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紀事:南何村情事
我念到高二,書就徹底念畢了。用我大的話說:念到這程度盡之矣了,再念下去,一旦考不上大學,還把個好好的後生念成書獃子了。我從學校回來了,但是我仍然是我村裡文化最高的人。
拴牢跟我是發小,他只念到二年級上學期就徹底熄燈了,上了一年半的小學能學到啥程度?反正在我記憶中,每回考試畢了他爸都要把他用麻繩掄一頓,然後攆得拴牢在村裡轉圈圈地跑,後面跟著披頭散髮哭鬧著的拴牢媽。有一回,村裡發農業補助款,讓拴牢簽字,他抓了筆就是不會拐彎,最後還是按了手印了事——他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拴牢官名叫田明輝,名字很文雅,比起我的官名「邢五平」好多了。我父母沒啥文化,我上頭四個姐,都叫「萍」,老大就叫「大萍」,剩下的老幾就叫幾萍。到我這裡終於生了個男娃,叫「萍」就不合適了,改叫「五平」,小名「五娃」。我一直為我這名字苦惱,但是沒有辦法,戶口本上已經定了的。上了高中以後,我甚至去改過名字。管戶口的大蓋帽不耐煩地說:「起個啥就叫個啥!改來改去的湊啥熱鬧哩?」於是也就打消了改名字的念頭,繼續在學校叫「邢五平」和在村裡叫「五娃」。
南何村在秦嶺山區,沒有多少耕地,一共就那點活路,我從小干慣了農活的,回了農村,農田裡的事基本上就不用父母操心了,我一個人順順溜溜就收拾了。而收入當然很少,秋麥兩料基本混個肚圓,其他收入就弄不來了。
秋收畢了,麥也撒到地里了,早晨起來看太陽不錯,我就提了鐮,背了繩子,到後山割柴去了。後山也叫南坡,距離村子不遠,走一個多小時就到了。我放下工具,找了個水潭,先抽根煙再說。正過癮的時候,偶然聽到跟前有響動。我趕緊把煙在水潭弄滅,提起鐮刀趴在草窩裡。在我們這裡,一個人在後山,最害怕的就是遇到猛獸,野豬和野狼最為常見,也時常聽說有狗熊出沒。反正不管遇到啥,都不是好事,從小養成的自我保護意識,在此刻把我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點。
聲音斷斷續續,不像是獸子的聲音,倒像是人的聲音。我藉助著柴草的遮擋,慢慢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挪過去。等我到了跟前,立即驚出一身汗!狗日拴牢跟鄰村村支書的女子二妮在草窩裡滾得正受活哩!在我們當地,遇到這種事情是非常倒霉的,男的遇到了,娶媳婦就不順利,女的遇到了,則婚姻不幸。雖然我在山外接受教育多年,但是對這種「迷信」,我還是抱有一種「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觀點。
我大聲地咳嗽了幾聲,兩個人就像受驚的螞蚱,火燒尻子一樣爬起來,一邊逃一邊穿衣服,連我這邊看都不敢看,一轉眼功夫就都跑遠了。
我見他們跑遠,狠狠地在地上吐了幾口,一邊割柴一邊嘟囔:「二妮的尻子太小,不好生養。」等著快中午的時候,我把柴禾用繩子捆了,背在身後,扛回村裡去了。
沒想到在村口遇到了拴牢,拴牢一臉驚慌,看我背柴回來,就充滿狐疑地盯著我,然後訥訥地問:「五娃你……擔柴去了?」我雖然對他充滿了厭惡,但是我仍然表現地非常平靜,好像根本沒有啥事情發生一樣:「啊!你吃了?」拴牢驚疑的眼神有些放鬆:「沒哩。你到哪兒背的柴?」我心裡笑,他肯定以為剛才是我壞了他的水,這是故意試探我哩。我啥腦子?他那點花花腸子在我看來根本不值一提。我就說:「南坡么。咋哩?這柴是你種的?」他跟二妮的好事就是在南坡被我攪和了,我故意說南坡,就是要讓他繼續起疑。他徒然又緊張起來:「沒事沒事。我就隨便問一下。今兒南坡柴好背吧?」我故作輕鬆:「好背著哩。我么多大功夫就弄了這些。你也想背?咱後晌廝跟上?」
拴牢終於被弄糊塗了,他實在不知道當時咳嗽的人是不是我,但是我仍然沒有擺脫嫌疑。於是他就說:「能……能行,南坡背柴的人多不?」「多麼!今兒六七個人哩。村東頭歪脖子老六跟後巷子的耀祖,還有二狗、牛娃跟拴驢也去了。」
牛娃跟拴牢不對勁,村裡人都知道,兩個人從小就別火打錘挑事。拴牢聽我說牛娃也去了,就放鬆了對我的警惕。其實當時南坡就我一個,這幾個人都是我回來路上看見的,他們也背著柴,但是在哪兒背的,我就不知道了。
拴牢沒話找話地扯了兩句,就轉身走了。等到下午,鄰村劉家樓傳出了消息,二妮腿栽斷了。說是到南坡背柴去了,遇到蛇了,嚇得滾溝了。我聽了消息,心裡一沉,感覺不是很美氣,畢竟是因為我的原因,讓二妮斷了腿。但是這事情能怪我嗎?
拴牢表現得很殷勤,拎了點心跟雞蛋去了劉家樓,卻被劉光明跟他媳婦罵了個沒臉,連人帶東西都給摔出來了。一時間這事情在小山村沸騰了,本來村裡就沒有啥熱鬧事,有了這點風吹草動,必然挑起了人們的談性。
小山村很封閉,外界的消息似乎跟這裡關係不大,只有村裡人的事情,才是人們津津樂道的。根據以往的經驗,拴牢送禮的事情,至少要在人們嘴上傳播一個月,等到下一件事情出現,風頭蓋過這件事情,拴牢的關注度才會有所下降,但是絕對不會失去關注,村人們往往會把最近發生的幾件事情放在一起討論。所以,拴牢成為附近鄉村的輿論焦點,絕對逃不脫了。
第二天下午,據說消息傳到在外頭做活的拴牢他大耳朵里了,拴牢大雇了個摩托車急急忙忙地趕回村裡,進門之後二話不說就把拴牢用鎚頭(拳頭)砸了一頓,一邊砸一邊扯著他們家特有且祖傳的粗喉嚨大嗓子罵:「你羞你先人哩!這下咱田家先人的臉叫你當尻子賣到劉家樓了!」拴牢一邊默默忍受父親的捶打,一邊回了一句:「多大個事么?」「多大個事?整個南川里都搖了鈴了!你狗日的丟人啷噹的,我一張老臉都叫人拿尻子戳哩!」打罵持續到掌燈時分,估計是拴牢他大打累了,這才歇下了。
事情漸漸淡了。在我估計這事情就要消散的時候,又傳出來一件事,就是拴牢跟二妮在南坡野合的事情。這事情我可以對天發誓,絕對不是我透露出來的,說出這話的人是牛娃,牛娃在拴牢送禮受辱之後不久就結婚了,對於遇到野合的事情婚姻會受到詛咒已經不在意了。加上牛娃結婚成為村裡的又一個熱鬧事情,提供了新話題,多少給拴牢減輕了些輿論壓力。然而,冷灰里蹦出了熱栗子,拴牢和二妮的閑話傳開了。
這回拴牢他大卻反應平淡,甚至有些幸災樂禍,他對拴牢說:「活路咥得美!叫他劉光明也受活一回!你出了大力了,回頭讓你媽給你煮荷包蛋,補一下!」這讓村裡準備看熱鬧的人多少有些失望,但是熱鬧總是能找到發泄的通道。這回是劉光明直接把二妮打得在炕上躺倒半個多月,直到下了頭場雪,才一臉憔悴偶爾出門露回面。
拴牢卻心疼二妮,偷偷去看了幾回,但是他更恨牛娃,半夜給牛娃家門上抹過幾回屎。
我看不上二妮,尻子太小,人太瘦。那天我全看見了,二妮尻子沒肉,奶也不大,不是我能放在眼裡的女人。從外相上看,這樣的女人並不利於生養。她跟拴牢肯定不止一回,竟然都沒有懷上娃,肯定有問題。而且最關鍵的是,劉光明家三個女子,大妮最受稀罕,三妮是幺妹,也受待見,只有中間的二妮在家裡沒有地位。俗話說:寧當頭,能當梢,千萬嫑是寸當腰。中間的娃,如果性別在前後兄弟姊妹中有重複,必然不受待見。
我倒覺得三妮順眼著哩。三妮身材很好,皮膚也水靈,眼睛大大的,誰說話總是頭一低一笑,然後扭身就走。我也覺得奇怪,同父同母生下的姊妹,咋二妮就看上又黑又笨的拴牢,而且還那麼騷,跟拴牢滾南坡,三妮卻那麼保守。我有時候想,人的性格不由父母,而是後天形成的。我於是對三妮另眼相看,也把最懵懂的感情寄托在了她的一顰一笑上。我多少是念過書的,當然不會像拴牢一樣那麼粗俗,把愛情的神聖跟野蠻的媾和融合在一起,我對三妮絕對是最純潔的愛慕。但是有一點讓我心裡不爽,因為二妮是三妮的二姐,將來一旦二妮跟拴牢成了,我娶了三妮,我跟拴牢就成了連襟挑擔,而且按輩分我還得叫他姐夫,這狗日的盡佔便宜哩。
但是後來一想,我家的條件不好,本村近鄰的女子都謀著在山外頭嫁哩,我守在窮山溝里,三妮都不一定拿正眼看我。再說了,劉光明這人門道稠,這二年在外頭幹得風生水起,家大業大的。我就算在農村是個知識分子,又算個啥些?
劉光明平時也經常見,每次碰到劉光明,我都要尊敬地叫人一聲「光明叔哎!」劉光明不置可否地拿眼睛斜我一下,稍微點一下頭,算是回應,不失一個村幹部的身份,也算是一個家道殷實的人的自尊和自負。
拴牢把隔壁本家二叔的院子和房子租給了山外頭的一個照相的,租了二十年,租金一萬元。當消息傳到在山外高中工作的二叔耳朵的時候,他沒有氣惱,也沒有日急慌忙地回村交涉,而是微微一笑:「就那爛房子,賣都賣不了一萬元,狗日的拴牢還門道稠。」說完就跟前來告狀的人閑聊,說如今這世事真是看不懂了,城裡的年輕人是在城裡待叵煩了,閑得撓球哩,盡往深山裡鑽哩。
房子是青磚明瓦的上房,沒有啥大麻達。照相的稍微收拾了一下,就搬東搬西地住進來了。這照相的說是國家什麼協會的會員,一張照片就把房錢掙回來了。村裡人都沒見過世面,啥照片能那麼值錢?就都猜測這人可能給大領導照相的。劉光明也聽說了,他畢竟見多識廣,但是一張照片值上萬元,還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但是他不失村幹部和有錢人的風度,就說:「這山外頭的事情,山裡人誰能估准?誰知道他明著是照相哩,暗著是弄啥哩?估不住就是給領導當眼線哩。這可能又要來運動了。」
這麼一說,這個叫陳廖凡的照相人就更加神秘了。他第一天早晨起來,就先把院子打掃得乾乾淨淨,然後跟圍在他門口的村民們打招呼,自我介紹報上了名諱。而村民們對於這個拗口且不大容易記憶的名字並不感冒,有事仍然叫他「照相的」。
前幾天一切正常,拴牢作為房東,似乎一下子就牛起來了,給城裡人收租子,這是村裡人從來沒有想到過的,沒想到讓拴牢這慫把活路給做成了。隨後又有人分析:拴牢這狗日的膽子很肥哩,他敢把劉光明的二女子壓到身子底下,還有啥事情不敢做?過了幾天,隨著人們討論的不斷深入,各種猜測就不斷流傳出來了,加上劉光明對於其身份的罕見表態,拴牢就不敢輕易來找陳廖凡了,也不敢多說話了。
牛娃最先在村口擋住了拴牢:「你狗日的啥錢都敢掙。」拴牢說:「我又不是女人能賣逼,你還不叫我賣房?」牛娃的媳婦據傳說在外打工的時候做過小姐,所以這句話其實是給牛娃難看哩。牛娃根本不在乎,繼續說拴牢:「你給村裡弄來了個特務,一個害貨,你還牛逼啥哩?」拴牢說:「人家臉上也沒刻字,我咋能知道?」話是這麼說,但是拴牢心裡到底是怯了,準備拔腳走人,牛娃最後說了一句:「你狗日的小心著。人家臉上刻字,你睜眼瞎也認不得!」拴牢說:「認字的是我孫子。」牛娃就把這話原封不動地傳到我耳朵了。我心裡恨恨的,也後悔自己當初沒有把拴牢跟二妮滾南坡的事情揭發出來。
二妮最近不顧別人指指戳戳,竟然頻頻到拴牢屋裡胡騷情,被劉光明知道後捶了幾頓,仍然屢教不改。劉光明也只能幹瞪眼,最後也只好放手不管,不了了之了。只有劉光明的女人一看見二妮就一肚子窩火,祖宗先人罵了個遍。
拴牢如今倒是很受活,一方面他二叔對於他租房的事情並不反對,也沒有沒收他的收入,二方面,二妮最近經常給他胡騷情,弄得他覺得自己的人生空前輝煌起來了。有一回跟二妮在家裡辦好事,竟然被拴牢媽撞見。老太太羞紅了臉不好發作,只好出了巷子,直接到劉光明的村子口,把難聽的話都罵遍了。劉光明兩口子在屋裡楦著,一口氣都沒吭。
等拴牢媽回到家裡,兩個不要臉的東西才剛收拾完畢。二妮也不避諱,還真真切切地叫了一聲「媽」。拴牢媽沒答應,心裡卻厭煩:「這騷妮子真是不要臉,臭了劉家樓還不夠,還要把南何村臭了。」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三妮竟然也不顧輿論艱險,跟著二妮經常往我村裡躥。不過她也沒有啥不軌的行為,就是跟二妮拴牢在門口說些閑話。我看見三個人坐在拴牢家門口的碌碡上磨牙耍嘴,而三妮的眼睛不停地關注著隔壁陳廖凡家大門的動靜。我心裡就極為不受活了。
說說我跟三妮。三妮跟我當過一年初中同學,雖然基本上沒有說過幾句話。那時候男女生說話是犯了大忌的,加上我家裡窮,沒有像樣的衣服和打扮,人又是個悶葫蘆,雖然成績好,卻引不起任何關注。但是總算是互相認識。等我對三妮的幻想不知道是否能夠落實的時候,三妮跟我在南坡相遇了。她背著一捆柴,因為柴太重,三妮一個人扛不住,只能走一截歇一陣,我在後面也背著柴,一時兒就把她攆上了。我二話不說,扔了我的柴而背起她的柴。一直給她背到村口,等我回去的時候,我的一捆柴只剩下捆柴繩了。繩子沒人偷,因為這是山村最重要的工具之一。農民們可能對自己的掌紋不甚熟悉,但是對於自家的工具,那是化成灰也認得。更有甚者,連地上的牛糞,都有人能看出來這是誰家的牛屙下的。
我跟三妮的姻緣就此開始了,儘管我很在意拴牢會否成為我的連襟的問題,但是目前飢不擇食,年齡眼看到了,連個上門提親的人都沒有,我再不自己張羅,婚姻的事情真就沒有指望了。
我跟三妮開始偷偷摸摸地來往,約會的地點非常偏僻。但是發展的很快,摸手擁抱親嘴,一步一步穩紮穩打,但是還沒有越過雷池。我在幹活的時候,每每就會想起那種事情,我沒有任何經驗,家裡保守的家教讓我對於男女之事完全不懂。唯一的啟蒙竟然是拴牢跟二妮的媾和。我想起拴牢就不胡想了,我實在覺得這狗日的太討厭。
再說說我跟拴牢的矛盾。拴牢念書不行,有限的念書的日子,考試成績往往都在個位數。而這時候,拴牢媽總是用我作為正面教材教訓拴牢。拴牢有一次又考了個雞窩,拴牢媽已經打罵了一回。放假前,我們去學校勞動的時候,拴牢走到我跟前,恨恨地說:「五娃你念書好球不頂咯!咱不信看著!」等我高中沒念完回到村裡勞動的時候,拴牢就又跟他媽說過些怪話:「你那時候說我念書不行,五娃能行。能行念了這些年書,錢花了一河灘,還不是回來下地勞動,跟我一樣的黑班頭?」村裡人原本以為,我一定能成為這個村子有史以來唯一的一個大學生,以為我是個夜明珠,沒想到變成了滿天星。原本我上了高中之後,拴牢都不敢拿正眼看我,等我回到村子,拴牢漸漸就失去了對我的敬畏,開始不拿正眼瞧我。最後發展成這狗日的公然敢跟我憋火!
我感到很苦悶。原來的人上人,現在變成不如人。拴牢拿了陳廖凡的房租,開始頻頻出入山村,經常到山外面去。至於具體幹啥,我也估不準,但我知道,拴牢這慫是有錢就耍橫的角色,那一萬元估計早都折騰光了。誰想到陳廖凡幫助拴牢在山外城裡租了個地方,說是辦影展用。只要拴牢開門關門打掃衛生就行了,而且房租由拴牢負責,最後分錢。這事情要是擱我身上,我絕對不會幹。為啥?我出房租我管理,憑啥給你陳廖凡分錢?拴牢不這麼想:要是沒有陳廖凡,這影展跟畫展的活根本接不下咯。而且,陳廖凡還組織了攝影愛好者在村裡搞了幾次拍攝活動。半年下來,拴牢說他掙下的錢已經能在城裡買套房了!狗日的拴牢,現在樣樣比我強。
加上三妮最近對我不冷不熱,不讓親不讓抱,拉手都別彆扭扭,直到後來我再也把她從家裡約不出來了。我看到三妮頻頻往陳廖凡的屋子裡賣眼,感到無盡的委屈,也感到無盡的憤慨。拴牢絕對知道了我跟三妮的事情,肯定是他給三妮做的思想工作。後來三妮的表現進一步證實了我的推測,三妮說:「五娃你以後不要尋我了,咱倆的事情畢了。拴牢說了,你窩在這山裡頭,一輩子沒出息。我不想在山裡待了。」「三妮你說啥話?我屋裡情況差成這樣,我都能受下,你家條件那麼好,你不願意在山裡待?」「五娃你是想靠我爸那點家當發財嗎?」三妮突然冷著臉說我。我日你先人!我稀罕你那點家產!我……
後來想想,三妮說的也對。我念書多能咋么?在村裡能用到書本知識的地方特別少,幾乎沒有用武之地。我的未來在哪裡呢?我從學校回來之後,根本沒想過我未來的路咋走。我每天下地幹活上山背柴,過著跟父母祖輩一樣的日子,我為啥?我圖啥?我想咋哩?我從來沒有想過。三妮的話提醒了我,在這山村混日子,根本沒有一點前途。
我開始思考我未來的路。我發現我當年還是有理想的,我想成為一個醫生,想治病救人研製各種神奇的藥方,我關注山裡的花花草草,關注外面藥品科技方面的資訊……這些東西被我放下太久了,我在高中時候,生物課的成績全年級第一,我對動植物方面的知識的熟稔,讓生物老師大吃一驚……我要利用山裡的條件,就地致富創業!狗日的拴牢你等著,我一定會成功的。
當我把全部的家當——九千六百塊錢交給大隊會計的時候,我心裡突然空落落的。這要是弄不成,我這輩子就畢了,只有撅著屁股還債了。當我從外地把草藥苗運來,種進我承包的山地的時候,三妮跟陳廖凡已經出雙入對了;當我的草藥開始冒尖的時候,陳廖凡背著相機和一桿杆子攝影者帶著三妮到深山裡頭拍照去了;當我的草藥開花了,我採摘葯花的時候,三妮已經長時間不見面了。而劉光明也不聞不問,沒幾天就帶回來一個兩三歲的男娃娃,對人說這是他在山外頭跟別人生的,那女人拿了一大筆錢,到南方「奮鬥」去了,把娃撇了。劉光明老婆三妮媽大吵大鬧半個月,最終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實,把娃認下了。時間不長,就親蛋蛋的叫。
「這婆娘,一點都不夠人!」我恨恨地咒罵她。儘管我知道,我跟三妮的事情畢了之後,我跟著婆娘一點關係都沒有了,即使在路上遇到,也不打招呼,形同路人,但是我還是要咒罵她,嫉恨劉光明,嫉恨三妮,當然,也嫉恨狗日的拴牢。
我的葯花晒乾之後,往山外頭背了幾次,效益可觀。因為我南何村這個地方,氣候特殊,在全縣也只有這一個地方適合這種草藥的種植,其他地方甚至方圓幾百里,都種不成。要買這種草藥,只能到外地去,運費就一大筆,價格當然高。而這唯一一片能種草藥的地方,已經全部被我承包了。我花錢把這裡的土壤拿去化驗,最終確定了這麼一塊地方。
誰說我命不好?誰說知識不重要?我第一年不僅收回成本,還賺了一筆錢!村民們開始紛紛效仿,要我指導種植草藥。我根本不想搭理他們,因為他們根本種不成。但是我並不說破,在他們向我購買這草藥種子的時候,價格當然奇高。我當然不會告訴他們,他們種植之後的產量,要少很多,不是經管得不好,是土地根本不適宜。但是絕對不至於不掙錢,只是賣相差,收入少而已。即便這樣,村民們趨之若鶩。我留下的種子全部售罄,三萬五千元瞬間就到手了。連劉光明都找我要種子,突然之間,我就成了南何村附近的名人,連柳林鎮的鎮長都知道邢五平。
陳廖凡已經注意到我了,他頻頻來我家跟我請教種植草藥的問題,我就有點看不上他了,我想:你陳廖凡照相辦影展,已經把錢都掙成得不像啥了,還想從我一個農民嘴裡叼食兒?我敷衍他幾句,就不太搭理,他討了沒趣就準備轉身告辭,臨走前給我說:「我跟三妮啥事都沒有,只是把她當模特,三妮現在在縣城服裝城賣衣服哩。」我愕然了。我媽白了我一眼,說:「劉光明一家子門風不正,咱哪怕打光棍,都不準跟他家的女子來往!」我說我記下了。
三妮到底還是回來了,穿得洋火得都認不得了。走街串巷招搖過市的,從我跟前走連正眼都沒看我。我心徹底沉了,只有把力氣全部用在種葯上。
我的收成越來越好,這種藥材一年三開花,藥材收購公司只要花干,價格比黃金還貴,所以村裡人說這是種金子哩。等我把我家祖傳不知道多少代的爛房推了重新蓋好的時候,拴牢跟二妮回來了。兩個人已經結婚,懷裡還抱著個娃娃,兩口子垂眉搭眼的,好像是遭了大罪。
我後來才知道,拴牢確實是掙了些錢,全部都踢騰乾淨了,還欠了一屁股債,連縣城的房子都抵押出去了,還把陳廖凡的一筆資金都扔了。我問他咋塌火的,他說賭錢輸了。當然,儘管現在拴牢不賭錢了,但是說起在縣城賭錢的情景,仍然是眉飛色舞。我心想:你一個連名字都不會寫的農民,跟人家縣城裡那些人比腦子哩?這不是把錢給水裡撇呢?
二妮住到拴牢家裡,劉光明老婆來罵過一回,就再沒影兒了。我知道,這婆娘現在一心都在那外來的小兒子身上,之所以來到拴牢家罵這一陣,無非是報當年被拴牢媽堵在屋裡罵先人的仇。
陳廖凡好長時間不在山裡住了。因為三妮再一次回到劉家樓併到南何村找我的時候,我發現她身邊並沒有陳廖凡,也沒有照相機,更沒有那一群拿照相機的人。而且三妮也沒有化妝,羞羞怯怯地從外頭回到了山村。
「五娃,你而今日子過得還好?」三妮騷情地在村巷裡攔住我問,我應了一聲:「哦,湊活能混住吃喝。」三妮又恢復了扭扭捏捏的樣子:「你看咱倆,還合適吧?」我吃了一驚,這女子在山外這些年混得連臉都不要了。我對她完全失去了興趣:「不合適吧。怕別人說是圖你家的財產哩。」說完我轉身就走了。三妮惱羞的臉已經通紅……
我當然不願意她,因為我知道一個重大的秘密。那天,我一個人輕輕走進了拴牢二叔的院子,門根本沒有鎖,而且院子裡面的草有一人高。院子很大,種了些草藥,當然品相太差。我走進屋裡,在一堆雜物中發現了一摞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精尻子女人,化著很濃的妝,挺著兩個大奶子暴露這私處擺著各種造型,這女人是三妮。她甚至躺在了二妮跟拴牢媾和的地方……(文/吉建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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