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劃五四運動，總指揮傅斯年堅持要「有紀律的抗議」

林長民立即密電梁啟超，請他通知巴黎中國留學生集會反對簽約，又用國民外交協會的名義通電反對。國民外交協會還拍了份英文電給上海復旦公學校長李登輝，請上海響應反對。這已是5月3日上午的事。

北京大學的五月本來將這樣度過：

原本訂於四月廿七日舉行的分科畢業同學會，因為籌備不及，改於五月四日下午在香廠桃李園公宴，商量會中事宜，AA制，每人收現洋一元；

五月七日，北大學生將舉行「日本發出《二十一條》最後通牒」四周年國恥紀念日遊行。這項活動主要由學生救國會發起；

成立一月有餘的北京大學平民教育講演團與京師學務局達成協議，自五月起，每逢星期日都在京師學務局下轄四所講演所講演，每所四名講演員；

五月二十一日，北京大學將舉行民國八年畢業考試，所有考試分數將在六月十五日前公布；

《新潮》、《國民》都在五月一日推出一卷五號，《國故》則將於五月廿日推出第三期，據說會有一篇批評新潮社骨幹毛子水的論文；

文本科教授胡適自四月廿八日起請假一星期，南下上海歡迎美國教育學者杜威博士來北大演講……

一切都被一封電報改變了。

發電報的人，正是前清立憲黨魁、「再造共和」元勛，最近又被謠傳為「親日賣國」的梁啟超。他去年底以私人資格赴歐洲考察，碰上巴黎和會，便自覺充當了國內輿論界的耳目。

早在4月24日，許多國人還沉浸在巴黎和會或會在「第一個好人」（陳獨秀語）美國總統威爾遜的牽頭下，將德佔青島歸還中國的幻想之中，梁啟超已經向國內發來了噩耗：

「對德國事聞將以青島直接交還，因日使力爭結果，英法為所動。吾若認此，不啻加繩自縛。請警告政府及國民，嚴責各全權，萬勿署名，以示決心。」

這一天，中國代表團向美、英、法三國會議提交「讓步說帖」，希望將膠州灣交給五強，將來再交還中國，日本佔領的土地也限一年後交還，中國賠償日本軍費，並開放青島任由外人居留。

但是這封電報沒有立即公開發表。這是因為政府的外交委員會主張不簽約，而國務院還在簽與不簽之間搖擺猶豫。5月1日，巴黎和會中國代表團團長陸征祥來電，傾向於簽約，外交委員會緊急會議決定不簽約，並急電巴黎。但是，政府局勢非常微妙，外交委員會的民間代表組織「國民外交協會」決定動用民間輿論力量，負責人林長民趕寫了一條新聞，並梁啟超的電報一起交給《晨報》發布，新聞題目是《山東亡矣》，結尾號召說：「國亡無日，願合四萬萬民眾誓死圖之！」

民國八年五月二日《晨報》

這條署名新聞後來遭到了日本公使的嚴重抗議，認為是這條新聞引發了學潮。而交通總長曹汝霖，直到晚年撰寫回憶錄，仍認定是林長民出於個人政治目的，煽動學生髮起了「五四運動」。

林長民起的作用確實不小。5月2日，最壞的情況出現了，國務院密電代表團，同意簽約。國務院電報處有一位林長民的福建同鄉，當晚秘密報告了林。

怎麼辦？林長民立即密電梁啟超，請他通知巴黎中國留學生集會反對簽約，又用國民外交協會的名義通電反對。國民外交協會還拍了份英文電給上海復旦公學校長李登輝，請上海響應反對。這已是5月3日上午的事。

林長民

還有什麼辦法沒有？

外交委員會委員葉景莘提議：北大學生本來就要在七日遊行，何不報告蔡先生？於是外交委員會委員長汪大燮趕忙驅車到東堂子胡同蔡宅報告。

蔡元培有心理準備，他在5月2日已經在北京大學飯廳召集學生班長與代表一百餘人開會，指出目前是國家存亡的關鍵時刻，號召大家奮起救國。如今聞聽警訊，相信蔡校長那顆清末曾為救國澎湃的心又一次劇烈跳動起來。

他立即將這個消息告訴了自己的學生。被告知者包括《國民》雜誌社的許德珩、段錫朋，《新潮》雜誌社的傅斯年、羅家倫——這兩個雜誌社的成員，後來成為了五四運動北大隊伍的主力成員與指揮者。

各學生當即返校，在一連串的會議後，一封通知散向北京大學每一個角落：三日晚九時，在北大三院禮堂召開全體學生大會，並且通知北京各高校代表與會。

從這一刻開始，五四學潮已如箭在弦上，無可避免。

在此次大會上，群眾的激情到達了頂點，台上的代表慷慨激昂，台下的聽眾熱血沸騰，還真有一位北大法科學生謝紹敏當場咬破中指，寫下「還我青島」的血書。

大會很快通過一致決議：5月7日的國恥遊行提前到明天，各校齊集天安門遊行示威。然而，如何表達學生憤激的情緒，與反對巴黎和約的意願？討論中，大致以《國民》、《新潮》為首，分成了兩派。

《新潮》雜誌

國民社的主要成員都來自學生救國會，他們在1918年5月21日就曾組織過總統府請願，那次活動也導致了蔡元培第一次辭職，當時傅斯年等人便不贊成這種形式，他們認為過激的行為會影響抗議的合法性。今天，這個矛盾又擺到了檯面上。

有人提到四月中旬駐日公使章宗祥請假回國，數百中國留學生在車站上包圍他全家，將寫著「賣國賊」、「禍首」的白旗扔向車廂，把章宗祥的一位夫人都嚇哭了。「他們可以那麼干，我們為什麼不可以對曹、章、陸三個賣國賊來一下？」對，來一下，把抗議的白旗送到他們家裡去！

新潮社不太贊成這麼做，他們覺得要解決問題還得說服美、英、法這幾個大國，尤其是美國，明日遊行的主要目的，是向美國公使館遞交「說帖」，並將國家危亡的消息傳達給北京市民。

估計蔡元培等師長更傾向於相對和平的新潮社，因為據說傅斯年被任命為明天遊行的總指揮，他的主張便是「有紀律的抗議」。

會議還通過了兩項決議：通電巴黎專使，不準簽字；通電各省，於7日一律舉行示威遊行。

人們在深夜散去。從他們激動的面龐上看，這將是一個無眠之夜。明天就要遊行了，還要準備標語、旗幟，還要通知各校同學，要呈交美國公使的說帖還沒有擬就，要向北京市民散發的宣言還沒有動筆，還要印刷、分發……但這一切的忙碌、繁雜、混亂，在國亡無日的警報刺激下，又算得了什麼呢？

楊早著「新史記系列」之《野史記（修訂本）》《說史記》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5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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