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兵的老哥再吃不到母親釀的槐花蜜了

記憶里最好的零食是母親釀的槐花蜜

文 / 薄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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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空氣里瀰漫的是花的味道，腦海里唯獨忘不了老屋旁那棵老槐花，那是關於母親最美的回憶。

——老哥

老哥吐著煙圈，我和他站在墓地乾枯的松針上，氤氳的濕氣模糊了他眼前的玻璃鏡片，看不清他此刻的眼。聽著他有些哽咽的聲音講述那槐花樹下的母親，老徐打開手機，音樂是韓紅老師那首《梨花開又放》。

老哥19歲參軍入伍，到今年差不多20年，即將離開部隊的他，有很多話想說，談到母親他卻每次避開我的視線，然後是一陣沉默。老徐家裡兄弟三個，他是家裡老小。20多年前那個窮鄉僻壤之地，他們家出了三個大學生。老哥考上軍校那年，學校來家接的他，穿上綠軍裝，胸帶大紅花，保家衛國去遠方。母親給他背包里塞的是老屋旁那顆老槐花釀的蜂蜜，站在老槐樹下，綠蔭里揮著手。老徐說小時候家裡經濟條件差，兄弟三個，冰雪天依然光著腳丫在雪裡撒歡，他的所有衣服都是大哥穿了二哥穿然後母親改給他穿。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最好的零食就是母親釀的槐花蜜，即便如此也只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吃到，母親說那得賣錢供他們兄弟三個上學。每年三月槐花開的時候，母親就會在槐樹下養很多的蜜蜂，微風過處，瀰漫的都是槐花和蜂蜜的味道。小時候很多次趁母親不注意偷吃，一根手指蘸上蜂蜜塞在嘴裡，從舌尖到舌根每一個味蕾都跳躍起來，長大後去過很多地方吃過很多美食，可那種甜蜜的幸福感再也沒能找到。說這話後，他推了推眼鏡，看了看我，一抹淡淡的滿足感里透著失落。我想他是懂我的，此刻的我畫風不搭的咽著口水，腦袋裡就是蜂蜜的各種云云。

老哥大學畢業後離家其實並不遠，在離家不足十公里外的某國防單位任職，可回家的時間卻屈指可數。他說那時候一心撲在工作上，想著離家近，想回去什麼時候都可以。舉家團圓的時候他讓外地的戰友回家，自己戰備值班。沒任務的時候他外出學習，有任務的時候幾個月不著家。

母親從沒抱怨過，每年三月還是一如既往的釀好槐花蜜，密封在罐子里，給父親說「三兒打小就喜歡我釀的槐花蜜，多給他準備點兒，讓他帶去給他戰友嘗嘗」。到母親離開，那為他準備的槐花蜜排了滿滿一架子，而回家的路上，再看不見母親站在那槐樹下搖著手等他回來。後來聽父親說，他每一次執行任務，無論酷暑還是寒冬，無論白天、傍晚、夜裡還是凌晨。母親聽到轟鳴聲都會看著慢慢消失的火焰，嘴裡念叨的就是「三兒任務完成了，可以休息了，可以回家了」。而大部分時間收到的就是他說過段時間回來的答覆，即便回來也是吃頓飯然後匆匆忙忙就離開了。他說他一直以為母親會等他，等他回來像小時候母親牽著他那樣牽著母親的手去走遍祖國的山山水水，帶她是看一場現場發射，感受火箭騰空後的震撼感，而一切止於七年前，那場感冒後，母親再沒起來。

母親幾次住院，母親都不讓家裡人告訴他，母親給家裡人說「三兒那工作關乎的事太大，不能讓我的事兒去影響他，他一個不留意造成的損失就是給國家抹黑」。

七年前，母親最後一次說這話後，下了病危通知書。因為感冒一直不見好，誘發了肺部感染，加上基礎疾病，在當地最好的醫院，醫生給出的診斷懷疑是癌變並發轉移，束手無策後轉院到了華西，而那時候，老哥還在海南。接到通知趕回來，母親全身插滿管子，全身浮腫，意識不清在重症監護室，任憑怎樣呼喊，那個槐花樹下微笑的母親再沒了應答。

兩個哥哥說，母親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去他工作的地方看看，沒能看著他兌現兒時的承諾，要在老槐樹下辦婚禮，沒能看著他的孩子出生。大哥在監護室門外揪著他衣領說「咱媽說不能打擾你，最後說的話還是等她病好了還給你釀槐花蜜，她眼睛都快看不見了，還在給你做你愛吃的果脯，為你養蜜蜂釀蜂蜜，你在那兒？頭髮都熬白了，為了給你準備這些摔倒過無數次，被蜜蜂蟄的到處是包，你在那兒？你離家不過十公里，真拿自己是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然後就是一頓暴揍。老哥揉了揉眼睛，說「我哥揍的好，我TM真以為自己是誰啊！單位離開我就不轉了？那時候覺得離開自己還真不行，太拿自己當回事兒了，我要離開工作戰鬥20年的部隊了，沒有戰備，沒有值班，沒有任務了，可我再也沒媽了。對工作我問心無愧，可對母親，就是揍我十頓二十頓，只要我媽能回來，我都願意，可一切都太晚了。你知道吧，我有時候特別羨慕你跟表姨爭，多好，而我再沒媽媽了」。

我不知道怎樣去安慰他的內疚，嫂子說，老哥常望著母親留給他的槐花蜜罐子發獃，誰都不讓碰。他說那罐子里有母親的味道，即便罐子已經空了而他還是會像小時候一樣用手指去蘸，放在嘴裡，每次都泣不成聲。我拍了拍他肩膀，沒有說一句話，站在表姨的墓前，沿著老哥的目光看向老屋槐花樹的方向。

老哥再吃不到母親釀的槐花蜜了，那棵老槐樹下再看不見母親忙碌的身影。三月的槐花依然在樹上搖曳，老屋前的果樹林里蜜蜂還在飛舞。一切都沒變，而一切的變了。我陪老哥去了那棵老槐樹下，清風拂動花瓣，散落一地，他抱著滿是紋路的樹榦，頭靠在樹皮上，那一刻有淚水漫過他的眼睛，而我感覺那棵老槐樹就是記憶里慈祥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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