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在異地工作突然落水淹死，她請人做法卻聽到更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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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註：本文為「芙蓉池巷的小屋」系列第十八篇《金子媽》。

那一年，西橋河下的女人落實了政策，那個大院子又還給了她。她把院子租給了居民區開便利店，安排了回來的知青。小院子還是自己住，每天在桂花樹下搓麻將，喝桂花茶，日子過得愜意。

她穿旗袍，坐在藤椅里，背後穿中山裝的男人畢恭畢敬地站著，偶爾三缺一的時候也替一把。她是從上海來的，芙蓉池巷的人就說：「上海人就是拿，看著派頭，除了小開蔣先生，也就屬這女人了，在上海，也算得上大家子的名媛了嗎？」

這話要是被張師母聽到了，她是不屑的，她會鼻子哼一聲：「你們是沒見過上海灘的小姐，說到上海的大小姐，蔣先生家的妹子算一個，可是，比起金子媽，也差一大截了。那年，蔣家表小姐招親，公子哥兒真是踏破門檻。」

「蔣家表小姐？」我疑惑地問，「誰啊？」

「就是金子媽，她和蔣先生是親戚，要不她咋會到我們芙蓉池巷來。」張師母敲敲我的腦殼說。張師母是上海過來的，他們家在上海給蔣家做事，蔣家少爺到杭州，他們也跟著過來。

我很喜歡聽她講老底子的故事，也只有我願意聽，她也樂意講。年歲大了，記憶不清，有點顛三倒四，可是我還是很認真地聽完，自我補充完畢。我從小就有一種本領，叫做自我影像還原，看過的書，看過的電影都能講出來，在講之前，腦子裡都會重現一遍。

對了，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我做的夢是彩色的，有人說，做彩色夢的人是神經系統和人不一樣，把我嚇壞了。後來科學研究表明，做彩色夢的人直觀性，藝術感強，我就放心了。

如果不是張師母說起，我們都快把金子媽給忘了。不是她為人不好，而是一提起來，心善的女人都要掉眼淚，大家還是不說的好，只是心裡都在默默地牽掛她。

金子媽住在我們牆門外的的一個偏房裡，大概是以前打更的人住的，獨門獨戶，不用從牆門裡進出，冷清是冷清，倒也安靜。據說，這房子原來是蔣先生的，巷子里的大半房子都是蔣先生的，後來改造了，房子分給工人，留了少許給蔣先生自住，金子媽和蔣先生是親戚也有可能。

金子上面還有一個姐姐，搬過來沒多久就出嫁了，張師母叫她金子媽，我們叫她金老師。她是我們小學的總務老師，偶爾代代課。她可是全能的，語文數學，唱歌，圖畫樣樣會。私下裡，同學們議論，說她教得比正課老師還好，可就是不允許她上課。

據哥哥說：「金老師剛來芙蓉池小學的時候，是語文老師和音樂老師，她穿著洋裝，帶文宣隊經常出去表演，那時候學生可喜歡她了。」我讀小學的時候，看到她穿的灰色軍便服，柯湘頭，低眉順眼。

張師母說起當年上海灘的蔣家表小姐是兩眼發光，她說，就算是金子也夠漂亮，文工團招文藝兵都找到她，可惜成分不好。就是這樣的美人兒，比起她媽媽來還差了點，她想了想說，是韻味兒。於是，我捧著腦袋在想，是啥韻味兒。

那時候，沒有電影和畫報，唯一能看的書，就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的小人書，我想這韻味大概就是穿海軍裙的冬妮婭。

張師母說，在教會學校的金子媽是蘇州書香門第之家，她寄住在蔣家。那時候，蔣先生還是個小屁孩，整天跟在表姐後面。表姐對他特別好，他的親哥哥姐姐覺得他小，不願理他，就表姐帶著他。

當初，好像是有意向，表親聯姻，大概是表兄妹玩得太熟了，沒有激情，點不了火花。表小姐倒看上了表哥的同學，同學抗日去了，再也沒回來。表小姐傷心欲絕，聽從父母安排，嫁給了一個工程師。

那年頭，兵荒馬亂，誰也不知道會咋樣，不管啥朝代，吃穿總是要的，老爺子是前清舉人，經歷多。

金子媽嫁給工程師之後，日子也安定下來，生了女兒，那年，她剛懷著小女兒，工程師跟著去台灣的新廠，沒想到，去了就回不來了。金子媽生下了金子，金子從來沒見過爸爸。

金子媽當時在上海教書，養育自己的兩個女兒，再加上有點積蓄，日子雖然艱難，還是能過得下去，兩個女兒也很乖巧懂事。無奈，運動來了，金子媽是老實人，交代丈夫去了台灣，也許她心裡還存僥倖心裡，組織上會幫她打聽到丈夫的消息。結果，她被打成了反革命家屬，不能再教書了。

她本來是個安之若素的人，掃馬路，掃茅坑，都做得淡然。可是青春期的女兒卻受不了，她們不願被人稱作茅坑姑娘，讀初中的大女兒再也不願意去上學，常常逃課，成績一落千丈。娘家也是自身難保。

恰巧，蔣先生在杭州養病，金子媽就帶著女兒就投奔蔣先生來了，因為有文化，就到芙蓉池小學當代課老師，語文，算術，音樂全部教，她也很賣力，還擔任一個班的班主任。

不久，她在給宣傳隊排練節目的時候，唱了蘇聯歌曲，被人舉報了，就再也不能做老師，只做總務工作。可是，學校一直沒有專職的音樂老師，還是讓她兼教音樂課，文革時期宣傳隊改名為毛宣隊後就不讓她帶了，由副校長親自帶隊，她只是幫助排練。

金子的姐姐護士學校畢業後，分配在郊區的廠里做廠醫，金子媽非常滿意。不久後，護士姐姐嫁給了地質隊員，雖然在讀護校的時候，就和一位軍人在通信，但是，她清楚自己的出身是不能嫁給軍人，就早早地嫁給了半軍事化的地質隊員，第二年生了雙胞胎女兒，皆大歡喜。

金子初二的那年，因為跳《白毛女》參加文藝匯演，被來選文藝兵的部隊首長選中，但是因為父親成分不定，無奈被退回了。金子是個乖孩子，沒哭也沒鬧，居民區的活動也參加，她常常和愛華姐一起教我唱小常寶。

我也可以去金子家玩了，她們家房子很小，只有一間，非常乾淨，是油漆地板。地板擦的很亮，我們脫鞋進去。金子媽給我們換布做的拖鞋，讓我們非常稀奇。她家有大衣櫃，還有一個五斗櫥，五斗櫥上有個銅像，金子說是她爸爸，我看到她爸爸很英氣。

後來，那些停課的人都陸續去了農村和邊疆，顧二強去了黑龍江，金子也跟著報名去了黑龍江的漠河，因為那兒能看到北極光，這是我第一次聽說北極光。

她是在杭州一中讀書的，在這個有著百年文化浸染的名校，或多或少地總帶有那麼點文化氛圍，無論做什麼事，總會有著不可思議的浪漫。

金子有心臟病的媽媽聽說金子要去黑龍江當場就暈過去了，嚇得送喜報的兩個學生手足無措，幸虧陳奶奶邁著小腳，一面讓金子媽躺在藤椅上，一面讓人去找蔣先生。

金子媽千萬個捨不得，也不敢作聲，找了張師母，把自己的衣服改了改，給金子帶去穿，金子姐姐帶著雙胞胎回娘家住了幾天，孩子鬧，又回家去了。

金子去了黑龍江，就沒有回來過。也因為金子去了黑龍江，金子媽就成了知青家屬，學校里也讓她當老師了，她的代課老師也轉正了，因為有個老師死活不肯讓兒子去黑龍江，轉正不了，就讓她頂上了。

她很開心，心裡又有點不安，總覺是自己沾了女兒的光。

她現在也到井邊來洗衣服，也和大家談論在農村的兒女，許家女兒去了農村，糧食不夠，要去黑市偷買糧票，金子媽就時不時接濟他們一下。牆門裡的人開始稱她為金老師了，金子不在的時候，她也會教我們唱樣板戲，唱不過26號牆門的小英，也有點像模像樣了。我有點喜歡上她，牆門裡的人也喜歡她。

那次去看國慶遊行，她牽著我的手，穿著旗袍改裝的短外套，真好看。蔣先生說，金老師就像上海灘的名媛，金子媽臉紅紅的，微微一笑，我覺得她真好看，比金子還好看。

她說的話細聲細氣，遊行的隊伍走來，她突然站起來，和大家一起歡呼，一向溫婉的金子媽也有熱情洋溢的一面。

噩耗是從深夜敲門聲傳來的，兵團的人來說金子落水而死（詳見本系列第五篇《愛華和金子》)，金子的姐姐去料理的後事。姐姐回來後，就陪著媽媽住了一段時間，家裡有雙胞胎女兒在，實在放心不下，她讓媽媽到她家裡去住。

金子媽說，金子回家來我不在，她會害怕的。

那天，金子媽做了個夢，說金子來偷家裡的冷飯吃。醒了後，一直獃獃地等著天亮，後來，她每天晚上，盛好滿滿的一碗新飯放在飯籃里，飯籃掛在屋檐下，她把藤椅搬到屋檐下，半躺著，等金子回家。

蔣先生不放心她，說這樣會憋壞的，讓張師母開導開導她。張師母找了水果奶奶說金子沒做五七，靈魂不會走，雖說現在不興這個，還是給她做個。水鬼奶奶家還有香，蠟燭，她會念佛，張師母讓給念一卷。

那天晚上，在屋檐下，放了一張長凳，凳上放了一把椅子，椅子上搭了間金子穿過的衣服，上了香和蠟燭。金子媽臉色蒼白，低聲抽泣。張師母連忙捂住她的嘴說：「你不能哭，金子承受不起，下次投胎會成啞巴的。」

金子媽止住抽泣，止不住的淚水無聲流下，最後體力不支，暈了過去。張師母說，金子媽是一隻眼睛流的淚，一隻眼睛流的血。

金子媽現在不上音樂課了，因為孩子們歡快的歌聲會讓她發愣，她常常失眠，中班下班的人會看見她坐在門口的躺椅上，有時睡著了就是一宿。牆門裡的人很擔心她，這樣會身體搞壞的，最好能換個地方。

許大炮天天跑房管所，打聽有沒有人要換住房，總算打聽到了，在金子姐姐家附近，有人正想換房，那時候都是工房，換房也方便。蔣先生，又託人讓換到那邊的學校，調到郊區的學校還是容易。

金子媽就這樣走了，她家的家居不多，3輛三輪車，牆門裡的小夥子踏了過去。回來的人說，那邊房子大，後面還有個院子，挺好的。

我再也沒見過金子媽，她的消息倒是聽到不少，西橋河下的女人恢復政策，她的男人回來了，大家想起了金子媽，蔣先生說，金子爸爸回來了，他們都回上海去了。

後來，有知青回城的時候，找到顧二強，給了他金子的日記，建知青紀念館的時候，顧二強託人帶到了杭州。再後來，金子姐姐和雙胞胎女兒去了香港，其中一個女兒在電視台工作，給張師母寄過照片。那是在芙蓉池巷拆遷的時候，牆門裡的人吃了頓飯，張師母拿出照片來給我們看，活脫脫的一個金子。（原標題：金子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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