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嫂流產手記：一篇寫在最煎熬時候的文字

軍嫂流產手記：一篇寫在最煎熬時候的文字

文 / 許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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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願回想之前那一周的輾轉、糾結、無助和痛苦，但這一次流產的經歷，就像是影子一樣，緊緊跟著我，陰魂不散。

10月9號，我剛從瀋陽探親回來，第一次去本地醫院做孕檢。當醫生說胚胎在我的子宮裡發育正常時，一股強大的母性力量霎時包裹住了我，讓我高興得忘乎所以起來。走在回家的路上，我顧不得路人向我瞟過來的好奇目光，仍舊像個獃子一樣自言自語：「蔣寶寶，媽媽愛你！你要好好在媽媽肚子里呆著，媽媽一定保護好你！」到家以後，我把檢查結果打電話告訴了我的老公及遠在湖南的公公婆婆，我們一時都為小生命的存在而感到激動和喜悅。

好景不長，10月11號中午，我發現內褲上出現了血跡，當時把我嚇壞了，我知道孕期「見紅」，凶多吉少。大夫建議即刻去縣醫院進行處方治療，我眼前一黑，慌了神兒。

剛一到家，我就開始不斷地流血塊，媽媽說可能已經流產了。一聽這話，我的眼淚奪眶而出，這是我的第一個孩子啊！是我和老公一直以來期盼著的小生命！

老公是軍人，從結婚到現在，我們總是聚少離多，懷上個孩子對我倆來說多不容易啊！我內心當時是極為恐懼又內疚的，我覺得對不起老公，好像是我剝奪了他為人父的權利。

10月12號一早，在媽媽的陪同下，我再次來到縣醫院，又做彩超，幸好孕囊還在，大夫打發我們回家繼續保胎。這期間老公每天給我打無數個電話，要我堅強，要我相信我們的孩子，也急切地請了假要回到我身邊照顧我，我沒有同意他這樣做。那時我心裡堅信，只要孩子在我肚子里，任何外力都不會將我擊垮。

我常撫著肚子對蔣寶寶說：「媽媽謝謝你的存在，你一定要牢牢吸住媽媽，要堅持住。」回家以後，我嚴格遵照醫囑卧床休息，除了去衛生間一動都不動。

可能是上天有意戲弄我吧，10月13號開始，我頻繁地大出血，血色鮮紅，並伴有血塊流出。爸爸說也許是路途上折騰的原因，說在家養幾天看看。老公每次都在電話里乞求我，要我盡全力保住這個孩子，給我舉了很多身邊人相似的例子，最後他們的孩子都平安降生了。那幾天真是度日如年啊！我更願意相信老公的話，挺過去就會沒事的。可是眼見自己的身體日漸虛弱，流血越來越多，我心裡就越來越沒底兒了。

媽媽是過來人，比起我腹中的胚胎，她更心疼我這個女兒，她一再勸我去做流產手術，說這樣流血會出人命的。就這樣，10月15號，我們又去了縣裡，做了彩超，胚胎還在。這次醫生建議做人流手術，我心裡實在是捨不得這個孩子，心想既然他還在肚子里，我就繼續保胎，哪怕我的健康受到威脅也無所謂了。

10月15號深夜，我再次大出血，血染紅了床單，一片艷紅。媽媽看情況不好，果斷買票，16號中午，我們踏上了轉院地區醫院的列車。自上車之後，我的下腹開始劇烈疼痛，我一邊咬牙堅持，一邊抱著僥倖心理想，到了地區醫院就好了，那兒的醫療水平先進，孩子保住的希望更大了。誰料途中，那腹中的小生命終於沒有挺住路途的顛簸，自然流產了。

我親眼看到了那個胚囊，半透明的，被一層薄膜包裹著，後面拖著個小芽兒，裡面隱約可見胎兒的頭和未成形的小腿。他看起來那麼晶瑩，又小又軟，可愛極了，可我越看越心痛。我躲在列車上的廁所里半天不出來，最後把他包裹好親手扔掉了。

那是我身上的一塊肉啊！他寄託了我們夫婦多少憧憬和希望？回到車廂後，我很平靜地告訴媽媽，孩子已經流掉了。

在婦科門診等待做手術的時候，我看到了很多孕婦。她們都小心地挺著或大或小的肚子，在老公的陪伴下，接受檢查，尋醫問葯，臉上漾起的都是幸福。在她們面前，我顯得那麼相形見絀，那麼不堪，那麼憔悴，只好躲在小角落裡獨自垂淚。在那一天，我終於相信了「做女人難」這句話，在形形色色的婦科患者里，她們有的高貴端莊，有的市儈世俗，有的年輕貌美，有的人老珠黃。她們從大興安嶺的四面八方不約而同地擠在婦科門診里，身患這樣那樣的婦科疾病，忍受著病痛給她們帶去的無盡折磨。想想真同情包括自己在內的女人們！

輪到我上手術台了，我懷著忐忑的心情走進那間無菌手術室，裡面充斥著新鮮的血腥味兒。我緩慢地躺在了冰冷的手術台上，大腦里一片空白。手術開始了，我清晰地感覺到一陣疼痛從下體襲來，一波接一波，讓我難以忍受。開始時我只是嚶嚶地呻吟，後來我不知不覺地大叫起來，撕心裂肺地大喊「媽！媽！媽！」淚珠不住地滾出眼角。

我能聽到母親在手術室外哽噎地求大夫讓她進來的嗓音，喑啞里透著討好和乞求，可是最終沒有獲允。我又向醫生求救，希望她動作慢點，告訴她我快要疼死了。可她依舊無動於衷，手上的動作嫻熟而有節奏。冰冷的手術工具在我的體內進進出出，她差不多要把我掏空了！就在我馬上要昏厥過去時，手術終於結束了。空氣里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兒，那裡面混合著我的血液。

我捂著小腹，弓著腰，哭著爬下手術台，緩慢地穿起褲子，招來了護士們鄙夷的目光掃蕩。我已經沒有什麼自尊心了，我還能算是一個完整的人了嗎？我在心裡一遍遍地質疑著。

老公打來電話詢問術後情況，我的疼痛與委屈瞬間湧上心頭。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歇斯底里地告訴他我有多疼。老公這個七尺男兒，這個錚錚鐵骨的漢子，在電話那頭，哭了。他說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我和孩子，瞧不起自己。我當時沒有力氣聽他再說什麼，把電話給了媽媽，沉溺在痛苦的沼澤里。現在想想，這種失子之痛，老公他又有什麼責任呢？我們都儘力了，為了這個小生命，我差點流幹了身體里的血液，想盡各種辦法試圖挽留他，可他最後還是離開了母體，隨風去了。

我本來就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自從孩子流產以後，我陷入了無邊無垠的自卑當中。醫院的檢查結果表明我的身體營養不良並伴有缺鐵性貧血的癥狀，我每天除了躺在床上坐月子，吃營養豐富的補品之外，還得按時吃劑量非常大的中藥和西藥。眼睜睜地看著之前持之以恆鍛煉身體保持下來的身材漸漸發福，我的自信在被陰暗悄悄吞噬著。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很無奈。偶爾我也會趴在窗台上看外面行色匆匆的人們，突然覺得，能去上班是一件多麼令人高興的事情！

閑暇的時間多了，我的思維就變得混沌起來，頭腦中的意識流幾乎把我送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我總是能回想起當老公得知要當爸爸了，在電話那端吃吃地笑出了聲來；總能回想起我們逛街時，眼神不再流連新潮的成人服飾，眼中搜尋著的都是孕婦裝、嬰兒車、孩子穿的各種漂亮的衣褲鞋襪，見了啥都想買；總回想起我倆站在街邊吵架，每次都因為我想吃小攤賣的烤魷魚、雞蛋灌餅、麻辣燙或者是炸實蛋。老公要我多多忍耐，說是為了肚裡寶寶的健康。這個理由說服了我，最後的結果都是我流著老長的口水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小吃攤前；總能回想起探親時那珍貴的7天時光里，每天清晨醒來，老公都會把耳朵輕輕附在我的肚子上，有模有樣地聽聽裡面的動靜，要煞有介事地和蔣寶寶說一會兒話：「寶寶要乖乖的，聽媽媽的話，不要折騰媽媽，不然等你出來了爸爸收拾你。」看著老公滑稽的樣子，我笑不出來，總會把頭扭向另一邊，清淚兩行。

為了這個蔣寶寶的到來，我們從結婚那天起就做好了當父母的各項準備工作。我這人精神大條，可對於按時吃葉酸這事，我一頓也沒忘過。由於工作的關係，我倆平時的飯局挺多，為了孩子的健康，這半年來我們都嚴守承諾，滴酒不沾。怕電腦輻射對胎兒不好，工作時間裡，只要沒有文件要處理，我基本不開電腦電源。我們真的一直在努力著，可希望越大，打擊就越大！

每每看到小少婦懷裡抱著孩子，我的眼裡便會不覺地湧起淚花。孕育一個生命的過程有多麼艱辛啊！如果孩子還在我身體里，再過7個月，他就可以睜眼看到這個大千世界了。

流產以後，我一夜之間便理解了我的母親。媽媽這輩子經歷的痛苦，遠比我所承受的要多得多。她9歲時就失去了雙親，從小寄人籬下；16歲參加工作，26歲結婚，十月懷胎生下一個健康漂亮的女嬰，可因為接生婆對新生嬰兒的不當處理行為，導致孩子生存7天後就夭折了。母親倍受打擊，大病了一場。在之後的歲月里，她先後為許氏家族養育了兩個女兒，期間經歷過一次流產，還有一次子宮外孕手術。媽媽這一輩子受盡了煎熬，單說這一次又一次的生產或流產，給她的生命里注入了多少滄桑啊！我親身經歷了流產的痛楚後，和母親的距離又走近了一步。當我再呼喚我的母親時，那聲波里蘊含了新的情感元素：有敬畏，有疼惜，有感恩，有滿足。我的母親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經歷了乏力、嘔吐、腰身粗壯、行動不便和分娩時難以言說的劇痛，而後還要精心哺乳，細心呵護，一點點地將我養育成人。如今我已成家立業，卻還要連累母親為我擔心，為我垂淚，為我奔波，為我操勞。想想我真是太不孝了！竟從未站在她的立場為她考慮過，從沒想過媽媽是不是也累了，乏了，想休息了？是不是疼了，痛了，想哭一場？對不起，我親愛的媽媽，我在真心地悔過。

自此，我更加尊重生命！哪怕是對待花草或動物，眼中絕不會再閃現曾經的那種不屑一顧。在這世界上存在著的萬物，都是經歷過自然法則優勝劣汰的嚴酷考驗的，他（它）們都應該享受到一種源自本能的敬畏。

老公說：「媳婦兒，你要快點兒養好身體，多補充營養，以後繼續加強鍛煉，為我們下一個寶寶的到來做好準備。」是啊，我不能永遠沉浸在痛苦裡無法自拔。生命不息，希望不止！作為妻子，我有責任和義務把老公的優良基因複製到另一個健康的新生命里去。於是我滿懷信心、鄭重其事地回答老公：「好！」然後，我們一起會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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