人家都會與其絕交。而全村人與這家人絕交的話,這家人肯定是無法生存的,即使移民到其他村莊,依然會有村八分這樣的制裁。


這樣看來,沈冬蘭已經成為「村八分」的對象,只不過這是在中國,而不是在日本,沈冬蘭順利經過那次危機之後,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已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我把後牆用泥和碎磚湊活著壘起來了,我爸看了後說:「這大冬天你把它壘起來,根本弄不成,明年開春一暖和,估計就塌火了。」我管不了那麼多,想著能擋一時擋一時,要不然家裡養著的這些長毛的東西,沒準哪天一個都不剩了。


當然,沈冬蘭同樣不樂意看到我把後牆壘起來,因為我家後面就她一家,原本沈冬蘭家還有個鄰居叫戰平,因為不堪沈冬蘭的惡劣行徑,就只好重新申請庄基地,在南坡下面蓋了一間新房。她很自然地認為,我壘後牆肯定是防她哩。


為此,她還專門問過我:「五娃,你咋把後牆壘起來了。」我很平淡地說:「防賊哩!門戶不緊咯。」而且,我故意把那個「賊」字說得特別狠特別重,她哼了一聲,轉身就走開了。


鵲兒奶奶死了以後,我跟二狗也不開心,因為每回我們去看鵲兒奶奶,她都會把珍藏的好吃的分給我們吃。儘管鵲兒奶奶並不是沈冬蘭害死的,但是卻與她關係甚大。


我原本都不想再招惹這瘋婆子了,因為我覺得這人腦子大概只有八成的容量,不太夠數,俗話說:「能跟清白人打錘,不跟二杆子招嘴」,所以,對於沈冬蘭這種貨,我實在不想搭理了,但是我不惹她,她竟然還惹我來了。


那天後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聽見後牆處有動靜,剛準備起身,聽見「咚」一聲響動,然後就再沒有了動靜,外面太冷,我也實在不想起來,就重新躺下睡了,第二天早上起來,就發現後牆塌了。


後來連續幾天我都沒看見沈冬蘭在村裡招搖,過了一個月,都快過年了,才見永健拉著架子車坐著的沈冬蘭,她的手臂上裹著厚厚的白石膏。我邪惡地笑了,二狗這時候也過來了:「喲!冬蘭嬸,你這是弄啥的?咋動了這麼大爛子(闖了這麼大禍的意思,動爛子:闖禍的意思,因為冬蘭和動爛子諧音,二狗才會故意這麼說)?」


沈冬蘭當然沒有搭理二狗,永健卻說了:「二狗,你把我屋的豬放跑了,你小心著。」二狗笑著說:「你屋的豬跟我球關係沒有,它遺了活該,誰叫它愛拱人家五娃家的牆根,把個人塌了怪鄰家人哩?」


永健不說話了,沈冬蘭表情痛苦,也沒有答話,母子倆就這樣回去了。


到了第二年春暖花開的時候,我把後牆重新收拾了一回,這算是徹底弄好了。但是二狗那天后晌找到我,說是沈冬蘭她媽沒有了,沈冬蘭娘家哥哥來她家報喪,讓沈冬蘭連打帶罵給攆出去了。


我說:「這種人連父母都不認,還能認誰?」二狗說:「沈冬蘭在這世上,只認永健一個人。」沈冬蘭最終沒有出現在其母的葬禮上。他哥臨走的時候恨恨罵了一句:「當初養個狗也比養這強!」


那天晚上,也就是鵲兒奶奶百天的那天晚上,當然,也就是沈冬蘭她媽下葬的那天晚上,我跟二狗悄悄地去了沈春蘭家的開闊的大院子。二狗從懷裡的爛布袋裡掏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癩蛤蟆,然後把一隻撿來的破鞋綁到癩蛤蟆的腳上。一切準備好了之後,我拿出一個紙包,裡面是一小包食鹽,二狗把癩蛤蟆的嘴掰開,我把食鹽小心翼翼地倒進癩蛤蟆的嘴裡。


癩蛤蟆吃了鹽,會不斷地打嗝,而且會發出類似於老太太清肺咳嗽的聲音,絕對惟妙惟肖,加上癩蛤蟆後面綁著的一雙爛鞋,一蹦一跳一打嗝兒,這癩蛤蟆就跟一個邊走路變咳嗽的老太太一模一樣了。


我們把癩蛤蟆從沈冬蘭家二門子放進去,然後就悄悄地退出了,第二天一早,沈冬蘭精神崩潰地從屋裡跑出來,說成啥也不在這屋裡住了。家裡人沒辦法,只好給她在原先的老窯洞里裝裱出來一間房子。


村裡人仍然不跟沈冬蘭打交道,她一個朋友都沒有,精神也有些恍惚,整天在窯洞里等著兒媳婦慢慢給送兩頓飯。我從來沒見過永健去送過一次飯。


沈冬蘭漸漸被人忘記了。我經常從窯洞門口過,偶爾會聽見沈冬蘭在屋裡喃喃自語:「我就是想比其他人過得好些,想叫人都知道我過得好些。咋都不理識(理睬)我?」


我有一回在南坡打柴,看見了那一隻黑毛的野豬,二狗說,那根本不是野豬,就是我們放掉的沈冬蘭養的那隻豬,只不過野生了這麼長時間,長出了獠牙來了。


後來,沈冬蘭死在那孔窯洞里,恰巧還埋在了南坡。我跟二狗有一回去南坡打柴,從跟前過的時候,看見那隻「偽野豬」帶著一群雜交的真野豬,把沈冬蘭的墳堆拱得不像樣子了。(文/吉建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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