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平點名保護的企業家，真的傻嗎？

年廣久出名，不只是因為他在1976年已憑賣瓜子賺取上百萬元，也不只因為他曾經三次因此獲罪入獄，而是因為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鄧小平曾經多次對他點名保護，並將他視為搞活商品經濟的一面旗幟。

儘管如此，他的人生並非一帆風順，多次離婚、老年喪子，還與親人對簿公堂。曲折的經歷，彷彿三十年改革開放以來民營經濟的一個縮影。年廣久自幼喪父，和母親擺小攤養家糊口，早早學會了街頭叫賣。但是，新中國成立後，政治運動接二連三，他先後因為賣魚和賣板粟而入獄。

出獄後，隔壁一家賣瓜子的人家找到了他，讓他幫忙炒瓜子。用年廣久自己的話說：

「那時候是計劃經濟，國有經濟買不到的時候，比如晚上老百姓看電影的時候，就輪到我們了……賣瓜子的老頭點爐子炒瓜子，點不著火，我就說，我來生（火），他炒的時候氣悶，喘不過氣，我就說我來幫他炒，你在旁邊看我炒得對不對，炒完之後老頭說可以，又教我怎麼包瓜子，一毛錢一包，一下子就賣光了。」

這就是年廣久踏足「瓜子行業」的開始。「傻子」頭銜也是此時獲得的：人家買一包，他會另抓一把給人家，人家不要，他會硬往人家身上塞。「傻子」瓜子銷路越來越旺，一時間成為了蕪湖當地最大的生意之一。當時，蕪湖有不少其他商家看到年廣久瓜子賣得好，也開始賣瓜子。「傻子」瓜子的銷量因此受到影響。年廣久決定降價，價格從兩塊四零售降到一塊七毛六，一下子跌了六七毛一斤。兒子年金寶對他說：「你這不折本嗎？」

年廣久回憶道：

「我說，你不懂經濟學呢？你跟我試試看，炒出來，就曉得了。」

年廣義的經濟學是這樣的：降價之後生意好了，可以讓爐子炒個不停，這樣煤和材料成本就可以節約下來。相比之下，年廣久分析道：

「如果十天八天不炒，這個煤就浪費了，我其實就是賺的這個錢……還帶動了工人的積極性。他在我這裡天天有活干，一個月工資18塊、20塊……這是真理，但這是我用實踐悟出來的。我天天炒賺多少，不炒賺多少，我不知道嗎？這是你在書上看不到，想不到的。」

果然，降價以後，來買瓜子的人大大增加。一個隊伍排50米以上，兩個隊伍100米以上。這時，年廣義推出了新的促銷政策：計劃生育獨生子女買兩斤瓜子可以不排隊。過路人到蕪湖來兩斤瓜子用車票買不排隊，結婚的十斤瓜子不排隊，拿結婚證來買不排隊。軍人不排隊。這些促銷政策實際是找准了購買瓜子的特定群體。生意越做越大，從一萬斤到十萬斤，從十萬斤到二十萬斤，儘管利潤毛把錢一斤，但是每天二十萬斤的利潤也高達兩萬一天。用他自己的話說：

「那時候我已經有100多萬，那時候最大的錢就是5塊、10塊，一袋袋都是大麻袋裝著。天下大雨，我的錢都發霉了，我就拿出來曬，我就是曬給別人看。天經常下雨，錢也發霉，我就把那些錢拿出來曬在院子里。我們市委的人講，你膽子不小，你不要頭了，趕快收起來。」

其實，這時已經有許多關於「傻子瓜子」的不滿意見。1983年底，在一次中國工商會議上，有人提出年廣九僱工人數超過國家規定，對國營、集體商業形成不利影響，應該限制其發展。當時國家關於僱傭的規定是，私營企業僱工超過7個人以上就構成「資本家」和「剝削」。於是「年廣九是資本家復辟」的說法傳到安徽省委。

安徽省委派人到蕪湖調查年廣九，並寫了一個報告，上報中央，中央農村政策研究室十分重視，將此事向鄧小平作了彙報。小小的「傻子瓜子」驚動了鄧小平。其實，這不是鄧小平第一次知道「傻子瓜子」。早在1980年，鄧小平就曾經看到安徽省委送來的「傻子瓜子」問題調查報告，當時就對個私經濟發展給予肯定，並對一些人對姓「社」姓「資」的爭論，表示要「放一放」和「看一看」。

這一次，關於傻子瓜子僱工超過100人的問題，鄧小平再度表態支持年廣久。1984年10月22日，鄧小平在中央顧問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上明確指出：

「前些時候那個僱工問題，相當震動呀，大家擔心得不得了。我的意思是放兩年再看。那個能影響到的大局嗎？如果你一動，群眾就說政策變了，人心就不安了。讓『傻子瓜子』經營一段，怕什麼？傷害了社會主義了嗎？」

有了鄧小平的明確點名保護，年廣久可謂「逃過一劫」。然而，年廣久很快遇到了新的麻煩。1986年，「傻子瓜子」的有獎銷售活動慘遇挫敗，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廠里的瓜子賣不掉，看到很多人搞有獎銷售，我就想弄成全國最大的有獎銷售，還可以壓倒競爭對手。」年廣久在與幾位副經理商量過後，決定印刷獎券150萬張，設計一等獎一個，為上海小轎車一輛，二等獎10部摩托車，彩電100部。」

他盤算了一下，每斤加1角，三個月至少賣到1000萬斤，多賺的100萬除去稅收用來發獎綽綽有餘。銷售1000萬斤，毛利有500萬，除掉生產費用和產品，可得利潤170萬，再扣除所得稅，公司依然可獲純利100萬元。

1986年2月5日，推出有獎銷售當天，僅蕪湖市場的銷售量就有6萬斤；2月12日一天全國各地共賣出90萬斤，創造了瓜子銷售以來的最高紀錄。前後17天，一共銷售出476萬斤，銷售額達700餘萬元。各地來電來函來人要貨的絡繹不絕。沒想到，一個月後國務院《禁止借有獎銷售為名推銷殘次商品》的31號文件就擺到了年廣久的面前。他回憶道：

「國務院來個文件了，全國有獎銷售活動，因有趁機提價，推銷殘次商品，欺騙顧客，擾亂市場，因此一律廢止。他們還說我這種行為是變相賭博，我當時一聽就傻了。不出幾天全國各地都來退貨，瓜子都變質了，資金不能回籠，法律糾紛也來了，最終導致公司虧損63萬元，公司因此從波峰到浪谷，一蹶不振。」

接著，新的麻煩來了。年廣久被起訴犯有貪污罪。他自己心裡明白：

「廠子是我投資的，賬目上的錢都是我的，我哪裡是貪污呢？當時聯營失敗，社會影響不好，他們需要有個人來扛這個責任，於是就把我推出來了。除了貪污罪，又說我犯了流氓罪，說我強姦廠里10個婦女。我說好，那我乾脆給你湊夠一打吧，我說那就算12個吧！」

最終，貪污罪因證據不足沒有成立，卻最終以流氓罪判處年廣久有期徒刑3年，緩刑3年。年廣久雖然沒有服刑，卻一直被羈押了近三年之久。他被釋放後，一直抗訴到了中央。這時，鄧小平南巡再次談到了他。鄧小平指示說：

「農村改革初期，安徽出了個『傻子瓜子』問題。當時許多人不舒服，說他賺了一百萬，主張動他。我說不能動，一動人們就會說政策變了，得不償失。」

就這麼幾句簡單的話，蕪湖市中級人民法院主動進行了重審。1992年3月13日，年廣久被宣告無罪釋放。年廣久回憶道：

「出獄之後，市委書記領著一幫人在市委大禮堂集體接見我，握著我的手說，老年，你吃苦了！我知道鄧小平為我講了話，我和兒子聯名給鄧小平同志去了封信，郵去幾包瓜子，不曉得他老人家收到沒有。」

不可否認的是，年廣久入獄之後，「傻子瓜子」的銷售和經營情況都受到了巨大的影響。在他被羈押的那段時間裡，所有家當被查封，年廣久從獄中把「傻子」瓜子商標授權給妻子彭曉紅。但是妻子彭曉紅後來還是和他分道揚鑣。不久，長子年金寶的死又給年廣久巨大打擊。但是，幾年後他終於還是重新振作起來。如今，年廣久已年近八旬，但他仍然在摸索企業管理和營銷的創新之路。

年廣久的目標是在全國每個城市都開起「傻子瓜子」的專賣店。他仍倔強地說：「我還沒老，傻子永遠沒過去，我要是大幹，誰也干不過我。」直至今日，傻子瓜子公司仍然在安徽乃至全國瓜子市場上佔有一席之地。

「回頭我這一輩子，可謂三起三落，我覺得自己對中國私營經濟的發展還是起了一定作用……我這一生都要感謝一個人，那就是鄧小平。說到鄧小平，他是個預言師，什麼事情都看到眼裡，他讓我躲過了一個接一個的運動。他的思想非常開放。當然今天這些我都不用擔心了。因為已經可以說永遠都沒有運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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