漲姿勢｜皇帝的女婿為何叫「駙馬」？
文/許暉
皇帝的女婿、公主的丈夫稱「駙馬」，屬於皇家的專用稱謂。「公主」就是皇帝的女兒，人盡皆知，可是為什麼稱「公主」，跟「駙馬」這個稱謂一樣，相信很多人都不知道。
周代的時候，周天子的女兒稱王姬，周的國姓為「姬」，故稱「王姬」。《詩經?國風?何彼襛矣》是一首描寫周天子之女嫁與齊侯之子，車駕盛大的詩篇，「襛（nóng）」形容出嫁的衣服穿得厚。《毛傳》：「《何彼襛矣》，美王姬也。雖則王姬亦下嫁於諸侯。」鄭玄註解說：「王姬，武王女。姬，周姓也。」孔穎達解釋得更清楚：「王姬者，王女而姬姓。」
據《春秋公羊傳?庄公元年》載：「天子嫁女乎諸侯，必使諸侯同姓者主之；諸侯嫁女於大夫，必使大夫同姓者主之。」天子下嫁自己的女兒，貴為至尊，不能親自主婚，只能由同姓的諸侯主婚，諸侯國的國君的爵位是「公」，「公」來主婚，故稱「公主」。
不過，春秋時期還沒有「公主」之稱，「公主」的稱謂是從戰國時期開始的。《史記?孫子吳起列傳》載：「公叔為相，尚魏公主。」戰國時期魏國大臣公叔痤（cuó）擔任國相，娶魏武侯的女兒為妻。凡娶國君之女都稱「尚」，尚者，上也，尊也。魏武侯的爵位為「侯」，按照禮制，「諸侯嫁女於大夫，必使大夫同姓者主之」，不能稱「公主」，因此北宋高承在《事物紀原》一書中評價這件事說：「僭天子之女也。」僭越天子之女的稱號。此時周王室的地位早已衰落，因此各諸侯國才敢於僭越，諸侯的女兒也可以稱作「公主」了。
從漢代開始，「公主」只能用於皇帝的女兒。五代後蜀學者馬鑒《續事始》中說：「自古天子之女未有封邑，至周中葉，天子嫁女於諸侯，天子至尊，不自主婚，使同姓諸侯主之，始謂之『公主』。漢制，天子女為公主，姊妹曰長公主，帝姑為大長公主。後漢諸王女封縣主。」皇帝的姐妹稱「長公主」，姑母稱「大長公主」。
漢代諸王的女兒則稱作「翁主」。《史記?大宛列傳》載：「烏孫以千匹馬聘漢女，漢遣宗室女江都翁主往妻烏孫，烏孫王昆莫以為右夫人。」「江都翁主」指江都王劉建的女兒。
《漢書?高帝紀》載，漢高祖十二年，劉邦下詔：「重臣之親，或為列侯，皆令自置吏，得賦斂，女子公主。」漢初制度寬鬆，爵位最高的列侯幾乎等同於諸侯國，而且僭越天子之制，可以自行置備官吏、收稅，列侯的女兒也可以稱「公主」。顏師古註解說：「天子不親主婚，故謂之公主。諸王即自主婚，故其女曰翁主。翁者，父也，言父主其婚也。亦曰王主，言王自主其婚也。」這才是「翁主」稱謂的常例，因此後來諸王的女兒都只能稱「翁主」或「王主」。
到了東漢和晉代，「公主」也稱「縣主」或「郡主」，因為不像以前的公主「未有封邑」，這時候的公主則都有封地，公主封號之前都是縣名或郡名，比如漢武帝的姑母劉嫖稱館陶公主，館陶在河北，現在還叫館陶縣。晉武帝的女兒稱平陽公主，平陽為郡名。
隋唐時期，太子的女兒稱「郡主」，諸王的女兒稱「縣主」，都不能稱「公主」。此後歷代一直沿用。
而公主的丈夫稱「駙馬」則是個比較古怪的稱謂。什麼叫「駙」？跟馬又有什麼關係？
《說文解字》：「駙，副馬也。」天子出行，跟隨的車輛稱「副車」，「副馬」自然指駕副車之馬。《漢書?百官公卿表》載：「奉車都尉掌御乘輿車，駙馬都尉掌駙馬，皆武帝初置。」顏師古註解說：「駙，副馬也。非正駕車，皆為副馬。」可見「駙馬都尉」原為官職，負責掌管天子出行的隨從之車，簡稱「駙馬」。而且兩漢時期，駙馬都尉多由宗室、外戚和勛臣的子孫擔任，與皇帝的女婿毫無關係。
流行的說法認為，「駙馬」一詞雖然早就有了，但是把公主的丈夫稱作「駙馬」卻是從三國時期的何晏才開始的。何晏，字平叔，娶曹操的女兒金鄉公主為妻，被魏文帝曹丕封為駙馬都尉，賜爵關內侯。
《世說新語?容止》篇記載了何晏的一則趣事：「何平叔美姿儀，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與熱湯餅。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轉皎然。」
何晏是著名的美男子，史書形容他「性自喜，動靜粉白不去手，行步顧影」。魏明帝曹睿懷疑他往臉上搽粉，特意在酷暑盛夏突然宣召何晏進宮，賜給他一碗熱湯餅。「湯餅」不是燒餅之類的餅，而是水煮的麵食。麵食之「面」的繁體字寫作「麺」，古時沒有這個字，因此凡麵食一概稱「餅」。清人胡鳴玉所著《訂訛雜錄》中有「湯餅」一條，其中說：「生兒三日會客，名曰湯餅。」晚清文康所著白話小說《兒女英雄傳》第二十八回寫道：「今之熱湯兒面，即古之湯餅也。所以如今小兒洗三下面，古謂之『湯餅會』。」因此「湯餅」其實就是今天所說的湯麵。
何晏吃完這碗熱湯麵之後，大汗淋漓，撩起大紅色的官服擦汗，只見「色轉皎然」，臉龐更加潔白明亮。這一場金殿吃面，造就了何晏的盛名，人們從此就用「粉郎」來稱呼他；又因為何晏賜爵關內侯，故又稱「粉侯」。
自何晏之後，只要娶了公主，一定要封為駙馬都尉，成為歷代常例。馬鑒《續事始》中說：「惟駙馬都尉，諸尚主者為之，遂為常制也。」「駙馬」遂成為公主丈夫的專稱。清代稱「額駙」，只不過是用滿語的「額」音置於「駙」前而已。
順理成章地，「粉侯」也成為駙馬的別稱，清代學者畢沅還專門在《續資治通鑒》中記錄了一筆：「俗謂駙馬都尉曰粉侯。」
而何晏的「粉郎」之稱，以其香艷性和親密性，被後世的女人們用作對心愛郎君的昵稱。比如宋代詞人柳永的《甘草子》詞：「秋暮，亂灑衰荷，顆顆真珠雨。雨過月華生，冷徹鴛鴦浦。池上憑闌愁無侶，奈此個，單棲情緒！卻傍金籠共鸚鵡，念粉郎言語。」描寫一位女子在教鸚鵡學念情郎的言語。
以上，稱皇帝的女婿、公主的丈夫為「駙馬」是從何晏開始的，乃是最流行的說法。何晏確實曾被封為駙馬都尉，比如在《論語集解》的序中，何晏即自稱「尚書、駙馬都尉、關內侯臣何晏」，但是卻沒有任何文獻記載皇帝女婿之「駙馬」的稱謂始自何晏。
東晉干寶所著《搜神記》卷十六記載了一則隴西辛道度的傳奇故事。辛道度遊學至雍州城（古屬秦國），遇到一位秦女，自稱：「我秦閔王女，出聘曹國，不幸無夫而亡。亡來已二十三年，獨居此宅，今日君來，願為夫婦，經三宿。」其實秦國世系並無秦閔王，應該是干寶的杜撰。
三宿之後，秦女以金枕為表信，與辛道度泣別。辛道度走出門外，才發現這是一處墳墓，慌忙逃跑，到了秦國，在集市上賣金枕，適逢秦妃出遊，看到金枕，向辛道度詢問從何處得來。辛道度如實相告，秦妃泣下如雨，說：「我女大聖，死經二十三年，猶能與生人交往。此是我真女婿也。」
故事的結尾，干寶寫道：「遂封度為駙馬都尉，賜金帛車馬，令還本國。因此以來，後人名女婿為『駙馬』，今之國婿亦為『駙馬』矣。」
干寶的這一筆記載說明，至遲到了東晉時期，「國婿」已被稱為「駙馬」。但是否從何晏開始，沒有文獻支持，只能存疑。
而直呼女婿為「駙馬」者，則始自南朝劉宋王朝。據《宋書?前廢帝本紀》載，劉子業是宋的第六位皇帝，山陰公主是他的同母親姐姐，以「肆情淫縱」著稱。山陰公主的丈夫叫何戢（jí），拜為駙馬都尉。有一次，山陰公主對劉子業說：「妾與陛下，雖男女有殊，俱托體先帝。陛下六宮萬數，而妾唯駙馬一人，事不均平，一何至此！」
劉子業哪裡能夠讓姐姐受委屈，於是「帝乃為主置面首左右三十人」。請注意，這裡的全稱是「面首左右」。這句話經常被人斷句為：「帝乃為主置面首，左右三十人。」語言學家呂叔湘先生早就指出這樣斷句是錯誤的，因為「面首左右」類似於一種職稱，「以『某某左右』為侍從的職名，創於江南，延及北朝」。皇帝賞賜給姐姐的男寵當然要由朝廷供養，也要有一定的官銜或者職稱，故稱「面首左右」，後來才省略作「面首」。這是「面首」一詞第一次用來指男寵。
有趣的是，山陰公主還不滿足，又看中了另一位駙馬都尉、貌美的褚淵。褚淵娶宋文帝劉義隆的女兒南郡公主為妻，同樣拜為駙馬都尉。按照輩分，褚淵是山陰公主的姑父，不過山陰公主可不管這一套，央求劉子業命褚淵侍奉自己。「淵侍主十日，備見逼迫，誓死不回，遂得免。」這十天之內，山陰公主是怎麼「備見逼迫」的，褚淵又是怎麼「誓死」不從的，史書無載，不敢妄猜。
「妾唯駙馬一人」，這是正史中第一次出現直呼「駙馬」這一稱謂，從此之後就成為常例。
（本文選自許暉所著《古人原來是這樣說話的！》，青島出版社2015年3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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